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2. 年味(下)
孙雅彬果然是过来帮忙干活的,边说话边脱下外衣,挂在门旁的衣架上,抬手用手腕上的发圈把长发在脑后绕几下,草草挽成一个丸子头,进厨房找个围裙扎在腰上,四下里看了一圈儿,说:“我姐择菜,宋琪收拾鱼,那我就先把米淘上,把熟食切切装盘吧。”
季雨霏见孙雅彬舀米,就说:“雅彬啊,你焖饭多放点儿水,焖软和点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别把饭整得跟枪子儿似的,谁也咬不动。”
“放心吧,姐,” 孙雅彬一本正经地说,“自从咱们佑儿能吃大米饭了,咱全家上下天天都跟着她吃软饭。”
宋琪听到“吃软饭”,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你笑啥?”季雨霏问。
“没啥。”宋琪说,把收拾好的鱼摆进盘里,打开装虾的袋子往里一看,叫道,“哎哟,这虾还都是活的哪!”
“是啊,虾和螃蟹都是伟杨在来的路上买的,我自己可不敢买活物儿。”孙雅彬说。
宋琪就把装虾的盆放到一边,笑道:“那我最后再挑虾线吧,让它们多活一会儿。我现在先洗菜。”
“行,你洗我切。”孙雅彬打开橱柜看了看,问道,“宋琪呀,你把盘子都放哪儿去了?”
“噢,在消毒柜里呢,我给你拿。”宋琪说着,打开消毒柜,从里面捧出一摞盘子,“我拿出来二十个,够了吧?”
季雨霏说:“十六个就够,咱家年年三十晚上都做十六个菜。”
“噢,有什么讲究吗?”宋琪问。
“没有吧,就是我妈活着的时候年年都做这么多个菜。”季雨霏说。
孙雅彬接口道:“可不是嘛,而且还总做固定那些样菜。”她把宋琪拿来的盘子在料理台上逐一摆开,边摆边念叨,“一盘清蒸鱼、一盘红烧肉、一盘白灼虾、一盘蒸河蟹,这是四个硬菜。然后是四盘熟食——酱肘子、酱牛肉、酱猪蹄、腊肠。再然后是四个热菜和四个凉盘。宋琪,木耳你泡上没?”
“一早就泡上了,”宋琪说,“炒菜用的肉我也拿出来化上了。肉片炒木耳算一个热菜,另外那三个做什么?家里现在有的青菜能做出蒜薹炒肉丝、白灼西兰花、西红柿炒鸡蛋、酱炖芸土排、烧茄子和肉片炒鲜蘑。”
“这不都六个热菜了吗?”季雨霏说。
“那要不少拌两个凉菜也行,”宋琪说,“大冷天的,没人愿意吃那么多凉菜吧?”
“欸,这你就不知道了,”季雨霏道,“咱家年年都做四个凉菜,他们哥儿仨最爱就着凉菜喝酒了。原来你姐夫也能喝,比咱家老二还能喝呢!这现在脑梗了,想喝也不敢让他喝了。”说着说着,渐渐把话题扯远了。
宋琪适时把话题领回来,说:“那就不做芸土排和烧茄子了,正好这两个菜也比较费事儿。咱们算计一下四个凉菜都弄啥。”
“黄瓜拌凉粉肯定得算一个,凉粉我已经买好了。”孙雅彬说。
“陈醋花生米行不行?典型的下酒菜。”宋琪问。
“行,两个了。”孙雅彬说,“再拌个白菜丝海蜇皮,再切一盘皮冻,就齐了。”
“你俩买皮冻了吗?”季雨霏问。
孙雅彬和宋琪都摇摇头。
孙雅彬就说:“姐,往年不都是你做好了皮冻,带过来吗?”
“我今年没做皮冻。”季雨霏道,“我都有好几个月没买肉了,和你姐夫两个天天上顿下顿吃青菜豆腐,就没攒下肉皮。”
宋琪很想说“那你不会去超市买几块肉皮呀”,但终究忍住了没说。
孙雅彬就说:“就算姐夫脑梗了,也不用给他吃得这么素吧?”
“要光是脑梗还好了呢,”季雨霏一拍大腿,“我陪他去看病,也顺便跟着验了个血。你猜怎么着——结果一出来,我血里那甘油三脂高得都吓人!”
“那是有多高啊?”孙雅彬问。
“十九点多,都快二十了。”季雨霏道。
“那正常应该是多少啊?”宋琪问。
“正常好像是零点五到二点几吧,我没记住。”季雨霏道,“反正大夫说我这个太高了,是正常人的十来倍,让我先吃药,说吃一阵子药就能降下来。我这边一直吃着药呢,这肉啊油啊的,就都不敢再吃了。”
宋琪觉得话题又被季雨霏扯远了,就说:“那既然没有皮冻了,我就拌个蔬菜沙拉充数吧。家里正好还有西生菜、圣女果、穿心莲、彩椒、玉米粒儿和腰果,咱们是用油醋汁拌,还是用青梅汁拌?”
“都行,听着都挺健康的。”孙雅彬说。
宋琪见季雨霏没吱声,像是不感兴趣的样子,想了想,又说:“或者我还可以做个芥末酒醉虾,也挺好吃的,但虾是生的,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吃。”
“生的不行吧,别吃拉肚子了。”季雨霏忙说,“还是拌沙拉吧。”
孙雅彬就笑道:“咱家这年夜饭啊,多少年都一直一个样,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今年总算有点儿变化了。其实那个芥末酒醉虾我听着也能挺好吃的。”
宋琪见孙雅彬一副心动的样子,就说:“那我做一点儿,留着咱俩吃,好不?反正你买的虾也挺多,一盘白灼虾肯定用不了。”
“行。”孙雅彬笑道,“那你不如就多做点儿,罗兰也能爱吃。他们三兄弟加上姐,这四个人啊,可真是一个妈生的,吃坏一点儿就拉肚子,所以吃东西都可加小心了,倒是你、我和罗兰这三个外来人,啥都能吃,生冷不忌。”
宋琪一时也来了兴致,说:“那我先把虾醉上吧,这个菜得多腌一会儿才好吃。”
她向餐台上扫了一眼,没看见牙签盒,就穿过客厅,站在楼梯口向楼下喊道:“伟峰啊,你把牙签拿哪儿去了?”
片刻之后,季伟峰捏着一小盒牙签走过来递给宋琪,问道:“还没吃饭呢,你要牙签干什么?”
“挑虾线。”宋琪说,“你不打游戏啦?上来帮着剥点儿葱和蒜呗。”
“老二正打着呢,他头一回玩,我得在旁边帮他照看着。”季伟峰说,“离吃饭还远着呢,不着急,你和姐她们先慢慢弄着。”
“我这不是想着多个人干活,能热闹点儿嘛。”宋琪道。
季伟峰就说:“我刚给伟泽打电话了,他说他们三口人马上就出发了,一会儿就能到,到时候罗兰和贝贝都能帮你们干活儿。”
宋琪没再多说,只撇了撇嘴,就拿着牙签盒回厨房来了,却见季雨霏和孙雅彬两个人大开着冰箱门,正在里面东翻西找。
见她回来了,孙雅彬就问:“宋琪,你把酱猪蹄放哪儿了?”
“我没买酱猪蹄啊,”宋琪说,“伟峰说年年都是你和老二买熟食。”
“但不包括猪蹄啊,”孙雅彬关上冰箱门,说,“猪蹄从来都是大哥的同学张勇自己在家里酱好了,二十八或者二十九那天给咱们送过来。”
“是吗?那我再去问问伟峰。我不记得张勇来过,但也许是他来了我没看见,伟峰接的猪蹄,放哪儿了我不知道。”
宋琪就又咚咚咚地下楼梯到楼下书房,只见季伟杨果然戴着头盔坐在电脑椅上,很紧张地握着两只手环,季伟峰站在他背后,指手划脚地对他说着什么。
宋琪就把门推开些,探头进去,说道:“哎,伟峰,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把张勇送来的酱猪蹄放哪儿了?”
“张勇今年没来送猪蹄吧,”季伟峰想了想,说,“等下我打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儿。”
“那不好吧,好像怪人家没送似的。”宋琪说。
“没事儿,我和他都认识五十多年了,他肯定不能挑理。”季伟峰说,伸手就去拿电脑桌上的手机。
“哥,要不还是等晚上拜年的时候再打电话吧。”季伟杨插了一句嘴,略一分神,在游戏里被狠狠打了一下,“我靠!”他大声叫道。
“嗯,也行。”季伟峰说,“那你们就随便做个别的菜凑数吧。”他挥挥手打发宋琪走,弯腰凑近电脑屏幕,去看季伟杨的游戏进度。
宋琪就又回到厨房,对孙雅彬和季雨霏说:“伟峰说今年张勇没送猪蹄来,你们说,老三他们两口子一会儿能不能带猪蹄过来?”
“不能吧,”孙雅彬说,“伟泽和罗兰他俩年年都拿酒和饮料。”
季雨霏就说:“这就奇了怪了,张勇年年都送猪蹄,怎么单今年没送呢?”
“可不是嘛,这事儿闹得,刘二爷剥蒜——两耽误了。”孙雅彬说。
“前些年你姐夫在菜市场卖菜,我差不多天天能看见张勇,”季雨霏说,“一到傍晚上四五点钟那阵儿,他就带着他那个小媳妇出摊儿,两个人一块儿在菜市场门口炸丸子卖。”
宋琪就说:“他那媳妇还小啊?我大前年和伟峰在上海见着过张勇两口子啊,那年他们家儿子在上海找着工作了,他俩跟着过来看看。我看他媳妇长得比他还老相呢。”
“你看着的那个是春宵他妈——于素芬,是张勇的原配——大媳妇。”季雨霏说。
宋琪不解地看着她,觉得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孙雅彬就给宋琪解释道:“张勇这个人呀,在那方面不怎么着调。这都多少年了,在外面左一个右一个的,光我们知道的就找过不下十个了。她老婆于素芬年轻的时候总跟他吵吵闹闹,这不看着还有他们儿子春宵在吗,俩人一直也没离婚。后来岁数都大了,于素芬也懒得再闹了,干脆把张勇的工资卡一没收,人往家门外一撵,爱咋咋地吧,自个儿就在家里安安心心带着儿子过日子。”
“哟,没想到伟峰还有这样的朋友哪。”宋琪道。
“这要是长大之后才认识的,说啥也不能成朋友,”孙雅彬说,“但是张勇和大哥小学就是同学,一起玩着长大的,就连伟杨和伟泽跟他都铁熟铁熟的。”
“可不,”季雨霏接过话茬儿说,“那时晚儿张勇、老谢、裴小东和咱家老大他们几个在一个班,一放学就凑在一块儿玩。张勇他亲爸死了,他妈带着他改嫁给他后爸。他后爸对他不怎么好,总打他,他就不爱回家,有时候晚上都在咱家跟老大挤一张床睡。”季雨霏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唉,后来这几个小子都长大了,裴小东大学毕业以后就出国了,再没回来过;老谢在南方工作,我听老大说,前几年得癌症去世了;张勇我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了,我还记着他小时候是个胖子,后来三十多岁就得糖尿病了,一下子瘦得皮包骨。他在菜市场卖丸子那时候就有并发症了,不知道现在变成啥样了。唉——”
季雨霏又叹了口气,语调很罕见地变得温柔而感伤。
宋琪说:“前年我和伟峰在上海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拄拐了。”
“他那副身子骨啊,我看也挺不了几年了。”季雨霏道。
“那也不一定,”孙雅彬说,“慢性病嘛,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要了人命,那么多得病的人,谁还不都是慢慢治着呢,现在不都说得与病共存嘛。”
“那倒也是。”季雨霏说,又把话题扯到了她自己的高血脂和谷守业的脑梗上。
宋琪不想插话,就倒出两根牙签,打开装虾的袋子,说:“既然酱猪蹄肯定没有了,那就没什么悬念了,咱们的芥末酒醉虾也得端上桌,正式算一道菜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