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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常青山折尾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今天去了一趟,曾经的记忆便都一股脑涌进梦境。
他想起了忘记自己身份的那段时光,想起了一切痛苦的开端,想起那天遇见陌生家伙之后——
“你在生气吗?”折尾抱着大书小跑着想要跟上共苍。
“没有。”他冷冷回道。
“没有的话你走这么快干嘛,我费老大劲才能跟上!”
共苍不动声色放缓了脚步。
折尾走到和他齐平,歪过头很是关心:“为什么要生气,因为那个不认识的家伙吗?”
共苍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下那双乌黑的眼睛里蕴着浓重的折尾看不懂的情绪。
他又不说话了。
折尾对此已经习惯,继续开口:“那阵风是你起的吧,你好像很不喜欢她,但是也不能这样对人家,有点粗鲁——欸!”
差一点就踩空摔下去,还好共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捞了起来。
“好险。”折尾拍拍胸膛,安抚急促跳动的心脏。
“以后走这种危险的路就专心走,不要想其他。”
折尾乖巧地点点头。
他很笨,字面上的笨,永远只能做一件事,还没办法完成太困难的事。
比如走路就只能走路,说话就只能说话,折翅膀的时候不能去想碎片怎么夹进书里才好看。
这其实算残废,毕竟就连最低等的小精灵都可以边走路边说话,但折尾从没这么觉得,因为共苍从来没这么说过他。
他的世界里充满巨大无边的色斑,模糊地扭曲在一起,只有共苍是唯一的可视与清晰,充当着方向标。
所以只要共苍不觉得不好,那就一切都好。
下山的路折尾乖乖的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埋下头聚精会神地判断接下来应该动哪只脚,结果很快又出了差错。
“哎哟!”折尾蹙起好看的眉头,揉着额头抱怨道,“这次不怪我,你怎么就停……哇!好漂亮!”
他们走到半山腰,太阳也落到了一半,正缓慢下沉,晚霞翻卷奔涌,橘色延展大半边天。
折尾喜欢漂亮的东西,见了这晚霞瞬间走不动道,方才的不愉快被他抛之脑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远处。
“真好看啊,就像……就像黄澄澄的山!”折尾见过的东西很少,更别说有一大半他都记不住,描述震撼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也就是山。
“绿山橙山,天上也有山,共苍,你是山神,那天上的你也能管吗?”
“可不可以带我上去看看?”
身着墨绿色长衫的山神转头看向他,“这是你问的第六次。”
“啊?真的吗?”折尾羞赧。
是了,他不仅有那么一点点笨,其实还有那么一点点健忘,事隔天就会就不清。
共苍:“嗯,真的。”
折尾抬头看他,笑得像个傻子:“所以可以吗?”
“不可以,折尾,我和你一样普通。”
过太久了,他想不起来当时共苍说这句话的表情,但梦里他很平淡温柔。
……
昨天折尾答应了共苍的要求,所以今天一早当他出现在自己身边时,他也没有觉得意外,唯一觉得意外的是中午过后共苍说自己要去办点事,还怎么都不愿意带着他。
虽然但是,求之不得。
他安稳地坐在屋外花圃中的椅子上,时不时轻摇几下,倒有几分休闲惬意的味道。
突然,正午的太阳暗了几分,灰暗云絮在毫无预兆地聚拢,以违背常理的速度吞噬碧空。
不只是折尾,几乎里原的所有生物都发现了这个不寻常,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至那一处。
紧接着,龙吟般的轰鸣声抵达耳膜,有谁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大声叫道:“是雷声!”
惊呼声被一道接着一道的雷声碾碎,那根本不是寻常的雷鸣,哪怕潜意识里知道这道雷和自己扯不上关系,但所有生物心中都不由得一紧。
时间或快或慢地流走,等折尾反应过来,方才那番景象已然不见,里原又恢复了之前的风轻云淡,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安。
与此同时,里原边界。
天雷散去,但素日里阳光明媚的边界仍能看见来不及散开的乌云,大地像是破了个窟窿,一股股黑色的气从其中涌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在风暴的中央,影影绰绰能看见一个身影,等扬尘散去,一切都清晰了不少——
共苍长身玉立,神色慵懒,绿丝在指尖半死不活地缠绕,如果忽视他呈现蛛网状焦黑纹路的皮肤的话,那他似乎还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他尝试了很久,试着隐去身上的灼痕,可是后天就是森林会,他必须留存够神力,最后也只是将身体中的雷电逼到衣衫恰恰遮住的地方。
还真是狼狈,他自嘲道,而后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梳理被雷电紊乱的经脉。
这是一场专为他而来、如何都躲不过的天雷,是主神对于他试图杀死楼罗的惩戒,剩下的这几天他将在雷电于体内流转的痛苦中度过。
再睁眼时天色已晚,想起和折尾做的约定,共苍就是再虚弱也只能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回家。
“你怎么了?”一进门折尾就注意到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苍白到都让他主动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共苍没有回答他,只是近乎命令地对折尾说:“到看风景的时间了。”
其实对于折尾来说,里原的落日千篇一律,并没有每天都要去看的必要,但是共苍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这么做。
他就算是内心有一千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服从,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楼罗是否有好转。
“你去救楼罗了吗?”他们坐在大树旁,共苍正直视着前方逐渐沉没的红轮,折尾冷不丁地问道。
共苍闻言转头看他,眼中的嫉妒扭曲成形:
“我有些时候真的想把你的手脚绑起来,把你关在只有我的房间里,你嘴里一旦出现其余谁的名字,我就脱一件你的衣服,一件不脱和一件不剩我都乐见其成。”
这些话多少有些粗鄙,折尾不是没有听过,但那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那时共苍第一次因为自己和楼罗交往过近而将他关在房间里,然后楼罗找上门,在和他交谈几句之后,共苍突然气冲冲地冲进门,抓着他说了这些话。
折尾愣住的那一瞬间,觉得过去和现在似乎重合了。
不过他依旧是那个善妒的高高在上的山神,而他却不再是当初满心满眼只有山神大人的折尾了。
“我只是单纯地问他的情况,多余的是你自己的想象。你总是这样想,我还能怎么说?”
他真的觉得和他这样相处挺累的。
共苍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他只是握住了折尾的手,在他的挣扎之下越握越紧。
“放手!”
“你不要生气,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昨天晚上我去给他治疗了,他死不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想他?”
明明是讨好,是低声下气,是卑微的请求,但这些话从共苍嘴里说出来却是一场逼迫。
他跪着,然后高高在上地乞求着。
暮色漫过原野,老树蜷着身子,折尾只觉得全身被一股无力的风席卷,风从南到北,自西向东,但他却一动也不能动。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是这样的共苍。
他总是这样,在自己恢复记忆之后,完完全全变了个样子。
之后折尾没有再提起楼罗,他选择成为一个不合格的陪伴者,一言不发地听从共苍的命令。
——
那晚准备睡下时,共苍说明天要一早带他去见什么东西,他于是第二天就早早起床,和他一同坐上纱马,前往东台山。
东台山的山顶虽不如常青山那般草木茂盛,但毕竟是吸收第一缕日光精华的佳地,也算是生机勃勃,只是可惜这里不见一朵鲜花盛开。
折尾跟着共苍登上山顶,入目的是一丛茂密的树丛,而树丛之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生物。
信蝶不同于普通的蝴蝶,它小小的身躯之上有一对形状古怪的翅膀,翅翼外缘晕染着一圈黑色痕迹,将一片白圈禁其中。
在晨光的照射下,黑为墨,白为纸,虚实相生。
发现神祇到来,不会说话的信蝶抖了抖翅膀,细碎的墨色闪光落下,在他们的眼前融成一团墨,共苍抬手,东西便悬在了他的手间——这便是主神的指令。
传递完信息的信蝶翅膀上的黑色全然褪去,只留下素若积雪、莹如美玉的白。
它并没有急着离开,仿佛是感受到折尾身上有着同类的味道,这只信蝶围绕着他飞了好一圈,可惜最终也没有见他和自己互动,信蝶只得向远方飞去。
从看见它到它离开,折尾都没有对此做出半点动作,仿佛有谁将他冰冻一般。
共苍于是问:“看到它你不开心吗?”
开心?他怎么会开心?折尾只会觉得这是一场羞辱。
他带残缺的他来见自己健全的同伴,让他本就渴望飞翔的心变得愈发难耐,正是这股难耐,催生出了无尽酸涩的痛苦,不止一次地在提醒他已经失去了翅膀。
虽然还会长出来,但那也无法弥补身为一只信蝶的他失去翅膀那段时间的煎熬。
更重要的是,带着他来看同伴的共苍是撕断自己翅膀的罪魁祸首。
然后在此刻,他还在问他开心吗。
你开心吗?
我不开心。
可是这四个字折尾已经说不出来了,甚至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都已经做不到摇头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只觉得指尖开始发麻,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进皮肉。夕阳都开始变得刺眼,视野边缘泛起细密的噪点。
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喉咙涌上铁锈味,全身突然脱力,折尾整个身体直愣愣向下坠去,失重感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意识的尽头是自己被什么东西稳稳拖住,但折尾已无法再继续思考。
他无法控制地闭上眼,面对未知的漫长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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