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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场4
林起云问了小韵的喜好,登门拜访前,特意去水果店提了两袋鲜橙和草莓,又去便利店挑了些小孩爱吃也健康的零食。
袋里新鲜的水果上还沾着露珠,不断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她按照赵域给的地址,走进一处破旧的老小区。
这小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面斑驳,露出里头灰色的水泥,路灯也不够亮。
林起云正找着路,模模糊糊瞧见路灯下站了个长发披肩的小小人影,斜跨着包。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
果然是小韵,从她身后溜走一个小男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小韵,你怎么站在这?”
明明是滴水成冰的冬天,小姑娘居然敞着羽绒服,里头穿一件略显成熟的长裙,一小截腿暴露在空气里。
她的脸在路灯下显出过分的白,嘴上的红溢出唇线的边界。
林起云轻声问她:“你不冷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韵手指频繁地摸着头发,呼吸声像是喘息,脚上舞鞋被别成扭曲的形状。
她很腼腆地笑了笑,说话的语调意外的沉静:“姐姐,我认识你。”
手里的袋子很重,林起云换了个手,感慨道:“你记性真好,办公室走来走去的人那么多……”
“不是办公室。”小韵伸出两只小手,拽住林起云衣角,示意她,“姐姐,你忘了吗?”
她又补充道:“当然,因为姐姐很好看,比舞蹈室的老师还要好看。”
林起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看着小韵裸露的小腿,自己忍不住先打了个哆嗦,拉起对方的小手就往楼上走。
她们家在四楼,走到三楼的时候小韵忽然挣脱开来,抱着头蹲下捂住耳朵。
林起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
于是林起云只好自己走上去敲门。
她手还没碰到门,里头骤然传来一阵重物砸地的巨响。
“他们嫌弃我,你也嫌弃我?”
“作天作地的小姑娘有什么好?能对你嘘寒问暖还是无微不至?”
“我是老了,但你没尝过,不知道上了年纪的女人才是越品越有滋味,小姑娘就跟白开水似的又聒噪又寡淡。”
林起云尚且来不及反应,门从里面猛地一下拉开。
赵域蓬着头发,脸色铁青,像是受到什么羞辱一般。
他见着林起云,先是僵住,薄厚适中的嘴唇颤动几下,而后烦躁地抓了把额前的头发,皱着眉脚下生风般逃走。
林起云在地垫上蹭了蹭,将手里拎的东西小心地放到桌上。
“来的这么巧,还是串通好了专程来看笑话?”
刘月慈两手拢着针织外套,正翘着腿陷在沙发里,脸色也不好看。
“你知道你女儿还站在外面冻着吗?”
“还是说,一个连女儿都能带进乱七八糟的邪恶组织的妈,根本不在意女儿的心理健康?”
林起云刚问完,不知戳中了刘月慈哪根敏感神经,她疯了似的弹起来,不敢不顾地吼道:
“你一个半点苦没吃过的小丫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她走到林起云面前,猛地将人推倒在地。林起云没有防备,手一下扎进散乱的玻璃碎片,鲜血从手掌涌出。
“我丈夫在酒厂做工被活活炸死,死前几个月就开始神神叨叨,成天魂不守舍,我连碰都碰不得他。女儿又成了这幅鬼样子。”
“我呢?我白天上班,下班去给人主持丧葬,我辛辛苦苦地挣钱想着供小韵跳舞,跳到北京舞蹈学院,跳上她梦想中的大舞台!”
刘月慈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我是没文化,但我一分不该要的钱都没要过!我甚至冒险从公司拿钱给他们,但也只是为了给小韵治病,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林起云摊开手掌,小心地捡掉细碎的玻璃渣,拿纸巾摁住伤口,平静地问:“那你清楚小韵究竟得了什么病吗?”
“他们说……是沾上了污秽的东西,大脑被缠住了,才会经常喊头疼心慌。”
林起云坚定地看向刘月慈恍惚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
“你真的相信吗?”
再次走出门时,林起云验证了开始的猜想。
账目上缺少凭证的“特殊场地维护”“特殊捐赠”两个科目,是交给组织的入场费。此外,也提供场地,以换取小韵摆脱“邪祟纠缠”。
为了平衡收支,刘月慈又委托费会计进行账务上的调整,但具体怎么调的,她也并不清楚。
刘月慈话里话外很信任费会计,说他虽然是中专毕业,但在提篮桥进修过,经验老到。且费会计拍着胸脯担保不会有事。
贴假遗照的显然另有其人。那天刚和刘经理提起这件事,下午的时候遗照就被更换。
除了刘经理,当时赵域身后急匆匆走过罗夏。
他和赵域平日里就不大对付,还真有几分像是会把别人照片做成遗照来恶心人的猥琐小人。
“起云!”
走过拐角时被小声叫住,林起云偏头,见一副单薄的脊背靠墙站着,阴影几乎笼罩了她。
这还是赵域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他走过来跟她并肩,关切道:“问题解决了吗?”
林起云侧过脸微仰着头,见灯光打在他鼻梁处,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下巴上新长出很多细密的胡茬。
“嗯。”林起云点点头,“我给经理科普了一些心理学知识,她答应会带小韵去看正规医生,并且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不给小韵太多压力。”
月光照在乌黑的发丝,像踱上一层朦胧的银光。
赵域用余光小心地看她,等人再度低头,才假装不经意地偏头一瞥。
“你手受伤了?你等会我。”
说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林起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在原地踱了会儿步。
好在赵域很快就回来了。他大口喘气,汗打湿了额前碎发,递给林起云一个透明的袋子。
眼神却执拗地盯着路边的花坛。
“里面有碘伏、棉签、纱布,还有创可贴。你回去先用清水冲洗,消完毒后把伤口包好,千万别碰水。”
林起云道了谢。从他手里接过袋子,直视他躲闪的眼睛,突然问:
“为什么做这些?”
赵域难堪地拧着眉,没有回答。
“——或者说,为什么这么帮我?”
依旧没有回答。
两人在一条寂静无人的小路继续走着,间或有几只麻雀或斑鸠扑腾着翅膀飞过。
林起云拢着大衣,细瘦的手指将风扬起的发丝别到耳后。
刚才的问题就像丢进水里的小石子,惊起一点波澜,很快就平静下去。
步行到离招待所最近的电线杆下,赵域却突然停住脚步。林起云以为他送到这儿打算回头,也停下来,转过身想跟他道别。
不料,赵域苦笑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
“我告诉你为什么。”
细碎的风卷起些许尚未凝结的干雪,顺势扬起赵域额前的碎发,凌乱而不失深刻的眉眼随风浮动。
“你刚到龙江的那天是个傍晚,月色昏沉。那时候分所门前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你穿一件纯白的羽绒服,散着长发,……”
赵域顿了下,磕磕巴巴的,勉强努力接了下去。
“你的眼睛同烛火重叠的一瞬,真的很美。”
“我小的时候,有一回吃过晚饭,去追夕阳。两手拨开齐腰深的杂草来到水边。被遗忘很久很久的水域,有一群萤火虫,正围绕着夕阳跳动……就像你的眼睛。”
不得不说,他的讲述格外动人。林起云心口不受控制般陡然一震,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呆呆愣了很久也只说出句此情此景下显得尤为客套生疏的:“谢谢。”
“我没有任何意思!”
赵域摆着手慌忙解释:“我只是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他沉默片刻,生硬地抛出一句:“我会努力调到B市总部去。”
“不用。”
她的声音在凄寒的夜里好似一把锋利的冰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人最柔软的所在,
“我有男朋友了。”
*
直到走进房间,林起云耳边仍然回响着赵域最后那句话。
她平时观察人很有一套,知道看人得从最不起眼的地方看起,比如细微的肢体动作,眼神,隐藏在每句话背后的潜在价值观念……
她认定赵域是个单纯热心的老好人,为人谦逊,好脾气。最难得的是,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因此赵域说出那句“没关系,我可以先排队”时,她心里的难以置信远远超过了惊讶。
回去后,为了转移注意力,林起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彭巧和吴卉听。
“其实刘月慈是个蛮好的妈妈。”林起云低头注视着彭巧头顶可爱的发旋。
彭巧正小心轻柔地给她包扎伤口,闻言还没闭上的嘴巴张得更大了,气愤道:
“你对好妈妈的标准是有多低啊!她就那样当着女儿的面往家里带男人,女儿生病了想到的不是看医生,居然是搞封建迷信。她认为的只是她所谓的好罢了!”
吴卉递上干净的纱布,也从眼神里透露出赞同的意味。
第二天一到分所办公室,她们仨就按照分工,把罗夏这一年签的所有销售合同从头到尾查了个遍。
其中竟然有四分之一都是伪造,购买方的电话打过去要么是空号,要么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她们顺藤摸瓜,发现存款的银行回单也是假的,罗夏见事情败露又供出毛宁和其他两个销售,但他们造假的频率没有罗夏那么高。
但是问题来了,既然银行回单是假的,那从银行取回的询证函上的金额怎么还对上了?
林起云问:“小朋友,你回忆一下前几天去银行签函证的过程。”
吴卉哆哆嗦嗦的。她回忆那天在分馆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恰巧碰见费会计,费会计说他们这的公交老误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她害怕完不成任务有点着急,就上了费会计的车。
林起云打断她:“费会计陪你一起进银行了?”
“没没没。我自己进的银行,刚到门口就有工作人员出来接待我,问我干什么,然后他就拿了询证函进去盖章。”
“非要说有哪里奇怪的话,银行好像有点破,可能是生意不好,里面没什么人。”
吴卉顿了下,手脚并用地解释:“起云姐,我那天想跟你说的,但是我看你太忙了,那么多事要干,我怕添麻烦……”
林起云没理她,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还记得银行边上是什么吗?”
吴卉想了下,说:“挺荒凉的,边上的店面都关门了。”
“这就是了!”林起云抬头,看向财务办公室的方向。
原来富源银行搬过一次家,现在所处位置的隔壁开了家大型商超,之前的旧址比较偏僻,还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费会计带吴卉去的,是早就关门的银行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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