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光入君怀

　　许棠月闭上眼，将意识沉入神魂之中，她的身体浮在虚空里，泛起一层柔和的金光，那是来自问心阁的保护。

　　闭眼又睁开，周遭还是一片浓稠的黑，许棠月什么也看不见。

　　这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想找到声音的来处，却发现四面八方，处处都是那个声音。

　　许棠月握住本命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去分辨。

　　而后她发现，声音的源头……好似是她本身。

　　许棠月悚然一惊，周遭的黑暗却慢慢淡去，她这才发现，这不可视物的黑，原来是层层叠叠的黑色雾气。

　　黑雾涌动着，聚集、挤压成形。

　　就在许棠月面前，渐渐呈现出模糊的人形。

　　一直回响的声音突然停止，许棠月心生警兆，下意识拔出剑。

　　黑雾散开，许棠月眼前出现一个清晰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

　　一袭青衣，乌发半挽，背对着她的女人。

　　许棠月握紧剑，等待她转过身来。

　　那女人回头，露出一张皎若明月的脸庞——那是她的脸。

　　许棠月差点握不住剑，她心中的不安上升到极点，一个可怖的念头呼之欲出。

　　“你是谁？”许棠月声音如同绷紧的弦。

　　对面的女人挑眉一笑，媚态横生，一举一动都透着惑人的欲望。

　　“我？我就是你啊。”

　　她向着许棠月走近，伸手去摸她的脸。许棠月想躲，却完全躲不开。

　　手指抚上脸庞的刹那，灵魂随之荡漾，许棠月眼神空茫，只听见那女人缓缓吐息——

　　“我是你最深的欲望。”

　　意识好像沉入水中，被粘稠地拥抱、侵入。

　　直到“铮”一声剑鸣，许棠月回神，横剑挑开女人的手。

　　“为什么要反抗呢？”

　　“我就是你啊。”

　　女人的话好似带着某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去听，而后沉溺。

　　许是离得太近，她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清晰，也更加难以抵抗。

　　能让人保持清醒的鼓声也遥远了，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女人维持相贴的距离，继续对许棠月说话。

　　“你清楚的，不是吗？”

　　“你想要他，想让他只属于你。”

　　女人笑了笑，目光不含情但格外动人，吐息温软，说出的话却全然相反。

　　“只要杀了他，他就无法再看着别人了。”

　　许棠月一颤，冷意布满全身。

　　她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知道的……

　　原来……

　　这就是她的心魔啊。

　　是她的执念，她的欲望，她的恐惧。

　　想明白这件事的瞬间，许棠月的意识自神魂深处脱出，她所处的虚空，鼓声密密，响成一片。

　　许棠月盘腿坐下，寻净守心。

　　然而脑海中一处处，全是南流景的模样。

　　“咚！”

　　一声重鼓响，许棠月睁开眼，听见一个声音喝问。

　　“汝何不忘？”

　　该怎么忘呢？

　　她的心魔，亦是她心之所向。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越发密集，喝问的声音亦越来越大，压过了一切思绪。

　　“莫要执迷！”

　　“铮！”

　　许棠月不动，剑自铮鸣。

　　诱她沉沦的，她不听从。

　　要她遗忘的，她亦如是。

　　“我、偏、要、呢？”

　　她一字字吐出，周身黑气再次升腾，与鼓声僵持不下。

　　处于战场中心的许棠月吐出一口血，笑了起来。

　　她闭上眼，意识再次沉入神魂深处。

　　青衣女人站在那里，含笑看她。

　　“来，到我这里来。”

　　许棠月一步步朝她走去，几乎碰到她伸来的手。

　　青衣女人笑容放大，许棠月却于瞬间拔剑，刺入青衣女人心口。

　　青衣女人没躲，仍笑着看许棠月，嘴角流下一行血。

　　许棠月也心口一痛，瞬间被弹出，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她气息奄奄，倒在虚空中。

　　金色光芒缓缓落在她身上，修复损伤。

　　邪路不入，正路不行。

　　执念难忘，心魔难消。

　　此后数日，许棠月没再进行多余的尝试，她吞下苦涩的丹药，缓慢修复心脉的损伤。

　　虚空中的鼓声不曾停歇，每一日，那声音总会再问一次：“汝何不忘？”

　　许棠月没有回答，声音也不曾追问。

　　借着问心阁的压制，许棠月勉强可以打坐修炼，她珍惜每一息时间，努力精进修为。

　　只在偶尔休息的间歇，会在更漏一般的鼓声中，突然想到，师兄现在在干什么呢？

　　许棠月不知道她能在问心阁待多久，大抵不会是太长的时间。

　　身体完全恢复后，许棠月难得没有修炼，她于虚空中坐了片刻，闭上眼，将意识沉入神魂之中。

　　此处仍是一片黑暗，但有一缕微光洒下，映亮方寸之间。

　　耳边泠泠似有水声，青衣女人仍是背对许棠月而坐，察觉到动静一般，略微侧转身体。

　　没等与她的目光对上，许棠月仓促退出内视。

　　心魔不再是一团黑雾，她已经完全成型了。

　　因她已看清她的心，她的执。

　　如今好似两不相干，但许棠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一旦她离开问心阁，平衡就会被打破。

　　毕竟——

　　心魔既生，无可反转。

　　……

　　走出问心阁时，许棠月一眼看见等在门外的南流景。

　　她的目光贪恋地凝在他身上，不想放过分毫。

　　“怎么了吗？”南流景疑惑地看了眼自己。

　　许棠月摇摇头，笑道：“感觉好久没见师兄了。”

　　她说着，主动将手递了过去。

　　“看来你大好了。”

　　虽则如此，南流景仍是运转灵力在许棠月体内查探一圈，确认心脉的伤已好全了，眉宇舒展开来。

　　“你的修为亦有精进，心境问题已经解决了？”

　　“当然……”许棠月卖了个关子，见南流景的目光专注在她身上，这才噗嗤一笑，摊手道，“没有呀！”

　　南流景目光温柔：“那也不用急，有时候换个思路，也就想明白了。”

　　许棠月只是看着他，唇角含笑，好似未来真如同他所说的一般光明。

　　她甚至开始思虑，能否借着这个由头，诓南流景陪自己出门历练。

　　“师兄，我……”

　　话未出口，就被疾驰而来的传音符打断。

　　掌门有意培养，近来需要南流景处理的事务越发多了起来。

　　许棠月有些不满：“师兄，琐事太多，不会影响你修行吗？”

　　南流景一怔：“怎么会，世事炼心，我近来多有感悟。”

　　许棠月仔细打量，这才发觉他气息深如瀚海，修为又有精进，让人难望项背。

　　许棠月失神看他，如师兄这般的人，实在令常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只能越发仰慕。

　　“师兄有事，便先去忙吧。”许棠月低落道。她惯来懂得分寸，只是今日，实在很想念南流景。

　　“我先送你回去。”南流景还是如此妥帖。

　　因着许棠月伤已经好了，南流景没召飞舟，而是直接御剑，许棠月装作不知道，抢先站上他的飞剑。

　　南流景没有多言，御剑疾驰而去，呼啸而来的山风，都被他挡在了身前。

　　许棠月偷偷伸手，握住他的衣袖，抬眼瞥他，见他没反应，一点点前倾，将头靠了上去。

　　飞剑的速度似乎慢了些，许棠月闭着眼，又觉得时光飞逝。

　　一道流光在许棠月的洞府前落下，许棠月站在门前，一双眼欲语还休，望着南流景。

　　“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他的语气坦荡大方，许棠月却只是摇头。

　　她当然有许多事想说，比如：师兄，我能跟回去吗？像小时候那样。

　　可是这徒增的岁月，拉开的不仅仅是修为的差距。

　　她自然可以当时光都不存在，但是南流景呢？

　　他处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许棠月眨了眨眼，笑着道：“师兄，我想吃米糕。”

　　“师兄给你买。”南流景仍如过去无数次一般应下。

　　许棠月胡乱点了点头，当先转身推门。

　　目送她走进院内，南流景才匆匆离去。

　　许棠月看都没看一旁积攒的传讯纸鹤、符玉，径直走到蒲团上坐下。

　　方一入定，就看见对面坐着的青衣女人。女人妩媚歪头，冲着她笑了笑。

　　许棠月没管，继续运功，灵气甫一流传，恼人的声音再度清晰响了起来。

　　“杀了他。”

　　“杀了他，他就只属于你了。”

　　许棠月满脸漠然，对面的女子竟然露出人性化的疑惑表情。

　　虽则许棠月可以无视心魔的诱引，但她的灵气越是流转，越是有不受控的预兆。

　　彻底失控前，许棠月停下了修炼。

　　果然，一出问心阁，心魔的力量就加强了。

　　忧虑终于成为现实，许棠月没有太过失望，她只是起身，推开窗户，挨着点开同宗同门发来的讯息，一一回复他们的好奇与关怀。

　　在窗边倚站了会儿，许棠月穿行到屋后，这里有一汪开拓出来的温泉池，正是为了这口能蕴养身体的灵泉，南流景才为她择了此处做洞府。

　　将身体没入池里，温暖的水流浸润肌肤，四肢百骸都漫出一股暖意。

　　掬起一捧水自头顶浇下，闭眼的瞬间，另一个身影在蒸腾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许棠月猛然睁眼。

　　“哗啦”的水声中，温泉池一览无遗，修仙人极好的目力下，许棠月什么也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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