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锚

　　晨光透进昏暗的房间，应屿澈睁开眼。

　　一夜无梦，他难得睡了个好觉。

　　想起今天约的人，他醒了醒神，没再磨蹭，起身洗漱一番，套上黑色冲锋衣便急急出了门。
　　车驶离小区，开向市郊的方向。

　　“哎哟哟，看看这是谁来了”
　　应屿澈刚下车，便听到眼前人的调侃声。
　　林清珩走向前，笑着拍拍兄弟的肩膀。
　　“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和哪个女生走近过，怎么突然就想定制戒指了？”
　　“藏的够深啊，一点儿口风都没露。”
　　应屿澈全当没听见，迈步走向眼前的珠宝工作室。
　　这人从大学相识起就这副嘻哈样，不认识的还真不能把他和珠宝设计师关联起来。

　　走进工作室，入目便是琳琅满目的展品，璀璨夺目的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尤为耀眼。
　　林清珩将应屿澈带到会客区，谈及专业，他正经起来。
　　“昨晚你说要定制一对戒指，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

　　同为美术专业出身，虽然细化的科目不同，但他相信应屿澈至少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思。
　　“我想用血珀当材料，但听说保养起来很麻烦？”
　　此言一出，林清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回答道，
　　“没错，血珀在温度、湿度等方面都有繁杂的保养要求，一般是不建议制成戒指随身佩戴的。”
　　闻言，应屿澈缓缓点头，沉思片刻，他开口道，
　　“那就换成红钻吧。”
　　也更衬她。

　　话音落地，林清珩的神情又变得揶揄起来。
　　“值得你下这么大血本，我倒是对这枚戒指的主人愈发好奇了。”
　　这次，应屿澈没再忽视他的话。
　　唇畔微微勾起，他笑着回应，
　　“等以后有机会，我让你见见她。”

　　看着眼前人难掩笑意的模样，林清珩心中的疑虑被彻底打破。

　　早在大学时，应屿澈就经常飞伦敦，去的次数多了，他便问起过徐越这件事。
　　徐越本也对此三缄其口，但耐不住他好奇心旺盛，死缠烂打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好告诉他。
　　应屿澈高中时的初恋在伦敦留学。

　　他当时好奇心得到满足，便不再挂心，后来毕业了，他也不清楚这人平日的行踪。
　　本以为他早就放下了…
　　看着眼前翻看着红钻样式的人，他心中竟也涌现出一股由衷的喜悦。
　　这么多年，总算没白等。

　　应屿澈将整本图册看完，仍是没找到满意的。
　　“除了这些，还能设计别的款式吗？”
　　林清珩回过神，连忙应道，
　　“当然，这些本就只是一个参考，具体的样式还要依据你的需求去改动。”
　　“说到这，设计主题有了吗？”
　　话音刚落，应屿澈似是早就想好了般，脱口道，
　　“主题就定为…”
　　“时光琥珀”

　　与林清珩大致讨论后，应屿澈付了50%的定金，起身往门外走。
　　见状，林清珩连忙出声，
　　“诶！”
　　“别忘了尽快把指寸给我。”
　　闻言，应屿澈脚步微顿，转身回应后便继续走向停车位。

　　坐上驾驶座，应屿澈开始发愁。
　　怎样才能量到她的指寸呢？

　　车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应屿澈乘着电梯抵达自己的楼层。
　　刚出电梯门，便看见了负责这栋楼的保洁阿姨，她正在收兰愔家门口的废纸箱。

　　她不在家吗？
　　印象里，她不是那种会直接把纸箱丢门外不管的人。
　　高中时，每次看到保洁阿姨正在清理垃圾，她都会上前去帮一手。

　　停顿片刻，应屿澈走上前，帮忙把地上成堆的纸箱叠起放好。
　　正在收拾的阿姨转头看见他，笑起来，
　　“小应啊，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浅笑着点点头，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这个住户不在家吗？”
　　闻言，阿姨边叠纸箱，边回应道，
　　“是啊，前两天我看她才搬来，就问她是不是有很多废纸箱，需不需要我去收。”
　　“她当时存了我电话，说还没整理好，等收拾好了再跟我联系。”
　　说着，阿姨指指眼前成堆的纸板。
　　“这不，昨晚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回英国，急着走，来不及整理好再给我了，问我可不可以上门来收一下。”
　　说到这，阿姨止不住笑意。
　　“你说这小姑娘，我本来也是拿去卖钱，她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应屿澈的动作在听见“英国”两字那一刻便停住了
　　脑部似乎无法运转了。
　　半晌，他颤声道，
　　“回…英国？”
　　阿姨没注意到他已经变调的语气，回应道，
　　“是啊，估计凌晨就走了，我今早五六点上来瞄一眼的时候，这些纸箱就都在她门外那个隔间里了。”

　　这个小区为了方便住户存放一些经常染灰的物品，给每个户型外都单独加了一个隔间。
　　出门后直接走向电梯的话，是看不到的。

　　明明人正在室内，连一丝冷风都吹不到。
　　应屿澈却觉得，自己好似被丢进了雪窖冰天，寒意透骨。
　　她…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再一次，一声不响地离开他？

　　一阵剧烈的晃动下，兰愔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
　　飞机着陆了。
　　昨晚回家后不久，她刚准备把东西收拾好，却突然接到了大学同窗好友黎榆的电话。
　　这次回国匆忙，她把猫寄养在了黎榆家。

　　黎榆告诉她，默默突发急性胃炎，已经送到宠物医院了。
　　医生说有些严重，要在医院住几天。
　　临挂断时，她似是没忍住般，添了一句，
　　“你回国这些天，默默都不肯好好吃饭，看起来郁郁寡欢的。”
　　兰愔心内愧疚不已，默默是她刚读研时买的一只起司猫，很喜欢粘着她。

　　通话结束后，她就赶忙买了最近的一趟凌晨航班，火急火燎出了门。
　　出了机场，兰愔径直往宠物医院赶去。

　　兰愔走进病房，黎榆正在默默的垫子边盘腿坐着，而默默正病怏怏地趴在那。
　　似是闻到了她的气味，默默突的一下抬起头，见是几天未见的主人，它“喵”的一声就爬了起来，往兰愔怀中跑去。
　　掂了掂怀中毛茸茸的小团子，好像轻了些，兰愔更觉心疼。

　　见她来了，黎榆站起身，迈步走近这一人一猫。
　　戳戳小猫的脑袋，她故作凶狠地说道，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好歹也是你刚出生时就经常见你了，结果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就和我待几天，竟然还闹绝食。”
　　闻言，兰愔轻笑出声。
　　默默是难得一见的喜欢粘人的小猫，但是，也只粘她一人而已。

　　调戏完，黎榆看向眼前难掩疲惫的人。
　　“连夜赶来的吧，吃饭了吗？”
　　兰愔摇摇头。
　　“没来得及吃。”
　　话音刚落，门口就进来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
　　见兰愔也在，那人微微一怔，随即开口道，
　　“都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这人是黎榆的男朋友岑临，小情侣一贯蜜里调油，这么多年，硬塞了兰愔不少狗粮。

　　亲眼看到了默默的状态，兰愔的心稍稍落地。
　　飞机上的餐食本就无味，她那时又一心记挂着小猫的病情，所以一口都没吃。
　　直到此刻，她才察觉到胃里阵阵袭来的饥饿感。

　　三人走近方形的置物桌，一边是沙发，一边是两张椅子。
　　黎榆率先坐在椅子上，对兰愔说，
　　“你坐沙发那头吧，正好把默默放你身边。”
　　闻言，兰愔顿了顿，随即走向沙发那侧。
　　她把默默放在自己身旁的沙发上，擦了擦手，去开包装盒的盖子。
　　小猫不情不愿地被主人放下，临到头了，还要做最后的挣扎——把脑袋拱到兰愔大腿侧蹭啊蹭。

　　饭香扑面而来，三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了，不再多说，纷纷开动起来。

　　黎榆给兰愔夹了两块鱼，心疼地说道，
　　“愔愔啊，多吃点吧，瘦成这样，我站你旁边都自惭形秽。”
　　闻言，岑临动作一顿，开口道，
　　“你已经很漂亮了。”
　　说着，给她多夹了两块肉。
　　黎榆一时无言。
　　看着眼前浓情蜜意的小情侣，兰愔浅浅笑着。

　　饭后，时间已近午后两点，伦敦与滨城有着七小时的时差。
　　因此，对兰愔来说，今天的白昼比以往多上七个小时。

　　默默在她的大腿上懒洋洋地趴着，医生过来检查时，都笑着调侃，
　　“心病还需心药医。”
　　兰愔正揉着默默的下巴，看着还是不太精神的小猫，她开口问道，
　　“医生，它的情况好些了吗？今天可以出院吗？”
　　闻言，医生沉思片刻，回应道，
　　“也行，我看它比刚送来时好多了，回到熟悉的环境下，估计还能好得更快。”
　　“我给它开点药，回去后记得按时服用。”
　　道谢过后，兰愔开始收拾东西。

　　她这次急急赶来，除了一个手提包其余什么都没带。
　　但幸好，她当初回国，也没运多少东西回去。

　　黎榆见状，连忙帮着兰愔开始收拾东西，边动作着，边说道，
　　“岑临开了车，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去吧？”
　　“你那套房子现在能住吗？”
　　兰愔点点头，
　　“我当时走得匆忙，基本没怎么收拾，想着等回来接默默的时候再彻底清扫一遍。”
　　所以，那套房子，其实也就相当于五天左右没住人而已。

　　帮着兰愔把东西提进家门，黎榆走近已经舒舒服服躺在小窝里的默默。
　　“你这次回来，应该会把它带走吧？”

　　闻言，兰愔愣了愣，边走向黎榆边开口道，
　　“嗯，等它病好得差不多了就走。”
　　此话一出，黎榆鼻子泛酸，眼眶湿润起来。
　　兰愔刚好走到她身旁，顷刻间，黎榆猛地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
　　“愔愔，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
　　“我们下次见面，要隔多久？”
　　“几个月？还是几年…”
　　听着女孩的哭腔，兰愔的泪水也接连滚落。

　　初入大学那年，她刚来到异国他乡一年出头，对这个地方仍旧是满满的陌生感。
　　当她得知同寝室友也来自中国，甚至同样家在滨城的时候，她无法抑制心底的喜悦。
　　那之后，两人渐渐亲密起来。
　　她们一起听课，一同练琴，在彼此的演奏会上当首排听众，在流驰的岁月里，了解对方的喜恶，倾听对方的心事。
　　兰愔在这处与滨城相隔万里的地方，总算有了可以依托的落点。
　　“我也…非常、非常舍不得你。”
　　满室寂静，只余两个女孩偶尔发出的无法抑制的呜咽。

　　将黎榆送上岑临的车后，兰愔回到家中。

　　她抬头环顾了一圈，这个她住了七年的地方。
　　她对这个房子称不上留恋，甚至一度对此厌恶至极。

　　刚来的第一年，她几乎是被强压着关在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任何可以与外界通讯的设备。
　　起初，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台钢琴，就连沙发都是后来添置的。
　　每天只有迎来送往的各科老师，和始终监视般盯着她的母亲。

　　深吸了一口气，兰愔慢慢平复着情绪。
　　好在，她已经不用被禁锢在这了。
　　想起国内的某人，兰愔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道他感冒好全了没有…

　　七小时后，兰愔口中正在国内的某人，出现在伦敦机场的出站口。
　　彼时已近十点，伦敦已经入夜了。

　　应屿澈站在出站口，晚风迎面呼啸着，伦敦的夜风永远湿润。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兰愔的号码。
　　“嘟…嘟…嘟…”
　　三十秒后，通话被对面的人接起。
　　“应屿澈？你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国内这个时候是凌晨吧？你发烧又反复了？”
　　耳边传来兰愔略显焦急的询问声。
　　应屿澈强忍住眼底的酸涩，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
　　“我在希思罗机场”
　　“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你。”
　　耳边静默了一瞬，他听见兰愔的抽气声。
　　“你…你…”
　　不久后，应屿澈放下手机，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往伦敦市区的方向开去。

　　挂断电话，兰愔的脑子仍是懵的。
　　他已经到伦敦了？
　　他正在往她家的方向赶来？
　　在原地僵了半晌，兰愔终于消化完这条信息。

　　看看时间，已经深夜了，她赶忙找出一套床上用品，铺在了次卧。
　　默默此时早已睡醒，小短腿费劲地跟着她跑来跑去，不时发出几声“喵呜～”，希望兰愔能抱抱它。
　　兰愔蹲下身摸摸它的头，眼底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三十分钟后，兰愔走到街边，冷风阵阵吹拂着，她发热的头脑也稍稍冷却下来。
　　不多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应屿澈走下车。

　　暗夜里，两人视线交汇。

　　兰愔看着眼前风尘仆仆走向她的男人，蓦地想起年少时，好友时常向她抱怨小说里那些令人揪心的故事情节。
　　书里的主人公爱恨纠缠，难舍难分，但情坚与否，到最后，似乎总要用离别来印证。
　　彼时的她望向身边的人，满心不解。

　　既然相爱，为何分离？

　　直到后来，她与他两相别过，远隔重洋。
　　直到此刻，她看见那个不远万里赶来的人。
　　她方才明白。
　　广袤人生里，不是所有情人都能时刻陪伴在彼此身旁，但所有相爱的人，必定都能在时间与空间的经纬下，迎来以久别为前奏的重逢。

　　伦敦的街头细雨迷蒙，她终于得以在这处流浪之地，与爱人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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