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教]守墓人的秘密

作者:嬴恪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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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洛恰那


      在学校的感觉还不赖。

      我很少按时上课,对于形同虚设的课表也不屑一顾——毕竟我们这个专业是懂得都懂的混子专业,一个月也没有几节课,老师们更不会管你有没有到课。
      明明我们这些人就算多了一张大学的文凭,也没有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相匹配的才华,却依然有大批的家长送孩子来镀金,似乎念过大学就会赋予一个人什么光环似的。
      而更让我感到好笑的是,竟然真的有不少人会为这张徒有其名的纸张买账。

      我去旁听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课程,比如对中世纪炼金术的研究、宗教史、神学、心理学和占卜、哲学……五个星期之内,我旁听完了所有能和无形之术、神秘学沾边的课程,这些课程中有一大半都是徒有其名——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但也不是没有有趣的课程。

      尤其是一门讲12-13世纪阿拉伯历史的“从民间传记看阿勒颇的文学发展”,那位中年教授给我一种独特的感觉,他的话语间总像藏着另一重机锋,对阿勒颇往事的叙述更是格外生动。
      哪怕不提他的神秘学气质,他的课堂也足够有趣了。

      空闲的时间我也没有出去玩乐,而是主动摸进了一些神秘学社团。
      这些社团大多幼稚得可笑,充斥着叶公好龙的学生。

      但我并不吝啬于在其中挥洒时间和金钱——反正我并不缺钱。大学生们的背景各有不同,我平常的熟人大都和我家境相仿,要么就是一些不正经的舞娘、酒吧老板之类的,我希望认识更多的人,结交更多的朋友,得到更多渠道的消息。

      大概在开学第六周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好地方,或许能对我的梵语学习有所帮助。

      “什么地方?印度人的聚居地吗?”我来了兴致。

      她神秘地眨眨眼:“蜕衣俱乐部。”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什么??”我大惊失色。

      朋友对我的反应感到奇怪:“怎么了?那个夜总会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将之含糊过去,朋友对我的遮遮掩掩有些不满,但还是告诉了我她打听来的信息:“我听说蜕衣俱乐部的老板是一个印度女人,据说她的学识很渊博,有人见过大学的教授带着论文去找她。”

      我几乎保持不住自己正常的表情,推脱说自己有些不舒服,给了她一块手表作为赔罪,匆匆走了。

      那个印度女人,冰冷的丁香花气息、不曾眨动的双眼……出于某种大脑防护似的机制,我一直将她埋葬在记忆的深处。

      我心里忐忑,又充满了纠结:真的要去拜访她吗?

      “蜕衣俱乐部”和那个印度女人的形象,如同幽深的烙印,每次不经意地想起,都会带来一阵混合着恐惧奇异渴望的战栗。
      我清楚地记得她不曾眨动的双眼,以及那晚被勾起的、灼烧脏腑的饥饿感。

      可每当夜深人静,当我对着那卷如同天书的《干渴密续》梵语原稿,感受着那种知识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焦灼时,我心中试一试的声音就会变得无比诱人。

      白天时我的理智在让我远离,夜晚时我的冲动在告诉我靠近。

      这种感觉很折磨人,最后我想:列下所有我可能失去的以及我可能获得的东西吧。
      这是我的家庭教师伊莎贝特小姐曾经教给我的一个做选择的方法,当你纠结时,就将选项一个个写下,再写下它们带给你的、以及会让你失去的。

      我能动笔写下这回忆录似的随笔,也是这个原因。
      我失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时间和墨水,但我在写作的过程中得到了快乐,能重新审视一遍我的想法,或许还能将我的故事留在世界上——哪怕只是这一重历史的未来。

      当时的我亦做了一番思考:我如果选择去找她,那我或许能得到一个学习梵语的机会,能从她那里了解到更多关于神秘侧的信息,甚至我或许可能结交到她,毕竟她说过我合她的眼缘,并且给了我一枚丁香胸针。
      但这个选择也伴随着风险,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很危险,如果她是那种邪神似的人——比如像梅菲斯特这样的魔鬼,教会我知识的代价是我死后的灵魂、或者让我交出我后半生的健康、爱情或是幸福,那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那如果我不去找她呢?
      我的生活不会再生波折——但现在的波折已经够多了,无论是父兄的死还是那位波比女士,这个作为益处来说微不足道。也或许避开了潜藏的向她求教的风险(但这个风险是未知的,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支付得起,或者说,风险到底存不存在)。
      但显而易见我会立刻错过一个结识神秘侧人物的机会,一个学习梵语的机会,一个了解神秘侧信息的机会。

      她的风险只是未知,她的魅力也正是未知,所以我尽可以想象。

      这是一个重要的机遇,当我在列出了这么多条目之后,我意识到了。

      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
      我过去的人生从未需要思考如此沉重的话题,父兄的离世如同一个冰冷的警示,提醒我有些代价无法用金钱偿付。
      然而,若因恐惧而背过身去,我仿佛能看见未来的自己在无尽的平庸与懊悔中,反复咀嚼“如果当初”这四个字。
      这比任何已知或是未知的危险,更让我无法忍受。

      看到这里,你们或许以为我已经做好献出生命的准备了。
      但我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这样的觉悟,只是存在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会步上父兄的老路。

      我在梦中就顿悟过杯的知识,我相信自己是受眷顾的。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一点对冒险的渴望?身为一个女孩子,好像天生就离冒险更远,但我小时候总是很喜欢看冒险故事或是小说,并且也曾经渴望过像一位骑士一样披荆斩棘,经历一段波澜壮阔的事情,从而获得什么,或是什么也不获得,带着自己曾经的荣耀和非凡的经历,隐居在某个修道院,听着年轻人们讲着自己年轻时的故事,而自己只是淡淡一笑。

      那个印度女人于我而言就是一把开启未知世界的钥匙。

      整理好思路,或者说,说服了自己之后,我拿出了一个空闲的周末,再次前往蜕衣俱乐部。

      因为我上次落下了一些东西在兄长留下的房子,而那个房子又恰好在从学校到蜕衣俱乐部的路上,于是我顺路去了一趟。

      推门进去后,那种徘徊不去的冷意已经消散了,但我却觉得有一种幽深的寒冷直击我的灵魂。
      我忍不住颤抖,精神仿佛被冻结。

      难以言喻的绝望攫住我的心脏,我的泪水涟涟,下意识抱紧了自己蹲在角落,我将自己蜷缩起来,以一种在母亲子宫内的姿势,仿佛这样可以为我带来些许慰藉。

      不知名的恐惧在用利齿撕咬着我的希望,我的精神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过往的一切欢愉、所有值得珍视的记忆,其色彩都在迅速褪去,再没有什么事情是幸福快乐的。

      当我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后,我的脚已经蹲到发麻了。
      那种驱之不散的恐惧依然萦绕在我的灵魂之中,我对一切都充满了悲观,我意识到这不正常——于是我给了自己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然后试图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动。

      我的脑海里还是不断地出现各种消极悲观的念头,那种空洞的悲观感就像背景噪音一样,盘旋不去。
      但我告诉自己这不是我自己真正的想法,我告诉自己快一点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是了,该做的事情,我的打算是来这里拿东西,然后去蜕衣俱乐部。

      我擦干了绝望的泪水,逼迫自己行动起来。

      再次踏进蜕衣俱乐部,悲观状态下的我几乎是机械性地付了钱,然后带着丁香花胸针麻木地走向最里面的包厢。

      我没有敲门,那个印度女人就打开了门,请我进去。

      “坐,”她说。
      我像一个傀儡娃娃一样按照她的指示在椅子上坐下,提不起一点精神。

      她打量我两眼,我只觉得自己强撑的平静之下的恐惧绝望在她目光中无所遁形。
      见我一直没有开口,她下了一个命令:“坐的近一点,来这里看舞蹈。”

      我依然乖乖照做。

      她吐出一口烟雾,冷而悠远的丁香的味道弥漫在空中:“你的运气不错,俱乐部的舞者们并不是每天都会上台,你今天刚好碰上了。”
      我没有说话,而她似乎也没有介意我的失礼,专心抽烟。

      不一会儿,楼下灯光一暗,然后大量的灯光都聚集到了舞台。
      腓赤色、朱砂色和肉红色的软帘构成舞台的幕布,让明亮的灯光暧昧而迷幻。
      伴随着一阵鼓噪的伴奏,一位穿着宽大裙摆的舞者粉墨登场。

      灰黄色的身影在舞台上起起伏伏,张开的手臂好似触须,流光的暗色长裙好似翅膀,脚步伴随着鼓点,她像一只展翅的飞蛾追逐着灯光。

      舞至高潮,她猛然昂首,活的蛾群自她的口中喷涌而出!

      观众热烈地鼓起掌来,礼物叮叮当当砸向舞台,舞者在金光闪闪的台上起舞。

      灰白色的蛾群伴着她舞蹈,聚集又散开,飞向观众的席位。

      有一些飞蛾飞到了这个包厢,它们停在酒杯边啜饮,然后醉酒似的围绕着我的手臂,攀上我的肩头。

      这些圆滚滚、胖乎乎的振翅小生灵和我近距离地接触,我没有躲开。

      我继续欣赏台上的舞蹈。

      舞者的动作渐渐扭曲,她的四肢仿佛失去了人类的关节结构,呈现出一种多节的、昆虫般的扭动,就像是她有太多的肢体而难以协调。
      她的身体像一只真正的飞蛾舞动那样震颤,围绕着无形的火焰激烈地盘旋。

      奇异的是,在这种梦境一般的混沌中,我感受到一种暖洋洋的温馨,像跃动的火苗,又活泼又光明。
      我心中那片绝望的阴云渐渐散去了,我的回忆、我的精神世界重新变得五彩斑斓。

      有些事物只有在失去时才会发现它多么珍贵,当我的记忆重新有了颜色之后,我几乎要落泪。

      我还记得那密集的鼓点与翅膀的振频在我的颅骨内嗡鸣、共振——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像理发师挥舞着剪刀,将毛发一缕缕剪下;像树枝不断被折断,流出鲜红的汁液来……

      一舞毕,温和的灯光重新洒在了烟雾上——不知何时腾升起来的、变幻莫测的烟雾。
      舞者退下了,留下台上闪闪亮亮的贵重玩意儿们。

      那支迷幻的舞蹈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我的心跳得很快。

      印度女人按灭了香烟,露出一个微笑:“感觉怎么样,有收获吗?”

      我答:“这舞蹈神乎其技——感谢您。”

      “不必谢我,”她说,“跳舞的不是我。”

      这让我难以接话,于是我又起了一个话头:“对了,我还未请教您的名字...”

      “我叫苏洛恰那·阿摩伐舍。”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斟酌着语气,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观察着苏洛恰那的神情,她微微侧头,示意我说下去。

      “我听人说,您学识渊博,又来自那片古老的东方土地...不知您是否通晓梵语?”

      “唔,当然,所以呢?”苏洛恰那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我两眼。

      “不知您可有空闲,能屈尊为我教授这门古老神秘的语言呢?”我的双手攥紧了胸前的丁香胸针:“若是您有可以使唤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她点燃了香烟,换了一个更懒散的坐姿:“使唤你?那倒不必,只是,我不会免费传授知识,你要是想学,就得交学费。”

      “请问学费是...”听到学费一词,我心中反而一轻,既然她能开价,那么这件事就是可以谈的。

      “古币。”苏洛恰那似笑非笑,一缕青烟自她指间缓缓飘起:“具体是多少学费,要视你的学习速度而定。”

      古币。
      我想到了波比女士的话——‘我给你的资助不是现金,而是通行于隐秘世界的斯宾特里亚古币......你无可避免地会用到它们——用它们购买器具、书籍、老师的教导。’

      我愣了一下:“是,是斯宾特里亚古币吗?”

      “嗯。”苏洛恰那吸了一口香烟,缓缓吐出,然后勾了勾嘴角:“你怎么不笑了?”

      我怀疑她这句话是在逗弄我,而我下意识用手指触碰了自己的嘴角,直到这时我才意识自己刚刚一直在微笑。

      “您一直都会在这里吗?”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可能要过几天才能给您把学费带来。”

      “会,我一直都在。”她上身倚在桌边,用没有夹香烟的那只手敲了敲桌子:“欢迎你的再访。还有别的事吗?”

      我和她告别,临别前从手包里取出所有现金,将一叠纸钞留在了椅子上:“或许这对您来说微不足道,但却是我的小小心意,还望您可以收下。”

      苏洛恰那点了点头,我方才放心离开了蜕衣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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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苏洛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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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星期前 来自:陕西
    更新时间:
    对不起!!这一周、下一周、再下一周都有考试(医学生就是如此苦逼),兼之我虽然写了大纲但是没有灵感...so,,,对不起,要断更一段时间了。截至一月十二号,本文都缘更。

    有点丧,这本签约被打回去了[爆哭],算啦为爱发电好了,看文的大家评论支持一下嘛,[比心][比心][比心]
    会在写完白嘉的故事后完结这篇文章(结局已经想好了,大约能写十二章)
    楚思和董渊我放到下一本去写。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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