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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
光,目之所及,皆是光。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灯。
是昭宁分明避那琉璃墙如洪水猛兽,却也会在夜幕四合时,忍不住频频探头外望的灯。
她曾亲眼所见,每逢夜幕降临,外面街上便会渐次亮起长龙,蜿蜒迤逦,漫无边际。
若是极目远眺,可见远处高楼如雨后春笋林立,各色灯光璀璨绚烂,更胜星河落于九天!
远观尚且如此美不胜收,更遑论如今身处其中了。
车子飞速前进,昭宁的眼睛迅速被各形各色的光彩填满,方才的种种疑问霎时间都被挤出了脑海。
她无暇回答宋鸢问的想去什么地方,无暇顾及自己形容是否得体,无暇忧虑这车如此迅速又无顶篷,会不会将自己甩飞出去。
路上的、车上的、墙上的、甚至于天上的,无数的光影落在瞳孔,又飞速地下一个被取代。
昭宁像是两头被掏空的竹筒,湍急的时代潮流从中奔腾而过。
直到宋鸢在路口停车,那奔腾的流水才势头稍缓,昭宁一一看去,见两旁有大小长短不一的自动马车齐齐停下,南北走向的大道则川流不息。
昭宁心中一时怅然,忍不住喃喃感叹道,“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1】所谓烧灯续昼,也不过如是了。”
风声掠过耳畔,闪了宋鸢的耳朵,她没太听清,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昭宁垂了下眼皮,所有心事就都敛尽了,再抬眼时,已经是眉眼弯弯,一双星眸熠熠生辉着,含笑看向宋鸢,俨然是一副新奇热切又兴奋的小女儿模样了。
她搭着宋鸢的手肘轻轻晃了晃,语气殷切,神态天真热情又兴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宋鸢却是眉心一皱,直直看向搭在手肘的那只手,脱口而出:“别碰我。”
昭宁还不晓得,宋大小姐手里握着的那个,学名方向盘,开车的时候别名“天地同寿”。
也就这会儿路口还是红灯,技能尚且在冷却时间,不然自己晃这一下子,说不定真能带着宋鸢一起回老家。
她只当是宋鸢不喜与人触碰。
这就更没得说了,细细想来,她今晚已经有意无意,犯了人家许多次忌讳,想来人家也是忍无可忍了。
昭宁立马收回了手,此后一路老老实实,叠手放置膝上,只安安静静看向外面那些光影流转,动作却是再没有挪动分毫。
最后,车在一个停了许多车的地方停。
昭宁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听到宋鸢说了声“到了”,这才一边学着她的样子,一边弄开了自己这侧的车门。
车门推开,昭宁一个起身,然后被弹回去。
——是那个叫安全点的东西。
再看向宋鸢,她已经利利索索地起身关门,站到车外了。
那边座位上空空如也,昭宁没看到她怎么弄开这东西的。
昭宁有点手足无措,硬扯也扯不开,加之想到宋鸢在等,她心里更急了,被这夜里温煦的风一吹,吹出了额头上一层的细汗。
宋鸢等了几秒,发现车里人迟迟没有下来,凝着眉绕到这头,才发现她还在和安全带斗智斗勇。
任凭是谁,开车的时候有人来晃自己手臂,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的,更别说还是个目的不清的人。
谁晓得她是不是故意的?
宋鸢火气没消,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别动。”然后俯身探进车厢内。
一时间,那股带着飒飒冷气的香味再次迎面而来,宋鸢的脸陡然在面前放大,近到昭宁能看清她纤长的眼睫、耳廓上的细小绒毛,还有绷紧的唇角。
可惜不管是美人面还是美人香,昭宁都没心情细细品味了。
她只恨不能把自己贴进这座椅的靠背里,甭说是手了,连呼吸都是一屏,仿佛宋鸢周身忽然出现了一道名为“雷池”的屏障,她连发带的尾端都牢牢攥紧了在手里。
等着宋鸢把自己从那个安全点里解救出来,两人错落着沿街走了约么一盏茶的功夫,而后一个拐弯,熙熙攘攘的人声伙同着各类的香气,随风遥遥而来。
昭宁眼尖,清楚认出了远处一顶红黄交错的顶篷,和在宋鸢那个铁盒子里看到的一样,心中顿时了然。
当时海市蜃楼里的那个人说了一大堆,昭宁挑挑拣拣的,抽着自己明白的词记住了——夜市。
从街口进去,起初还有些冷清,摊位伶仃,摊前也只寥寥几个人。
不过越往里走,越听得人声嚷嚷,摊位逐渐拥挤起来,一个挨着一个,吃的喝的,花样繁多。
昭宁嗅着空气里混杂的香气,和宋鸢一路走一路看,直到路过一处肉炙摊时,她脚步微微停滞。
“那是,炙羊肉吗?”
虽然烤制的方式和昭宁印象里略有不同,但已经是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摊位和食物里,昭宁最熟悉的了。
像是茫然落于一陌生地界儿的种子,懵懵懂懂生出了一条锚定世界和过往自我的绒根。
昭宁难免喜形于色,话音里都带了几分惊喜。
宋鸢听她这么问,心说废话,而后脚步一拐,径直走到摊前。
“老板,来十串羊肉串,还有...”她用眼神示意昭宁。
见昭宁没看懂,才不耐烦地开口:“你还想吃什么?”
昭宁一时没说话,观察着忙碌的老板打包。
肥嫩的羊肉串在铁签子上,烤好后滋滋冒油,趁热撒上一堆香料,顿时激得空气里都是辛香,唾液疯狂分泌。
她暗暗忖度着,且不说羊肉了,这香料大把的撒下去,怕也是价格不菲的。
她在宋鸢家里这些天也看得出来,宋鸢家境不算富裕,家里连一点茶沫子都没有也就罢了,伙食也是吃一顿算一顿,家中从无余粮,早上更是只能喝那名为咖啡的豆汁裹腹。
不仅少,还难喝的很,又苦又酸,难以下咽。
昭宁这些天,每喝一口,都是佐着一句“民生多艰”的感慨,硬吞下去的。
念及此,生恐明日连咖啡都没得喝的昭宁连忙摆手:“够了够了,十串就很够了,晚饭吃多了,现在也不是很饿。”
但也不晓得这话怎么惹恼了宋鸢,昭宁觉得她仿佛动了气,闻言不仅没收敛,反而更加大手大脚起来,凡是路过的摊位,都要去买上个一样两样。
昭宁瞧着,只能心中暗自叹息,觉得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实在是有些喜怒无常的孩子气,总是不明不白就闹起了脾气,又稀里糊涂消了气。
至于这大手大脚的毛病和贫穷的现况嘛,不得不说,是相辅相成、狼狈为奸的很,一时倒不好说谁是因,谁是果了。
昭宁身份尴尬,一则是不好劝,二则是怕拒绝会扫了她的兴,她会更生气,只好在被问及的时候,配合着选了几样。
——有那么一瞬间,昭宁都觉得自己像是官家身边的大押班(大太监),不顾民生百姓,君臣道义,眼瞅着明天都快吃不上饭了,却也不敢劝,只顾君上高兴,谄媚附上得很。
只可惜她这个媚上取宠的佞臣刚刚起步,手段拙劣,一眼就被宋鸢看出来刻意讨好不说,心态也差的要命。
她忽然听见有人叫宋鸢的名字,就先把自己吓了一跳,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心虚了一阵,抬头看过去,见五步开外,是两个和宋鸢年纪相仿的姑娘。
发只及肩的姑娘惊喜出声:“宋鸢?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听说你集训提前回来是去做手术了,结果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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