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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魔盒
父亲去世后的生活越来越魔幻。丧仪撤走了,丧服褪下了,丧乐远去了,生活回归寂静,而命运的轨迹却偏转了。
命线,那铺天盖地的蓝色因果,正缠上他的生命。
青瞑官究竟给大家下了什么药?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多了一段关于见光的记忆?第二天出门听见阿蕊姑十分自然地喊“阿光”时遇海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那个瞎子走在街上,自然地与来往行人点头示意,好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一样。遇海骑上电动车时脑海里还萦绕着这件事,一路上都心不在焉。虽然今天又被七十秒红灯拦下,但他浑然不觉。
到了教室,福鼎肉片已经裹在塑料袋里,躺在他桌面上。他照例拍下几个硬币,越过林森够到自己的水杯,转身去打水,却被林森的食指勾住裤腰。
“做啥小?林北要去装水啊。”遇海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和庙里阿土公养大的那个瞎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跟在你后面?”
“……”遇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答不上来。难道说是监察者与监察对象?太滑稽了,谁会信啊。
等等,青瞑官什么时候成阿土公养大的了?遇海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阿土公养大的谁?”
“你甲塞甲热掉把脑子烧坏了?”林森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就那个见光啊!不是阿土公养大的是谁养大的?”
遇海突然手一滑,水杯掉在地上。
他明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见光的名字。见光到底做了什么,一夜之间让所有人都认识了他?
“都叫你少吃点屎了,水杯都拿不稳。”林森替他捡起水杯,打趣道。
“滚!再说一个屎字我就把你羽毛球拍折了!”遇海夺过水杯,踹了他一脚,出门装水。他突然没胃口吃肉片了。
后来他看到的画面堪称惊悚——中午放学,遇海在路上看到见光跟在阿土公后边帮他拎菜,俨然一副孝子行径。此情此景让遇海的电动车几乎撞上路边榕树。后座的林森因为急停撞进遇海后背,他揉着疼痛的鼻梁骂:“林遇海你今天是不是甲塞中毒了?会不会看路啊?”
而遇海没工夫与他斗嘴了。他下车走到阿土公面前与他打招呼,眼睛不住地从阿土公苍老的脸溜到监察者年轻的脸上。
“阿公,阿光陪你出来买菜啊?”遇海极生硬地寒暄,其实他和阿土公不算熟。
“是啊,他天天陪我买菜啦。”老人自然地拍拍见光的肩,“阿光真正孝顺。”
遇海把“阿光”二字说出口时,见光在笑。淡色的唇扬起一个礼貌的弧度,向他点头示意。
他听见林森在身后催促自己,于是又仓促而生硬地告辞。阿土公蹒跚着走开,见光紧随其后。监察者擦过他身侧的时候,他勾住那皮夹克:“你最好和我解释清楚。”
“回头和你解释。”他拍开遇海的手,跟着阿土公走了,盲杖在地上敲出哒哒的节奏。
“快点,过桥米线店里都要坐满了!”跨坐回电动车上时林森这样催促他,“突然跑过去干嘛?暗恋那瞎子啊?”
“滚。”遇海习惯性回答。
想了一个早上的过桥米线,此刻他也突然没胃口吃了。他低头忽见林森的命线闪烁,事态越来越见鬼——他发现,最近看见命线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做回普通男高林遇海,看来已经成为奢望了。
下晚自习回到家,他趴在卧室的窗户上往院子里望。阿姑在院里浇花,因为忙于丧事而疏于照料的花朵,又在一切回归正轨后重新鲜艳起来。月光倾泻在老厝里,几乎凝成一条河。出神之余他看见银色的光扭曲变换,然后化作蓝色的线延伸到自己面前,另一端连在阿蕊姑身上。那是阿姑的因果线,该死的因果线,明明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蓝色,却令他作呕。
只要碰一下,就能看到阿姑的命运。能看到命,就会想要改命。
窥探未知是无比危险的,潘多拉魔盒已经被打开了。
小时候跟阿蕊姑去基督教堂,玻璃花窗意外被飞来的足球砸碎,他踩过破碎一地的彩色玻璃时也是这样迷人而危险。
父亲血淋淋的结局警告他不能碰。遇海收回了想要触碰的手,倒进被褥里。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仰面端详自己的手。月光把他的手镀上一层银边,照出骨节分明的轮廓。他摩挲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指节——陪了他十七年的手,忽然有了执断生死的能力,这认知让他感到窒息。为什么唯独看不见自己的命线?他把手掌盯破了,也没在自己身上发现什么奇观。
遇海把头埋进枕头里,天马行空的想法突然一个个冒出来。如果能看到自己的命线,是不是可以突然让自己发大财然后余生吃穿不愁?或者把自己的命线拐到清华北大上,到时候就能拿着录取通知书居高临下地嘲讽自己的学霸发小了。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撑起汗湿的身体准备洗洗睡。
“如果有人能回答我就好了……”脱衣服时他盯着自己裸露的皮肤,不自觉地想。
接着那个能回答他的人就翻进了房间,把遇海吓得一激灵。
“操!”遇海还以为撞鬼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该死的监察者。他迅速用手臂遮挡自己赤裸的上身,意识到眼前人是个瞎子时又放下手臂。幸好还没脱裤子。
“你他妈怎么进来的?”他踹了见光一脚,那人却灵敏地侧身躲开。阿蕊姑深夜会把大门锁上,有时林森也会翻窗进来,用的是窗边的梯子。显然,见光不是爬梯子进来的——今天梯子收起来了。
“感觉有人在想着我,所以来了。”监察者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语气平淡冷漠,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话中的暧昧。
“你怎么知道……不对,靠,你他妈有病吧?谁想你了?”遇海耳根一热,“滚出去!林北要洗澡!”
“我等你。”见光倚在窗边。
遇海知道自己赶不走他,骂骂咧咧地洗澡去了。片刻后他穿着鲨鱼印花睡衣回来,一屁股坐在床上。
“青瞑官,三更半暝找林北干嘛?”他恶狠狠地盯着窗边的监察者。
“是你想见我。”见光淡淡回道。遇海想反驳,却发现他说的对。明明是个瞎子,遇海却觉得自己被他淬冰的目光钉在床上。
“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你了?”他终于把困扰他一天的疑问吐了出来。
“用神力改的。我有一部分海神的能力。”见光惜字如金地回答。
“……喂,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真瞎?为什么我踹你的时候躲得那么快?”遇海追问,两条细腿在床边晃荡着。
“我真的看不见。”见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胸前的贝壳项链,“是靠这个。”他就这么干脆地把身上的奥秘坦陈出来。
“这是干什么用的?”遇海跳下床走到窗边,指尖挑起那条项链仔细端详。
那项链颜色温柔,看起来像文创店里卖的手工艺品。雪青色的贝壳上泛开一圈圈或深或浅的纹路,和圆润的珍珠一道用金属链条串起,挂在监察者胸前,在冷硬的皮革上显得十分突兀。
“放大感知。”监察者诚实地回答,“有了它,反应速度会变快,听觉、嗅觉、触觉也都会变得异常灵敏,比如现在,我就算不把耳朵贴上你的胸口,也还是能听到你的心跳声。”
遇海猛地弹开,抬头看到他自然垂下的嘴角。靠,这人怎么老是面无表情地说这种暧昧的话?他讪讪地放下项链,不愿对自己承认,刚才监察者冰凉的呼吸喷在颈侧时,他望着月色下俊美的脸出神了。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我偷你项链?”遇海叉着腰问。
“我认为你没有能力偷到手,所以才告诉你。”见光嘲讽般陈述事实。
“……”遇海捏紧了拳头,但看着贝壳项链,又咽下了挥拳的冲动。
“对了,为什么林北看不见自己的命线?”他接着问。
“和其他人不同,因为你是海神之眼投胎,所以你的因果系在海神手上。可以理解为,你的因果线被海神没收了。”
“靠。”遇海的春秋大梦彻底破碎了,他感到憋屈。
“你可以滚了。”遇海烦躁地坐回床上。
“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监察者默许了他的无礼,甚至以德报怨,从善如流地转身欲走。
“喂,等一下!”遇海忽地想起灵堂那晚他手腕冰凉的触感,“我还想问,为什么你身上这么冰?”
“海水。我的一切都像海水,海水几度,我就几度。”他以一种倾囊相授的态度回答。
好装逼的设定。遇海盯着他苍白的皮肤想。
“好吧,现在你可以滚了。”
下一秒遇海就看到见光直接翻过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
他瞳孔放大,一个箭步追过去扒着窗户往下看,却发现见光已经优雅落地,扬长而去。
“再装逼试试看呢?”遇海小声骂。
“靠,见鬼……这都哪跟哪儿啊……”他倒回床上,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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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啥小”=做什么,“甲塞”=吃屎,“甲塞甲热掉”意为“吃屎吃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