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奏折
秋猎过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可这平静,像猎场染血的草皮,看着规整,底下全是暗流涌动的腐叶。
沈逸尘坐在珠红色的御案前,案上十二道奏折,像十二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小山。桌角堆放着个微卷的帛书,边角磨得起毛,显然是被人经常拿来展读—— 那是镇北大将军宋烟舟的请求,字迹苍劲如刀,要在这太平假象里,劈出条血路。
皇上拿着蘸取朱砂的毛笔,笔锋悬在“ 请调粮草” 四字上方,烛火在风里颤了颤,他才落下笔,朱砂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红,像极了猎场里被射杀野猪的血,格外刺目。这道朱批,是边关将士的救命符,也是帝王肩头的千斤担,奏折因此显得如同生死令般,签批的瞬间,便牵系着千里之外的存亡。
“ 准请。” 沈逸尘轻声说,可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御书房,却像石头沉进深潭,连个回响都要剖开权力的暗涌,才能听见。他揉按太阳穴,想起猎场遇刺时,宋烟舟派来的精锐暗卫,虽未明言,却实实在在护了他半程,这份情,帝王记着,也不得不掂量—— 镇北大将军手握雄兵,粮草调度,是恩赏,也是制衡。
第二道奏折被宦官呈上来时,沈逸尘刚端起的茶盏,猛地磕在案上。“ 一些老将请求皇上娶妻纳妾” 的字样,像根鱼刺,扎得他喉头生疼。他烦躁地抹了抹眉头,奏折被大力甩在地上,宣纸溅起的墨点,染脏了龙袍下摆:“ 这群老东西!” 帝王之怒震得窗棂轻晃,外头值守的小太监,吓得膝盖发软,几乎要跪穿青砖。
“ 自己才上位多久,就想着让朕娶妻纳妾了!” 沈逸尘来回踱步,龙靴碾过地上奏折,“ 朕要做的是稳固朝堂,各方势力都在涌动,民间干旱与贪腐问题交织,这哪有闲情逸致管这些!” 他猛地转身,案上玉玺映着他发红的眼,“ 再者……”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化成对国师楚念安的想念—— 他珍爱楚念安,喜欢的是这个人,是灵魂相契的知己,不是后宫里莺莺燕燕的装点,更不是老臣们用来稳固势力的棋子。
第三道奏折,是户部尚书关于“ 江南干旱,恳请开仓放粮” 的急报。沈逸尘捏着奏折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江南乃赋税重镇,干旱若再拖,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会像瘟疫般拖垮王朝根基。可开仓放粮的折子底下,还压着吏部的密报:“ 江南官场贪腐成风,粮仓账目混乱,恐有官员借放粮中饱私囊。” 帝王的指甲陷进掌心,血珠渗进奏折,与朱砂批文相融,分不清是天灾,还是人祸酿的苦果。
他传唤大太监总管,声音冷得像冰:“ 宣楚念安觐见。” 不多时,国师青黛色的身影,晃进御书房的阴影里。楚念安望见案上狼藉,俯身捡起老将们的奏折,垂眸时,面帘轻晃:“ 陛下为这折子动怒?” 沈逸尘扯过他手腕,把人按在御案旁:“ 他们要朕纳妃,你说,朕该如何?” 国师眼尾扬起,笑意藏在面帘后:“ 陛下若不愿,谁能逼得动?只是……” 他指尖点了点江南旱灾的折子,“ 这天下事,可比儿女情长,棘手得多。”
沈逸尘望着他发间银线,突然泄了气,将人拥进怀中:“ 朕不是怕纳妃,是怕你觉得…… 朕要的是后宫三千,而非与你并肩。” 楚念安笑了,这次没藏住,笑声清清淡淡,像扫过御书房的夜风:“ 陛下若真要后宫,臣便祝陛下儿孙满堂。” 话虽如此,他垂落的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中银针—— 那是为护驾特制的,也是为守住这份心意,准备随时出鞘的利刃。
第四道奏折,在两人低语时被呈进殿。刑部关于“ 猎场遇刺案” 的审讯结果,寥寥数语,却惊得沈逸尘推开楚念安。“ 刺客口供称,受‘清辉阁’ 指使” 的字样,像把刀,直直插进帝王心脉。清辉阁,那是先皇为大皇子豢养死士的暗桩,如今新皇登基,旧势力竟还在拿血试探皇权的边界!
“ 臣请彻查清辉阁。” 楚念安跪奏,青黛色衣袂铺在青砖上,“ 猎场遇刺,不止是针对陛下,更是要搅乱朝纲,让天下人看新皇的笑话。” 沈逸尘望着他面上的面帘,突然伸手揭开,楚念安猝不及防,露出那张风华绝代却染着病色的脸—— 猎场余毒未清,他本就该在国师府调养,却硬撑着来了。
“ 你不必强撑。” 沈逸尘指尖抚过他苍白的唇,“ 清辉阁的事,朕会料理。只是……” 他望向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 江南旱灾、老将逼宫、猎场余孽,桩桩件件,都要朕亲手斩乱麻。” 楚念安握住他的手,将银针藏进他龙袍暗袋:“ 臣虽不能替陛下批阅奏折,却能替陛下…… 清理暗处的蛆虫。”
夜色渐深,御书房烛火换了三次,沈逸尘批到第七道奏折时,案上茶水凉透,人也近乎虚脱。楚念安不知何时,又站在案旁研墨,青黛色广袖垂落,遮住了他手腕上因强运内力而暴起的青筋。“ 陛下,江南之事,或许可派楚家旧仆前去查探。” 他轻声说,“ 楚家当年在江南,也算有些根基。”
沈逸尘抬眼,望着他发间霜色:“ 你又要把自己人往火坑里推?” 楚念安笑,仍是清清浅浅:“ 臣的人,本就是为陛下,为这天下,随时赴汤蹈火的。” 这话像把烙铁,烫得沈逸尘眼眶发酸,他猛地站起,龙袍扫落案上奏折,将国师紧紧抱住,像要把这人融进骨血:“ 朕不许,谁都不许再因朕涉险,包括你。”
第八道奏折,是吏部呈的“ 官员考绩”,密密麻麻的人名里,沈逸尘看到了“ 洛繁” 二字—— 猎场与萧暮规私会的洛家长子,考绩被评为“ 下等”,理由是“ 德行有亏”。他揉了揉眉心,知道这是朝堂派系在借题发挥,洛家乃江南士族代表,动洛繁,就是动江南根基,可猎场那档子事,若被御史捅到民间,又是对帝王颜面的重击。
“ 宣洛繁觐见。” 沈逸尘说这话时,楚念安已退至一旁,面帘重新覆面,可沈逸尘知道,那双眼睛,正透过纱帘,洞察着朝堂的每一丝波动。洛繁进来时,发梢还沾着晨露,跪在殿中像株被风雨打蔫的草:“ 陛下,臣知罪……” 他没提猎场情事,只说“ 愿去江南治水,戴罪立功”。
沈逸尘望着这个与猎场里判若两人的少年,突然想起楚念安说的“ 用人之长”,江南干旱,若能借此收揽洛家忠心,未尝不是转机。“ 准你去江南,” 帝王之音掷地有声,“ 若治水有功,猎场之事,既往不咎;若无功而返……” 他目光扫过刑部奏折,“ 洛家满门,都担不起这罪责。”
洛繁磕头谢恩时,楚念安在暗阁里,用银针在人皮地图上,标出了江南官场贪腐的暗桩—— 这是他为帝王治水清淤,准备的第一份礼。
第九道奏折,是宋烟舟的第二道急报:“ 北狄异动,恐有南侵之意。” 沈逸尘握着奏折的手,终于不再颤抖,而是泛着冷硬的光—— 这是帝王该有的锋芒。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知道这十二道奏折,不过是王朝病骨上的十二处痈疽,要剜去,要调养,要让这天下,重新长出帝王与国师并肩守护的生机。
楚念安站在晨光里,望着案前批阅奏折的帝王,青黛色衣袂与龙袍黑红交织,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猎场的血,朱批的红,都成了这幅画的底色,而他们要画的,是太平盛世里,君臣相得、知己相惜的长卷,哪怕要用一生,去与权力的暗涌博弈,去为百姓的安稳铺路。
御书房的门,在晨雾里轻轻晃着,新的奏折还会不断涌来,可沈逸尘知道,只要国师在旁,只要这份护天下也护一人的心意还在,再多的“ 生死令”,他都敢批,都能扛,因为他们要守的,从来不是冰冷的皇权,而是彼此眼中,有血有肉、有山河也有知己的—— 君与臣的承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