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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晞
王知府将独孤微带到城里的一处偏僻宅院,抱歉连连。
“这处小宅是下官名下的,无人居住过,下官已让嬷嬷从里到外将小宅打理好,委屈殿下暂居此处。这些日子风灾不断,好多百姓的屋子都遭风吹垮了,城中的豪门贵宅都腾出来给无家可归的百姓们住了,殿下若要怪罪,就怪鄙人吧!”说着,王知府深吸口气,作势要跪。
独孤微忙将其扶起:“知府,没事的,这里很好,很安静,我就住这里。”
王知府眉头稍有舒展:“那好……正好快到饭点了,下官让他们去给殿下请个厨子来招待,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与殿下作陪。”
【太好了,终于可以吃好吃的了!老板,正好趁这个机会点个菜啊,我想吃香芋扣肉、八宝冬瓜盅……】
“知府,”独孤微沉声,“知府是要去施粥对吧?方才来的路上,我看见摊子上有人在煮大锅粥,我可否随你去?”
“啊……当然可以,那殿下跟鄙人走吧。”
【请输入文本。】
李潇潇强忍崩溃。
【老板,你还记得你赶路的这几天都吃的白面饼和白粥吗?塞到嘴里根本没味啊……现在有餐补了,为啥不吃点好的啊?】
独孤微低声:“潇潇,我想深入实地,早些弄清楚病灶。”
【可是我好饿。】
“早些找到问题所在,就能早些帮知府解决问题,将风灾给百姓们所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我好饿。】
“……那我们看完施粥,就立马回来沐浴、吃饭,可以吗?”他温声细语,“看完回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顺着你。”
他说时,一双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氤氲水汽,抬起盈澈清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天际。
虽说他压根看不见李潇潇,李潇潇也不知她究竟身处何处,但意外地,她就是能明白他的目光是在望着她,仿若心有灵犀。
【……好吧。】
大街上偶有几个平头百姓路过,皆深埋着头,精神不振地往家赶,王知府每次想开口问候几句,犹豫到最后都合上唇不加言语,下巴上的毛燥胡须被风吹得缭乱沧桑。
“几年前也经历过和这次同等甚至更甚于这次的威力的风灾,那时候大家过得还算富庶,还能挺过去,今年……庄稼长得不好,闹风灾渔猎搁置,市井买卖不景气,偏偏农税商税都比原先多了好几成。”王知府拧眉,“快过年了,给陛下的纳贡还没着落,唉……大家都献,我们不献也不是个事儿啊,会被陛下问罪的。”
【老板,听起来,这些地方官对你爹颇有微词啊。确实,你爹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好皇帝,长得见不得光就算了,脾气还那么暴躁……】
李潇潇在一边嘟嘟囔囔骂个不停,独孤微没赞同也没反驳,他迷茫得很。
原先他久困于宫闱,一直以为他的父皇是明君,就算比不上史书上的那些帝王般,能做出什么足以名留千古的丰功伟绩,至少也该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必整日被忧虑的荫蔽笼罩。
没想到,这片大地上的百姓们过得并不好,至少崖州的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
原是如此。
竟是如此。
他原本还残留着一丝幻想,直至亲眼见到困境,坚持到如今的信仰出现了裂隙。
粥锅里熬的粥并不够所有饥民吃,大家一开始还安安静静地排队领粥,慢慢地,粥锅逐渐见底,只剩稀到不能再稀的米水,余下没吃到饭的饥民为了几碗米水打起架来,局势一时陷入混乱。
“不要打架!大家不要打,粮仓里还有粮食!”王知府尽力去维护秩序,奈何压根没人听他讲话,一把老骨头的他还被饥民推搡着摔了个脸着地。
独孤微见状,忙从米摊里跑出来想将困在人群当中的知府搀扶起,却成了饥民的众矢之的。
有个饥民指着他,率先开口:“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这么干净,一点鱼腥味都没有,肯定是个上头派来的什么官,我们把他抓起来,不给我们粮食,就把他的肉烤来吃!”
饥民们得到指使,一窝蜂地冲向独孤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跑啊老板!】
“可是知府还……”
李潇潇只恨自己没长腿,连声劝道。
【别管知府了,保命要紧啊!】
独孤微咬唇,转身去找地方躲,却被一冲过来的饥民挡住去路。
饥民手里拿着个大铁勺,是从煮粥的铁锅里拿的,勺面已被舔得锃光瓦亮,他愕愕举高铁勺,却迟迟不往下打,不知是因恐惧还是仍存理智。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打脸——咦,她怎么不打?】
独孤微蹙眉,盯着眼前瘦削的饥民,那是位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女孩,脸颊肌肤全凹了进去。
他张唇刚想说什么,就被从身后掷来的石头打中腰,猛地皱紧眉目。
【唔,好痛……】
官府的人用了好久才将暴乱镇压下来。王知府安抚好饥民与州郡兵,抽空给独孤微安排了大夫,让他暂时待在衙门看病,衙门有兵卒看护,比较安全。
独孤微其实没受多严重的伤,只是石头砸过来的那瞬间痛得很,他听大夫的勉强话拿了些绷带纱布,打算晚上自己包扎一下。
“潇潇,你还记得方才暴乱时,那个拿勺子的小女孩吗?”他说,“我觉得,我们可以以她为切口,从她口中套出些话来。其实现在我心里已经有大致的了解与初步腹案了,但如果能找到她更加深入地去了解,就能创造出更为完美、有用的计策。”他说时,眼里闪着熠熠光芒。
“你觉得如何?”
【……老板,我们好久吃饭啊。】
他答得倒是痛快:“好,那我们就先吃点东西。”
过了饭点,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忙着救灾,压根没空管独孤微肚子饿不饿,他打听到知府去了官家粮仓,就下意识去粮仓找知府。
一路上,李潇潇饿到说不出话,时不时呜咽几声。
【唉……老板,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饿吗?】
独孤微不声不吭。
粮仓前的庭院里,几个侍女正忙着淘米,其中一位年纪有些老的妇人,布满皱纹的手被缸水冻成僵色,仍一刻不停地伸手探入浑浊成泥浆的水中。
“等等,你找谁?”老妇人叫住往里去的独孤微。
“知府在吗?”
老妇人似是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跪到地上,行完大礼才抬头问:“您就是殿下吧?”
“老王他出城讨米去了,老妾是他的发妻,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老妾。”
老妇人撇下手头的活,进庖厨烤了几个红薯给他吃,独孤微一边坐在院子的角落剥烤焦了的红薯皮,一边去瞧侍女手下浑得不成样子的淘米水。
“这水怎么是这样的?”
老妇人:“上头运来的赈灾粮里,掺了好多沙子,一袋几乎有半袋都是,一淘水就成这样了。”
【哇塞老板,你爹真的是畜生啊,就算不是畜生,也是智障,都快被大臣们忽悠瘸了,还觉得自己的统治天衣无缝呢。】
独孤微依旧未开口回答她,只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先吃点东西吧。”
红薯烤得香甜软糯,时隔这么多天,李潇潇终于尝到有味道的东西,心上堆积的怨恨、愁绪消解了许多。
【唉,还真是消费降级了,吃个红薯都能这么高兴,像个乞丐一样。】
她不禁感叹。
独孤微闻声一怔,愣愣盯着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红薯,整张脸迅速红透。
“我以后不会……”
【什么?】
李潇潇没听明白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呃,老板,你在说什么?】
他答得迅速:“我们回去吧。”
回到那处僻静宅院后,独孤微没依照大夫的嘱托早些包扎腰间伤口,又闷头栽进书房。
拜托知府夫人找的,饥民堆小女孩里的小女孩被送到了他这,他便将自己没吃完揣回来的烤红薯塞给小女孩,慢慢地问她一些问题。
“这风灾持续多久了?”
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红薯,结结巴巴道:“上、上个月,从海里刮了好大的风到岸上,家里的小羊,还有母亲、弟弟妹妹们,都被风带走了,还下了好大的雨,家也垮了,爹爹被埋在家里,出不来……”说着说着,小女孩哭出声,“只有我出来了。”
独孤微听完点点下巴,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李潇潇看不下去。
【老板,这小姑娘哭成这样,你就算不哄,起码给她揩一下鼻涕吧?咋这样不近人情啊。】
“……忘记了。潇潇,多亏有你。”
【那当然老板。】
李潇潇忻忻得意。
他红着脸用帕子给坐在一边的小女孩擤干净鼻涕擦干净脸,处理完后又低头写字,写完过后继续问小女孩话。
一来二去,差不多问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问题,那张草纸也密密麻麻写满字。
李潇潇一开始还在认真听,时不时与独孤微交流几句,到后头越听越听不进去,越听越困得不得了,到后面哈欠连连,不知怎的注意力就消失殆尽,将听到的声音全当作了白噪音。
作为一个系统,她是闭不了眼,但睁着眼睛睡又有什么难的!只要有心在哪儿都能睡着。
直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瞧见搭在屏风上的衣物。
淡青色襕衫、灰蓝迭裙、纯白短衫、抱腹、亵裤……
【欸……】
独孤微泡在浴池里,正低头瞌睡,听她吭声顷刻间睡意全无。
“我还以为……”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
李潇潇没听他说话,她的注意力全在某处。
【……这浴池里的水咋是奶白色的?】
“是淘米水,还加了些皂荚。”他答,“王夫人给我的,说是洗了对皮肤好。”
【护肤啊……】
她将信将疑。
【那你也不至于把全身都埋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吧?】
“泡在水里,很暖和。”说着,他又往水中浸了些,肩上几缕被雾气濡湿的发/漂在水面,面上也凝了水珠。
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她索性转移话题。
【你问那姑娘问完话啦?】
“嗯,”独孤微颔首,“还起拟好了方案,但是不完整还需修缮,明早我早些起来,再修改一番就差不多了。”
“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万一反噬怎么办?”
【你是在问我吗?】
【不知道哦老板,我高中政治就不好,马原也是勉强及格,不然也不会考不上研。】
【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行。】
干了这么多天的系统,说实话李潇潇压根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她既不是那种能给主角提供多大能力、优待的系统,也不是那种能够主宰主角命运权力巨大的系统。每天假装自己很忙,其实闲得要死。
“哦,这样……”独孤微垂眸,惘然若失。
“可是……”
【哎呀,我是真的搞不明白那些,不用管我怎么想!】
他眉心沟壑愈甚:“可是我们是伙伴,是盟友。我不能不去管你,同样,你也不能不管我……”
他换言说:“潇潇,白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盲目去救知府,让你受了痛……以后,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的,不让你受苦受痛。”
【啊……啊?】
李潇潇听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好吧,其实是……受宠若惊?但有句话说得好,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更别说她与独孤微处在不同的立场,领导与你称兄道弟这种话听听就行了,不必当真。
【行啊,我很乐意做你的伙伴。】
独孤微松了口气。
待到浴池里的水泡凉了,他拿起浴池边上的手巾,揩干脸上雾水,又将几缕浸水的发拧干。到了该出浴这步却陡然停住。
“……潇潇?”
【没事,你当我不存在就行!】
“这怎么可以!”他郑重其事,“你是我唯一的伙伴,你是我最信赖的盟友,你是……”念叨着念叨着,他又不说了,呆呆盯着手头手巾。
分明他先有这个念头的,分明是他自己说要以此补偿她的,到了该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却又退缩了。
为什么呢?
他一穷二白,只能去肉偿。
潇潇毕竟是个女人,自己的身体若给她看过了话……他就不能再成亲了,他的身体给女人看过了,已然对以后的妻子不忠。
是自己的姻缘重要,还是补偿盟友更重要?
是潇潇重要,还是他以后的妻子更重要?
真的会有人同潇潇一样接纳他,对他友善吗?或许,绝无仅有。
她那么特别。
李潇潇小声嘀咕。
【伙伴?什么伙伴嘛,对伙伴还这么见外……】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场面惊得怔愣住。
独孤微起身迈出浴池,拿起衣桁架上的浴衣,潦草搭在肩上后悠悠走到屏风后,将身上浴衣撩开少半,露出腰侧淤痕,那伤口青中带了血丝,未干透的水珠覆在上头,他随手拭去。
用盐水将淤伤冲洗一番后,他先用柔软的绢布绕腰缠了一圈伤口,再取绷带缠腰。
他缠得慢,细致得将每一圈都缠到最紧,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仰头长叹一声后,低头本想再缠一圈,后脖蓦地一凉,鲜红的血就滴到了还裹了绷带的手背上,浸透绷带。
“潇潇?你怎么……”他迅速掩鼻,“你怎么流鼻血了?没事吧?”
【没事。】
【不用管我。】
“可……”都流鼻血了,真的没问题吗?
李潇潇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但还是强装镇定。
【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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