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凰女

　　又过了几日，云凰决定带沈擎川体验民间生活，她说这样更能了解民之所需
　　“擎川，准备好了吗？"
　　清晨，沈擎川推开房门，便见云凰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站在院中，黑发如瀑随意披散着，像个寻常的读书人。若非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如星辰，任谁都认不出这人会是大夏朝的二皇女。
　　"殿下这是..."沈擎川疑惑道。
　　云凰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你这就忘了？今日我姓阮，是个游学的士子。你是我表弟，我们一起去城北看看。"
　　沈擎川拍了拍脑袋，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茬事儿，最近心太乱了。他抱歉地解释了下，随即迅速换了身朴素的衣裳，随云凰从府邸侧门悄悄离开。
　　春日的京城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沈擎川发现云凰对这里分外熟悉，带着他穿街走巷，不时停下来与街边小贩攀谈几句，家长里短，市场行情，什么都能谈，沈擎川心想她到底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阮公子又来啦！"一个卖炊饼的老妇人热情招呼，"上回您给的方子真管用，老婆子的腿疼好多了！"
　　云凰笑着接过炊饼，多给了几文钱："阿婆气色看着好多了，记得还要按时敷药，这药宁可多敷几日，也莫少贴"
　　沈擎川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云凰接过炊饼，掰了一半递给他："尝尝，阿婆的炊饼是全京城最好吃的。"
　　炊饼入口酥软，带着淡淡的醇香。沈擎川小口咀嚼着，听云凰与老妇人唠着家常，时而轻声笑笑，沈擎川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云凰身上，他看着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镀上闪闪金光，像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离开炊饼摊，两人沿着运河漫步，云凰指着河上来往的船只："看那艘粮船，吃水这么深，运货量至少也是以往的一倍，看来引入民商增加竞争确实激励商家提高了效率。以往这个时候，河上的船只有现在的一半，看来漕运改革还是有效果的"
　　沈擎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道上船只往来如梭，一派繁忙景象。几个码头工人正忙碌着卸货，号子声此起彼伏，真好，他想，总比流落成难民好得多。
　　"工钱涨了，活也多了。"一个赤膊的工人恰好走过，听见他们的谈话，插嘴道，"听说是朝廷里那位二皇女推的新政，真是个好官啊！"
　　云凰闻言笑而不语，沈擎川注意到她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像雨后的彩虹一样美丽夺目
　　正午时分，两人走进一家有些破烂的老旧饭馆，老板一见云凰，眼睛倏地一亮："阮公子！好久不见啦！"随即他压低声音，"后院清净，您里边请。"
　　后院确实僻静，一棵老槐树下摆着张简陋的木桌，总体也算清雅，老板亲自端来几样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又烫了一壶清酒。
　　"这里是我偶然发现的。"云凰动手给沈擎川斟了杯酒，"老板的儿子在边关当兵，我帮忙送了封家书，他便记了我的好，逢年过节偏要我来吃顿饭"
　　“来，尝尝老板的手艺，不比御厨做的差”云凰给他夹了一筷
　　沈擎川受宠若惊，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抿了半口酒水，他仔细品味，酒是普通的米酒，菜是简单的时蔬腊肉，却别有一番滋味。饭至半酣，忽听前堂传来喧哗声。
　　"滚开！贱民，没看见我家少爷的马车吗，快滚开！"一个尖锐的声音刺入耳膜。
　　云凰眉头一皱，快速起身往前堂走去，沈擎川连忙跟上
　　饭馆门口，一辆装设华丽的马车横亘在小路中央，一个装着锦衣的少年正气焰嚣张地呵斥一个摔倒在地的小贩，打眼一看，小贩的果摊已经被撞翻，鲜果滚了一地，有些水果被那少年的仆从踩得稀巴烂
　　"你知道我是谁嘛？我爹可是..."锦衣少年正欲自报家门，却忽然瞥见站在饭馆门口的云凰，嚣张的脸色刷变成了惊吓，"二...二..."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云凰冷漠地瞪了他一眼，少年立刻噤声，慌张地爬上马车，催促车夫赶快离开。
　　沈擎川蹲下身子帮着小贩捡起散落的水果，小贩千恩万谢："多谢两位公子！那是个官家少爷，平日里横行霸道，今日不知怎的，跟见了鬼似的跑了"
　　沈擎川闻言忍俊不禁
　　云凰昵了一眼沈擎川，从荷包中掏出些银钱塞给小贩嘱咐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当去衙门告状"
　　离开饭馆，沈擎川若有所思："刚才那人认识殿下？"
　　"兵部侍郎的儿子，在宫中宴会上见过。"云凰淡淡道，"仗着父亲权势横行乡里，今日算他识相，否则定要他好好长个记性"
　　沈擎川笑而不语，却为云凰得嫉恶如仇感到高兴，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传来孩童的惊叫，沈擎川闻声抬头，只见一辆失控的马车正冲向路中央的小女孩。
　　身体先于思考行动起来，沈擎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马车即将撞上的刹那，抱起孩子滚到路边。马车擦着他的衣角呼啸而过，激起一片尘土。
　　"没受伤吧"云凰飞奔过来，脸色煞白。
　　沈擎川摇摇头，怀中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个妇人从人群中冲出，接过孩子，扑通跪下："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民妇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沈擎川扶起妇人，安慰母女两人，方才发现自己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云凰的目光在他和母女俩之间游移，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灿若海棠，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沈擎川全身一震，熟悉的满足感再次袭来，他回以真心的微笑。
　　回府的路上，两人沉默地并肩而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地纠缠重叠在一起。
　　"今日多谢沈侍郎。"云凰忽然开口，"不仅是为了救那孩子，更是为了这一整日的陪伴，很久很久都没有人陪我以普通人的身份看看这座城市，看看我的子民"
　　子民，而非草民。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沈擎川这样想，她在心底就把百姓当成了自己的至亲来守护
　　"擎川的荣幸。"他轻声回答，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此刻心中的感动。
　　一回到府中，青霜就匆匆迎上来，带着满脸的焦急："殿下，宫里来人传话，陛下召您明日入宫议事。"
　　云凰点点头，转向沈擎川："擎川今日受惊了，早些回房休息吧，朝廷给你分配的府邸还需一段时日才能批下来，在此之前，你且安心在这住下"
　　沈擎川行礼告退，回到自己房内。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今日所见所闻，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云凰与百姓之间的那种真挚情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目睹过大皇女的世界，在那里所有人都是明码标价的物品，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夜幕降临，沈擎川正准备就寝，忽听窗棂轻响。他警觉地摸向枕下的匕首，却见一个黑影从窗口翻入。
　　"赵锋？"沈擎川认出来人"你疯了！这里可是二皇女府！"
　　赵锋不屑道："三日之期已到，大殿下要的东西呢？"
　　沈擎川握紧拳头："我需要更多时间。"
　　"时间？"赵锋从怀中取出一物，扔在桌上，"你看看这个再说时间"
　　桌上躺着一支银簪，沈擎川认得那是养母常戴的那支，此时这簪尖还沾着触目惊心得血迹，他心里一阵上火
　　"你把她怎么了？"沈擎川一把揪住赵锋的衣领，凶狠质问
　　赵锋轻松挣脱，拉开与他得距离："暂时没事。但若明晚此时还拿不到新政密要，可就不好说了，大殿下的脾性你我都清楚，我劝你好好完成任务，说不定大殿下一高兴就会放了你养母呢。"说完，飞快消失在窗外。
　　沈擎川呆立良久，最终拿起那支银簪，紧紧攥在手心，直到簪子的花纹深深印入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簪体流淌，一滴滴砸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次日一早，云凰入宫面圣。沈擎川在府中坐立不安，脑海中两个声音在不断争吵——一个催促他尽快完成任务救养母，另一个却质问他就这样背叛云凰的信任？
　　午后，云凰回府，召沈擎川到书房议事。
　　"母皇对新政很满意，决定在江南三州试行。"云凰脸上带着倦色，却掩不住眼中的喜色，"这是难得的机会，若成功，便可推广至全国"
　　沈擎川勉强集中精神听她讲解新政细节，心中却如滚油煎煮，将他煎的肝肠寸断，云凰如此信任他欣赏他，而他却只能回报给她虚伪和背叛？
　　"擎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云凰关切地问。
　　沈擎川连忙摇头："可能是昨日受了些惊，无甚大碍。"
　　云凰放心地点点头，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图纸："这是平南三州的详细地图，我标注了各州县的地形特点与特色产业。你若有空，可具体研判一下究竟何处适合作为试点。"
　　沈擎川脑子发懵地接过地图，手指都在发抖。这正是他千方百计要得到的重要情报——新政试点的具体位置与实施方案，她就这么拱手相让，这是多么大的信任与托付啊，沈擎川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一刻他突然想和盘托出大皇女的计划，但对养母的恩情与暴露之后的危险后果使得他强行理智下来
　　"我...定当仔细研读。"天知道他到底有多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捱到夜深人静，沈擎川枯坐灯下，面前摊开着云凰给的地图。一旁的白纸上，是他已经誊抄了的大部分关键信息，现在只差最后几处注解就大功告成了
　　笔尖悬在空中却迟迟不肯落下，脑海中不断闪现这些日子与云凰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为老臣抄写奏章时的细心，她与街头阿婆交谈时的亲切，她对他毫不吝啬的赞叹与欣赏
　　"啊！"沈擎川低吼一声，将笔狠狠掷在地上。墨汁洒了一地，如同他此刻污浊不堪的心。
　　养母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那个严厉却一心为他教他成人的女人，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自己而死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博弈，沈擎川还是默默捡起了笔，完成了情报的抄写，之后他将密信藏入怀中，吹灭了灯，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像是等待着未来对他的审判
　　清晨，沈擎川随意编了个由头出了府，在城中兜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才走进一家茶楼，将密信交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赵锋。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赵锋讥讽道，将一个小布袋抛给他，"大殿下赏你的"
　　布袋里是几块金锭，沉甸甸的。以往，这样的赏赐会让沈擎川感到满足，如今却只让他觉得恶心，他转身欲走，身后又传来赵锋的声音
　　“殿下还说了，这次任务结束，就纳你入内闱，沈公子你可真是要发达了呀”
　　一股浓烈的恶心涌上心头，让他全身颤抖，他缓慢地转过身来，俊美如斯的脸上表现出狂怒和狠戾“休要胡说，我绝不会入内闱”
　　回府路上，沈擎川想起大皇女时常对他流露出来的色情欲念，他就恶心的抓心挠肝。心里想着，腿却鬼使神差地走去了昨日救下小女孩的地方。街角处，那对母女正摆着一个小摊，卖些香囊和挂饰。
　　小女孩看见他眼睛明显一亮，欢快地冲他跑过来，不容拒绝地塞给他一个粗糙的平安结。
　　"娘说，平安结能给恩公带来好运。"孩子挂着明媚的笑容天真地说。
　　沈擎川接过平安结，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紧发涩，他慢慢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去，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夜晚，沈擎川辗转反侧，直至夜半时分，忽听府中一阵骚动。他披衣起身，循声而去，发现云凰的书房灯火通明，聚集了不少人
　　"殿下？"他轻叩门扉。
　　"进来"云凰的声音异常冷静。
　　沈擎川推门而入，但见云凰站在凌乱的书架前，低眉注视着地上散落的文件，青霜和几个侍卫站在一旁，神色紧张。
　　"出了什么事？"沈擎川心跳如鼓
　　云凰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有人翻过我的奏折和文书"
　　沈擎川浑身血液几近凝固，被发现了吗？他强自稳住心神："可是少了什么？"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什么都没少，机要文书都还在"云凰若有所思，良久她捂了捂额头"或许是我太紧张了，近来朝中局势严峻，有人想探听风声也不足为奇，近日府中要多加防范"她随即摆摆手“都散了吧，回去歇息！”
　　沈擎川暗自松了口气，却又立刻被巨大的愧疚淹没。云凰非但没有怀疑他，反而当着他的面讨论此事，这是何等的信任！
　　"擎川你也回去休息吧。"云凰开始整理文件，"明日还要早朝呢"
　　沈擎川告退出来，回到自己院中。这一夜，他睁眼到天明，眼前不断闪现云凰信任的目光和小女孩纯真的笑脸。
　　天蒙蒙亮时，他暗自下定决心——他要救出养母，然后向云凰坦白一切，承担后果，心中的愧疚快将他折磨得几近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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