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老职工再上岗

　　临近黄昏，天空铺满了漂亮的彩云，呈现出温暖的色调。
　　下午的行程不太顺利，文歌打定主意要做支线，花落迟既想了解一下城里大街小巷的分布又想找个免费打手，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就算文歌想害他，他也能第一时间逃跑。
　　嗯，是的，逃跑，花二组长爱好和平，绝不是因为懒惰而逃，他是为了在顶头上司的儿子面前维护他父亲手下的好形象才……好吧，编不下去了。
　　三个人有两个人心怀鬼胎，满脑子甜食的俞小朋友只好捧着蛋糕，屁颠颠地跟上。
　　俞球的能力很有用，但副本里并不是永远有空子可以钻，一上午的空闲已是好运，下午才是这个副本本该有的模样。
　　花落迟袖手旁观了整场战斗，并在结束后对文歌提了一个问题：“这些树皮下也能算深渊种？怎么和我映象里不大一样呢？”
　　“您老人家还对这个有研究呢？”文歌没好气地说。
　　花落迟弯着眼睛笑，露出两个酒窝：“不才，半个专家。”
　　“……”文歌心说可去你的吧，就你那德行还专家，我看你就一小白脸。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用完全听不出有内心戏的平静声音说：“深渊图鉴前一万页记载的才是货真价实的，能在深渊找到土生土长的深渊种，往后都是些乱七八糟硬凑数的臭鱼烂虾，比如是刚才的流民和今早那团鼻涕。”
　　“……用词文明点，不要那么恶心。”花落迟人都不好了。
　　文歌没逮到支线中的市民本来就不高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了他一眼，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花落迟抬腿跟上，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看你刀使得挺好，杀个流民跟切西瓜似的，怎么和我这个新手分到一个副本了？”言下之意就是，你一个老玩家，闲着没事跑新人村来指定有鬼，我已经看穿了你的伪装，赶紧老实交待！
　　文歌：“我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的十六岁，连任务都是二十四岁的自己写纸条告知的，因为只有十六岁刚进南柯乡的文歌才能匹配进低级副本，至于怎么准确匹配到花落迟，那得问雇主。
　　花落迟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听得文歌莫名心虚。
　　他俩仗着腿长走得飞快，可委屈了个子最矮的俞球，旋风般抡着小短腿追赶的样子很有喜感。
　　蛋糕还剩下一大半，花落迟让俞球把他那份的水果和奶油都刮走了，自己只吃了两口蛋糕胚。
　　文歌在一边跟俞球抢食，仓忙间问了一句：“你不吃甜的？”
　　花落迟皱着眉毛摇头，很慢地动了两下腮帮，咽了下去。
　　他不仅吃糖，而且相当嗜甜，他只是不喜欢吃蛋糕，那会勾起一些不大好的回忆。
　　文歌松开手，让俞球把蛋糕抢过去，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杏仁巧克力，踢了踢花落迟的手腕：“喏，这个给你，不用还。”
　　花落迟笑笑：“这么好啊？”
　　“蛋糕还是要还的，我记你你份的债。”文歌公事公办，小小年纪就呈现出守财奴的特性，“一整天就啃两口面包，梁晚书减肥都比你吃得多。”
　　“梁晚书？特处前台那个梁晚书？”花落迟巧克力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讶然地看着文歌。
　　“你也认识她？”文歌吃惊道：“可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也在那儿上班？”
　　“不然呢？我倒是听说过你。”花落迟又皱起了眉，忍不住问道：“你真没见过我？没人跟你说过特处有个特懒的外勤部二组长？”别的不说，怎么可能没人吐槽过他拿钱不干事儿？！梁晚书那个大嘴，最碎不过，也没说？？？
　　“怎么可能！外勤二组长明明是阮——”
　　“哥哥！哥哥！”俞球惊慌失措地扑进他怀里，举起一张纸条：“规则变了！怎么办呀！我们还在外面！”
　　花落迟一口把巧克力吞了，麻利地爬起来凑过去看：“……艹啊。”
　　[末日城中城副本规则（18:00~次日7:00）夜晚版
　　1.城里有很多喜欢夜晚出行的诡怪，不要与它们碰面，如果被发现，请立马杀死所有看见你的诡怪。
　　2.市民们不欢迎外来者，但他们会为处在危险中的你们开门。
　　3.城中城没有市民，不要相信它们的话，这里已是一片死城。
　　4.夜晚是怪物们的盛典，月光带给它们力量，死去的同类在月光下死而复生，它们讨厌被打扰。
　　5.远离中央广场，不要触碰月光
　　6.夜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有你们知晓一切]
　　看见规则的那几秒，已经有数只怪物兴奋地吼叫着冲出，文歌看见，它们是从房子里冲出来的，身上还沾着体型骤然涨大时撑裂的衣衫。
　　“那才是市民。”花落迟轻声说。
　　难怪文歌找了一天都没找到市民，甚至没见到一个能接他一刀的怪物，合着重头戏在晚上啊！
　　花落迟试着想了一下，如果没遇到文歌和俞球，没有规则单的他会两眼一黑尽抓瞎，他有信心逃脱全城追杀，但其他新人恐怕没几个有花二组长那丰富的杀怪经验。
　　大部分新人可能会和俞球一样保留规则单，但没有人会一直盯着规则单，按时看见规则的概率有多小？在此基础上不惊慌失措导致死亡的又有多少？！
　　这个副本从逻辑上来看一点也不难，但它的致死率绝对不低！
　　文歌一把抱起被吓到的俞球，脸色非常难看。
　　花落迟把衬衣衣袖折到肘部以上，露出修长有力的小臂，他拍了拍文歌的头：“抱好你弟弟就行，我不拖后腿。”
　　真要让才十六岁的文歌一个人护两个肯定是相当吃力的，况且就花落迟观察，梦傀的能力在这个副本里没什么用，因为怪物们是不做梦的。
　　单护一个小鱼就容易得多了，文歌点点头，突然顿住了，他看见花落迟手腕上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在极好的肤色衬托下有些狰狞，直觉告诉他，那是花落迟自己咬的，而且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带着必死的念头咬下的极凶狠的一口。
　　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绝望才会想要生生咬断手腕上的动脉自尽，文歌想象不到，他前十六年的人生是相当美好的，像粉红色棉花糖一样可爱甜密。
　　花落迟轻翘的睫毛鸦羽一样垂着，他慢条斯理地散下头发，借着发丝的遮挡取下了一侧耳坠，手指飞快地拨动了两下，指间传来卡扣咬紧的脆响。
　　副本规则一（夜晚版）：城里有很多喜欢夜晚出行的诡怪，不要与他们碰面，如果被发现，请立马杀死所有看见你的诡怪。
　　花落迟数了数，已经看见他们的大约十几个，个个身高两到三米，整一个健美先生版的流民，还有两个尖嘴猴腮，通体银白的，长着镰刀似的头，有点驼背，两只前臂垂到地面，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
　　“还好，不算多。”花落迟抬手遥遥一指，视线范围的尽头生起一道闪着幽蓝电纹的结界，犹如罗马角斗场的城墙，将里外完美地分割成两个世界，互不干扰。
　　“不是要做任务吗？市民归你，镰刀头归我去吧。”花落迟轻松地说。
　　文歌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提刀扑了上去，刀锋寒光一闪，扬起泼天血箭……和俞球小朋友吓疯了的尖叫，好吵。
　　花落迟点点头，侧身躲开一只，适时地收到了系统提示，说起来他的系统不是静音就是晚报，是不是对他有意见啊？
　　[叮！玩家花落迟，解锁深渊图鉴第9231页：窃尸]
　　[深渊最常见的物种之一，身为弱小的盗窃者，速度尚可，以盗窃其他深渊种食物为生，也可能在夜晚盗走你的头，是一种喜爱月光的夜行生物。]
　　低等到连简介都没几行的种族，花落迟甚至懒得再用他的宝贝，他手中红芒一闪，三刺军棱和窃尸的利爪相撞，千钧力道全部打在那一个极小的受力点上，瞬间擦出了一串火花！
　　花落迟下腰卸力，腰部顺势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一脚踢断了窃尸头上凸起的镰刀状头冠，落地时打了个滚，用三刺棱扎穿了另一头窃尸的脚掌。
　　外勤部的每一位组长都有着单枪匹马斩杀排在前一百五十页深渊种的战力，哪一个不是踩着深渊种的尸体升的职？
　　“噗——”
　　窃尸的喉口出现一个血淋淋的洞，三刺棱的尖端扎出又收回，高大的深渊种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带起了不少飞舞的灰尘。
　　花落迟感到脸上和胸口处传来一股寒意，伸手摸了摸，指尖除了冰凉的皮肤，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看向剩下那只围着他警惕地打转的窃尸，露出一个标准的笑。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那真的是一个相当狡黠俏丽的笑。
　　窃尸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它看看同伴的尸体，又看了看这个手拿血色凶器的人类男人，周身一抖，转身欲跑。
　　“往哪儿跑？”低沉发哑的笑声像恶魔的低语，窃尸坚硬的头冠被花落迟一把抓住，手臂筋骨绷直，将其硬生生拧折。窃尸尖叫着，手臂乱挥，却始终碰不到蹲在它肩背上的人，那是攻击的死角。
　　花落迟修长的双腿盘上它的脖子，拧身将其摔到地上，“劈啪”两脚踏断它的肩膀，将手臂折断，用它自己的爪子捅穿了脆弱的眼球，利爪和眼眶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文歌杀完市民回头时，看见的就是这血腥扭曲的一幕，立马把俞球的脑袋捂进自己怀里，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浑身是血：“……”
　　俞球小朋友“哇”一下，吐了。
　　花落迟认认真真地把窃尸玩死，身上依旧干干净净。他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脚尖“嗒嗒嗒”地点着地。
　　文歌安抚好俞球，跑到他旁边，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他惊讶地扭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幢居民楼中层，滚滚浓烟裹着火焰腾起一个小型的蘑菇云，随着爆炸一起毁灭的除了那栋楼还有几个炸飞的市民，其中一个以完美的抛物线为路径掉到了结界内——文歌的脚边。
　　文歌沉默一秒，立马上前收了这个业绩。
　　花落迟摆手收了结界，拽着文歌躲进了一家饭店，饭店的主人被文歌宰了，自然也不存在被发现“外来者”身份的风险。
　　花落迟关门落锁，拖了把干净椅子出来，跷着二郎腿坐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弦月高高挂在夜空中，几点星光点缀在周围，看上去倒是岁月静好。
　　俞球扭来扭去，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满是害怕，他拽拽文歌，又拍拍花落迟，确认双方都在后方立马“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哭哭啼啼地抱着花落迟的腿。——文歌身上都是血，小鱼害怕。
　　花落迟歪着头带耳坠，没有多余的手，就用腿颠了他一下：“哭啥呢？你不会是第一次下副本吧？”
　　“这个年龄的我们，确实是第一次下副本。”文歌接过话头，说：“我接到一个雇佣任务，要保护你，呃，轻松愉快地过完这个副本，在你身上花的道具和积分十倍报销，和雇佣费加在一起，能让我的排名从028升到026，很大一笔钱。”
　　花落迟“哦”了一声，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他猜到文歌是受人所托，不想对方竟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图啥啊？图他的权还是图他的色啊？
　　花落迟摸着左手腕的疤，说：“雇你的是谁？”
　　“不知道。”文歌看了一下俞球，把他牵过来抹了抹眼泪说：“但能雇得起我的肯定在我之上，这个价格……应该是前十里的一位。”
　　“那他怎么不自己来，非得花这个钱？”
　　“他来不了，副本是随机分配的，到他那个等级再压下来估计得傻。”文歌想了想，还是认真解释了一下：“这个是结合积分和任务额度来分配的，任务额度就是你杀生的数量，鸡鸭鹅狗猫或者见死不救都算，我从二十四岁压到十六岁才到新人的程度，前十那群疯子就更不用说了。”
　　“那他为什么非得找你？”花落迟刨根问底：“028也不低了，为什么不找个更保险的？”
　　文歌：“……你问他去啊！有病呐！”
　　俞球抬起头，从手指缝里偷看花落迟，很委屈的样子。
　　“行，这个事暂时就不问了，反正你一问三不知没啥用。”花落迟大发慈悲地放过他，转头盯住了俞球，他笑眯眯地弯腰，摸着小朋友的头问：“小鱼，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呀？”
　　文歌脸色一变，俞球瞄着花落迟，乖乖回答：“爹爹叫文瑾瑜，爸爸叫俞予，你认识他们吗？”
　　“不算认识，我在你爹爹手下打工。”
　　“不对。”文歌出言打断，拧着眉毛看他：“特处外勤二组长是阮修，不是你，至少八年前不是。”
　　“你说什么啊？”花落迟猛抬头，眼睛瞪得很大：“阮修是谁啊？外勤部从来只有我一个二组长，从我十二岁时就是！”
　　“不可能。”文歌很笃定地说，他死死地盯着花落迟，脸上神情不似作伪：“我和小鱼从小就在那里跑着玩，从来没有见过你！而且特处从来不收十六岁以下的人类，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花落迟比他还蒙，他并没有撒谎，在他的记忆里，他确实是十二岁就在特处的。
　　如果文歌说的是真的，那他的记忆是被谁篡改的？他到底是谁？
　　不不不，文歌只是一个刚认识的，与自己有点偏远关系的陌生人，他的一句话怎么能颠覆花落迟的整个人生？！
　　一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从生根发芽到长成参天大树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花落迟忍不住去思考自己过去的每一段生活，试图抓到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
　　他突然想到了刚来时的那段提示音，细想一下，当时他的系统明明静音了根本听不到那段话！
　　[欢迎回到南柯乡，请开启新的旅程。]
　　欢迎……回到……新的旅程。
　　花落迟突然伸手抓住了文歌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他双目发红，有些神经质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在八年前就是玩家的话……”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句，喉咙像是堵住了一个硬块，他很重地呼吸了一下，问：“有这个可能吗？”
　　“……”文歌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落迟又坐回了凳子里，支着两条大腿，手肘搁在膝上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死一样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味道，俞球拍拍文歌又指指花落迟，一大一小挤眉弄眼地交流着。
　　过了一会儿，俞球蹭着小步走过去，拍拍花落迟的小腿：“落哥哥？”
　　花落迟没动。
　　俞球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抱着他的腿就开始撒娇：“落哥哥你理理我嘛，你看看我这个小朋友！”
　　花落迟还是没动，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俞球爬到下面仰头一看，爬起来就跑，扑到文歌怀里，指着花落迟大声控诉：“他！他睡着了！”
　　文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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