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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赌坊。
赌坊的楼相当气派,宽敞的两层,周围食肆酒馆林立,全都是赌坊供养起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浑浊的烟气酒气。
进门后是昏暗的灯光,攒动的人头,嘈杂的声音,鼎沸的气氛。
嵇封打量了番周围,看了看头顶悬挂的油纸灯笼,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个獐头鼠目的长衫男人名叫王河,虽然作书生的模样打扮,却是赌坊里专管收债的,平日挂个账房的身份。
“王河。”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过来,瓮声瓮气道:“你这么早回来,看来今日的活计很轻松了。”
王河不耐烦道:“轻松个屁。嵇家豆腐坊那一家也没说还不还,只是嵇封非要跟过来,一路上问他打的什么算盘,一个屁都不放。”
有人在身后搡了嵇封一把,嵇封被推到前头。
五大三粗的男人道:
“说说吧,两个月过去了,长了些什么本事?”
嵇封站稳了,抱拳道:“不知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周围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嬉笑之声。
“听说这小子当初自溺了,看来真是脑子泡坏了,连王四哥都不认得了。”
“不是说他还回去读书了吗,这脑子坏了还能读书?”
“那还不是他那卖豆腐的爹娘拎不清,做着当官大人父母的美梦吗。山鸡都妄想当凤凰了,这世道也是奇了。”
王四道:“我叫王四,嵇家小子,咱们这都是些忙人,不跟你掰扯这些认来认去的东西。你就说你打算怎么还欠的五十六两,如果跑来一趟就是耍我们玩,很快你家的工坊地契就要归赌坊了,你也别想完好无损地回去。看在你是个读书郎的份上奉劝一句,与其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不如赶紧跟你爹娘一起打包滚回乡下,免得晚上露宿街头,在大街上哭得别人不得安生。”
嵇封眉头也不皱一下,他直起身来,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两银子。
王河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找死?”拿一两还五十六两?
这是嵇封跟他们来赌坊前问爹要的,不然他真是穷得分文没有,“王兄这话就谬误了,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跟各位哥哥们说正经的。这是我的本钱。”
王河一愣,周围的赌徒个个停下了手里的事,哄堂大笑。
“本钱?他想把欠债赌回来?”
“一两银子!有个愣头想拿一两银子翻到五十六两!”
“奇闻啊!听说他之前还输得要投河?”
“本事不行,牛皮吹得不小。”
王河更是嘲讽地笑了起来:“我把你带过来,不是给你机会让你许愿的。”
王四:“……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一个小喽啰跑过来跟他说了什么,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回头跟王河说:“我要出门一趟,既然嵇封这小子自寻死路,你就随便他,两个月前不是赵石头跟他赌的吗?你把赵石头叫来,陪这小子玩到他自己清醒为止,无非是再欠一些,反正那豆腐坊若是填不上这个钱,就把这一家人扣下来给咱们打工,直到还清。”
嵇封扬声道:“还是王四哥哥人好,替人排忧解难。”
他寻了张桌子坐下,原本这桌边还坐了两个人,这会儿都给他让出了位置,个个脸上看好戏的表情。
嵇封也不管,他笑呵呵道:“来个伙计,给我上茶。”
“你倒是腰杆子挺得直?”王河尖酸刻薄地道。
“我现在入了赌桌,手里有本钱,就是赌坊的客人,别的客人都有的待遇,没道理在我这儿松懈了,”嵇封振振有辞,“还有我对面也不能少,给那位还没来的赵石头也上一杯。”
过了会儿,还真有伙计跑过来,给这桌端茶倒水。
嵇封把茶杯握在手里盘,不经意地闻了闻气味。
果然,这里的茶都很淡,近乎于水,不是因为赌坊营收不佳,要缩减成本,而是因为不能让赌客越喝越清醒。
但是很有可能,当赌客上桌的时间长了,疲乏难忍的时候,就会端上酽茶,给赌客提神醒脑,让他们还能继续赌下去。
这里的灯光也较为黯淡昏黄,虽然看清牌是没问题,但也能隐瞒很多小动作。
这赌坊里真是处处心机……嵇封摇了摇头。
忽然,对面的座椅被人拉开了。
嵇封打量了一下来人:“你就是赵石头?”
赵石头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汉子,精瘦黝黑,脸上的表情僵硬,对着嵇封嗯了一声,就没了其他任何交流。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个让之前的原主嵇封输得自溺的厉害人物么?
还是说原主的运气和技术实在太臭了,相比之下谁来了都好使?
那如何敢来赌坊赌这么大?更何况原主还是个老实孩子。
其中必有缘由。
嵇封没话找话:“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请你啊。”
旁边有人大嘘:“你自己就一两的本钱,还要请对头吃东西,你是散财童子啊?”
嵇封哈哈笑道:“拿半两来赌就够了啊!我还说多了呢。要不要请你吃酒?”
“你想请当然好,不过我瞧你是真疯了。”
突然周围一阵骚动,有声音说:“老郑来了。”
老郑就是嵇封和赵石头这一场的荷官,他看上去有三十余岁,个子矮,皱纹深,但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精光四射,似乎也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
老郑在赌桌旁停下,他身旁跟了个小喽啰,端着个托盘,里头放着花样各异的牌骰。
老郑问:“玩什么?叶子戏,猜点数,比大小,双陆……”
嵇封道:“麻烦老郑推荐一下吧。”
“当然是客官自己选,”老郑看他一眼,“比大小可能比较适合这位小兄弟。”
“为何?”还没等老郑回答,嵇封又问,“我上次来,玩的是什么?”
赵石头这时说话了:“是猜点数。”
“那就猜点数啊!古人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嵇封诚恳道,“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
旁人暗自嘀咕:“他到底在拽什么东西,读书读呆了?”
确认是猜点数之后,喽啰把骰盅和六枚骰子拿出来,依次在嵇封和赵石头面前展示过。
这个展示阶段,赌客不能用手触碰,但可以用肉眼仔细打量,这是为了防止赌客作弊,赌客则是验看用具,确认没有什么猫腻。
嵇封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表面上,确实只是非常普通的六颗骰子。
嵇封扫了眼那只白瓷骰盅。
“那么,开局前请各位客官下注,最低二十文起注。”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铜钱,若不是进了这赌场,二十文足够覆盖县城里一个普通家庭三四天的支出了。
而在这赌场,二十文只能换最低限额的一枚筹码。
那喽啰在旁桌上开了个盘,押赵石头和嵇封谁赢。
不一会儿,嵇封和赵石头赔率来到了4:1。
嵇封:……我有这么不受待见吗?
他招来跑腿,换了十个筹码。
赌场有规定,为了防止恶意输钱,若有这种两方对赌、押赌客输赢的局,赌客本人是不能押注对手的。嵇封把一个筹码扔进了自己那一边。
赵石头和嵇封一样,把一个筹码扔进了“赵石头”那边。
眼见万事俱备,老郑点了点头:“那么,我要摇骰了。”
依照习惯,荷官在摇骰时的手法总是那么花样百出、有观赏性。
一只骰盅被高高抛起,再落下时从老郑小臂滚进手心。
骰子撞击白瓷骰壁,发出沙沙而清脆的响声。
嵇封竖着耳朵,听到声音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找到了!
·
嵇封前世是市里的魔术师协会的荣誉会员,协会做了一个自媒体账号专讲“赌局中的魔术”,跟当地公安也有数次合作,其实就是展示老千手法,起到警示作用,嵇封形象好技术佳,是出镜常客。
他们既然能跟官方合作,当然人人有两把刷子,嵇封从小玩儿魔术,接受过系统训练,眼力和听力都是一等一的。
嵇封在心里笑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之前,王四强调对手是“两个月前跟他赌的赵石头”,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亏嵇封还对这个人稍微起了一点警惕心,如今看来,赵石头算什么?
真正的关窍,分明在这个荷官老郑身上。
嵇封早已察觉,这个荷官老郑的手上没有一丝茧子,光滑如少女的掌心。
老郑的出千方法非常简单,用的是处理过的骰子。
方法越简单,越考验水准,也考验用具。这六枚骰子,若嵇封没猜错,是就算上手触摸也摸不出任何怪异之处的精巧匠作。
但也要看是谁摸。这个老郑绝对是个练家子,大概率是被赌坊从小培养的,控骰技术十分精微,精微的不是嵇封这样的听感,而是手感。
骰子一共六颗,每一颗的重量都有非常细微的不同,这六颗骰子在盅内早就叠成一条纵线,在盅壁上滚过,重心在哪,不同位置的骰子透过盅壁撞击手心的力度是多少,都随着骰子朝上的点数面不同而不同。
毕竟这些打造出来专门作弊的骰子,很可能每一颗的重量、每一颗的每一面的密度都不一样。
老郑的手,就是为了摸出这种差异,保养成这种连掌纹都不明显的样子。
不过,具体的差异是多少,嵇封短时间内还没办法破解。
老郑:“第一把!两位,押点数吧。”
嵇封打了个呵欠:“我压十四。”
在猜点数的对赌局里,六枚骰子最大三十六点,谁猜的点数离最终点数近,谁就赢了。
赵石头:“我压十六。”
嵇封笑道:“不改了吗?我可是很有把握。”
赵石头表情一直很僵硬,始终没有理会嵇封。
老郑面无表情,“那么,开盅了。”
第一局,开!
最终点数二十八,赵石头胜。
嵇封,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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