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计划

　　第四章
　　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巨大的嘈杂，像是烧红的热铁投入水中，尖叫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
　　“怎么会有变异种能突破中心城的防守！”“窥暗？！中心城怎么会有高阶窥暗！”“别叫了快去地下掩体！”
　　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二级防御便已失效。
　　研究员们如惊弓之鸟，生死关头什么职位、阶层，都成了狗屁，没人管梁书和她，大家都惊慌逃窜，一向养尊处优的梁书站在原地，看着外部监控传回的画面，未经过任何精神污染消除处理的变异种直接暴露在他眼前。
　　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狰狞又丑陋的怪物。
　　约有三层楼的高度，从外表分辨似乎是人类变异种，上半身还是人类的形态，但皮肉分离，表面没有任何肌肤，猩红的血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跳动，肌肉纹理中凹凸不平的布满脓包，面部是完整的长发女人模样，只是两边唇角像是被刀割开，她不必张口就能从侧脸看到最内侧的牙齿，下半身是一滩深红色的黏液，像沸腾的岩浆，又像潮水，正翻涌着，变化成尖刺的形状刺向防御设施，随便一卷便将人卷到嘴边撕咬成两节。
　　梁书从没这么直观地看到过异种，他的理智值不算高，在上层人中只能排到中上，又没有佩戴任何护具，他想挪开眼睛已经来不及了，此时的他眼睛已经钉在了监控画面上，像是磁铁相吸，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那异种似乎是感受到监视器背后传来的视线，脑袋以扭曲的姿势直接拧过来，粘液翻涌她迅速凑到监控器下，近到梁书几乎能隔着屏幕闻到她口中的腥臭，异种脸上的伤痕像个巨大的神经质的微笑，笑？变异种不会有任何人类的神智，她在笑？梁书的心脏紧缩着，随着异种的目光透过监控与他的目光相交，他的精神遭受了重创
　　耳边已经开始响起絮语，他莫名地也扯开唇角，将自己的嘴角咧到最大，克制不住地笑出来，跟着监控器那头的女人一起抖动肩膀，发出疯癫的笑声。
　　安莉莉还站在操控台前呆呆地抱着记录，她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脑子里正有莫名絮语响起，却听不明白在说什么。梁书一边疯笑着一边上前狠狠将她推开，安莉莉脚上矮跟短靴的鞋跟折断，狠狠摔在地上，但也托这一下的福，她终于回过神来。
　　安莉莉倒在地上看不到梁书光脑上的监控，但她能看到梁书的异常举动，似乎是觉得自己笑的弧度不够大，恨自己无法像怪物一样笑，梁书用自己胸前口袋的钢笔狠狠的划过自己的唇角，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张脸变得和异种一样。
　　这样的举动吓坏了安莉莉，她尽量不看梁书的眼镜，上面还有监控画面，扑上去夺下梁书手里的钢笔，又拎起角落的灭火器狠狠地砸到梁书脑袋上，搭载着光脑的眼镜掉在地上，闪烁了两下，息屏了，监控消失后梁书也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安莉莉头发凌乱，她害怕地大口喘息，观察室玻璃墙后就是李银星，她还在融合中，巨大的痛苦下安莉莉不知道她是否能感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在极端的恐惧下不知不觉安莉莉的泪水已经糊了一脸。
　　颤抖着手将门刷开，她劝自己。
　　走吧，逃吧，银星能不能融合成功不一定，就算融合成功一个刚转化的神悯也绝对无法和高阶窥暗相抗衡，更何况没人知道在融合过程中如果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去触碰正在融合的人会不会受到污染。
　　她僵硬的脚步缓缓迈开，踉踉跄跄慌不择路地跑着，丢下银星和梁书，跑着，脑海里只有活下去这一个想法。
　　安莉莉不知道的是，在她前脚刚走，后脚梁书就清醒过来，似乎精神污染已经开始爆发，他裸露在衬衫外的脖颈和手腕上都开始生出溃烂畸形的红色疙瘩，他蹒跚着爬起来，打开了麦克风对着还在融合的银星发神经。
　　“真是没用的废物！不论找多少锚点！你都没能力留住锚点，你真是一个替代品都做不好的废物！”说到一半他又神经质地笑起来。“嘻嘻...不，你是最有潜力的.....你会让我扬名立万...你一定会让我扬名立万！”他伸手抓挠自己脸上的伤口，将伤口抓的血流不止。“快变啊！.....你这女表子......怪物.......！明明能力就是让别人亲近......女表子！那男人就让你那么爽？！贱人......贱人！！！为什么不快乐呢？”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声音似乎是女人的声音。
　　银星在痛苦中也断断续续的能感知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心中痛苦，锚点是什么？为什么说她留不住锚点？安莉莉....是锚点之一？还有谁，彭姨？
　　是了，彭姨，和安莉莉一样，莫名走进自己生命，却在最后才让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替代品。那安莉莉呢？也不过是把自己当初替代品吗？梁书又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谁呢。
　　悲伤和疲惫淹没了银星，在这么多次融合中，她久违地产生了倦怠，耳边的絮语和梁书的声音叠加着，吵得很，但渐渐扭曲成奇怪的话语，她无法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语言体系里的语言，但能理解那声音的意思，她像一个被吸引的幼童，和那声音你问我答了起来。
　　-将你的身体贡献给伟大的神，放弃自我，你将得到永生。
　　为什么？什么样的永生？
　　-放弃自我，得到想要的一切，母亲、安莉莉、自由，一切你想得到的！
　　母亲....莉莉....自由....
　　-回到神的怀抱，宝贵的孩子，回到神的身体，拥有神的意志！
　　“.......星....!李银星！！”
　　有什么在晃动她的身体，她无法分辨，她似乎在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梦里听到了安莉莉的声音。
　　时间退回三分钟前，安莉莉夹杂在人流中奔跑的脚步突然停下，背后被人狠狠撞上，有人在咒骂她不要命，但很快就从她身边跑开，谁也不知道她突然停下是不是被精神污染要变成异种了，忙于逃命的人流自动从她身边绕开，她只是站在那里，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一个月来和李银星在一起的时光，以及最后那句“正品一般质量都很好”的俏皮话。
　　头发凌乱的女人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缓缓回身，义无反顾地朝着人流的反方向奔跑过去。
　　什么替代品，什么正品，见鬼去吧，她要银星，她要跟她一起活下来。
　　银星就是银星，不是垃圾，不是替代品，不是因为质量好就能随便糟蹋的正品。
　　她是这个世界上安莉莉第一份工作拥有的第一个朋友，是安莉莉除了大小姐身份所带来的一切以外唯一拥有的东西。
　　起码要带着她一起跑，对，还会有时间的，她一定可以带银星一起走的，银星瘦的像小猫，肯定能带走的。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研究室，颤抖着手刷开门，踉跄着扑到银星身上，试图叫醒她。
　　一层大厅的天花板被庞大的怪物掀开，碎裂的建筑砸在人身上顷刻间便将人砸成一滩肉泥，暗沉猩红的血液缓缓从碎石下流出，人工智能正在毫无感情地通报着二级防御被突破的噩耗，怪物撕开建筑的动作就像是扯开大戏帷幕一般，坚固的混凝土像是豆腐一般被粘液碾成渣滓。
　　异种身下的粘液带着异种人形的上半身攀附在残垣断壁上，从天花板的缺口露出个脑袋，还没发现银星她们，但安莉莉发现她了，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让安莉莉双耳嗡鸣，脑海里的勇气荡然无存，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跑，生物的本能告诉她如果被发现一定会死在这里，她扒着银星的手不敢动弹，即便她再拼命地克制自己地本能，对于生死的恐惧也还是让她僵在原地，她又开始哭了，脸上的妆都花了，却发不出一点抽噎的声音。
　　加油啊，安莉莉，要带走银星啊。
　　加油啊，安莉莉，要活下去啊。
　　她低着头不敢看天花板的大洞，无数次自我暗示，一遍又一遍抵御脑子里的精神污染，拽着银星，使了吃奶的力气将银星拖出到房间掉落的天花吊顶后，刚刚变异种掀开天花板动作太大，银星房间的铝制扣板吊顶掉一大半了下来，正好挡住一大片外面的视线，安莉莉抱着银星躲在后面，低声叫着她名字，一边叫一边试图偷偷把她带出去，可只要再有动作，就绝对会被外面的怪物发现，安莉莉的眼泪一颗又一颗砸在银星脸上。
　　-接受神，成为神的孩子。
　　不要。
　　-放弃自我，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会自己去争。
　　安莉莉抱着银星，哭的眼睛都开始肿了，她颤抖着，止不住地哽咽了一小声，外面怪物悉悉索索翻找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天花板快速的蔓延过来，狠狠拍击在坚固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女人脑袋贴在玻璃上，猩红黏液和她畸形的手臂正不断拍打在玻璃上，她手臂上的脓包在拍打下爆开，血液和脓液红白相交蹭在玻璃上留下恶心的痕迹，一下又一下，将玻璃拍出裂缝，她知道后面有人，兴奋地用阴柔又邪恶的声音笑着，一边笑一边问：“为什么不快乐呢？嘻嘻.....为什么？.....为什么不快乐？”
　　那头的梁书也被同化，开始拍打观察室和研究室一墙之隔的那堵玻璃墙，边拍边咧开自己划开的嘴角发狂大笑。“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不快乐！哈哈哈哈哈！加入神！加入神！加入快乐！”
　　“为什么...不快乐？”安莉莉恍惚间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在念着这句魔咒一样的话，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快被吓疯了，抹着眼泪抽噎着，把脑袋埋在银星身上，不断反驳着。
　　“滚啊！谁要加入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快乐星球快乐老家米*妙妙快乐屋吗！！呜呜....狗老板！早就知道你是邪教！科学怪人！和外面那个蜘蛛裂口女一样邪教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走到正午十二时，在秒针与时针再度重合的瞬间，银星脑海中的絮语变得急迫且邪恶，扯下了神秘的面纱，像怪物一般嘶吼着。
　　-成为神的子民！成为神的养料！献上自我！供奉伟大的至高神！
　　我说，你们在狗叫什么啊？
　　“我说，你们在狗叫什么啊。”
　　银星脑子里吵得不行，一会儿是陌生女人的魔音贯耳，一会儿是梁书，一会儿是安莉莉的迪*尼法务出警记录，她说出这句话后，脑海中的絮絮叨叨停下了，银星睁开眼睛，瞳孔中有和光脑一样金色的光芒。
　　于此同时，她脑子里响起了一个无任何感情的冰冷机械声。
　　【RXT-457,融合成功，本体为457型个人终端，目前检测到宿主体内有多项未记录异种核，正在记录载入，目前载入项目：2，您可使用能力：液体操纵-c，不死-S。当前状态：饥饿。当前生命值；30％。当前理智值：120。当前污污污染值值值值值：错误。】
　　除了播报外银星眼前出现一块面板，看着很眼熟，像是在安莉莉那里看到过的光脑面板，上面简单的标着一些数值，界面简洁，污染值那块儿跟她脑子里卡住的播报一样，花了一小块，依稀能看到在零到四位数和错误之间来回闪动，看得人眼晕。
　　银星还没空去管自己眼前突然冒出的光脑操纵面板，只匆匆看了一眼457的描述，心念一动眼前的面板就消失了，她头疼的厉害，在醒过来前似乎听到了脑子中絮语气急败坏地吼声，记不清到底说了什么，无非是些邪教一样洗脑的东西。
　　【记忆读取中......】
　　【错错错错误.....读取失败】
　　【错误记载，将跳过此项。检测到多项堆叠，将为您清除缓存。】
　　【载入中。】
　　【已装载完毕，多余缓存已自动填充。】
　　【液体操纵已提升至-SSSSSSSSS错错错错误....】
　　什么缓存？自己到底融合了什么东西，变成内存条了吗？还是个快满的内存条？
　　而且这个核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产出的，质量好差一直在报错。
　　没太多时间给她发呆，异种正对她和正埋在她身上抽噎的安莉莉虎视眈眈，安莉莉着急地在她身上乱摸索一通，她低头看到那双手上的皮肤表层已经开始溃烂，边缘处生出红色的小疙瘩。
　　银星小时候见过这个，学习视频上也有相应的介绍。最早的躯体化污染症状就是这样，溃烂的皮肤边缘开始只是冒出紫红色的像青春痘似的东西，如果没能阻止污染，很快就会蔓延到全身，那些疙瘩会从青春痘大小迅速变成拳头大的肿瘤，爆开后里面什么都可能出现，触手眼球见怪不怪。
　　小时候？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顾不得多想了。
　　女人已经打碎厚重的玻璃幕墙，下身像会动的烂泥似的发出恶心的声音迅速逼近，猩红的黏液已经变成尖刺的模样刺向银星，直取面门，她眼中的一切变得无比缓慢，安莉莉吓得呜咽哽在喉咙中，尖刺带着浓厚的恶意和腥臭的腐败气味向她袭来。
　　她本能地护着安莉莉，她想伸手用胳膊挡在自己面前，但她只是抬手，那黏液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似的打到一旁，擦着她的鼻尖撞在墙上，爆开一团粘腻的血污。
　　一时间梁书和变异种都卡住了，嘴里絮絮念叨的快乐不快乐的洗脑句子就这样戛然而止，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安莉莉看到这一幕，在这种严肃的场景缓缓把自己嗓子里哽住的呜咽卡了出来，发出可笑的一声嘎。
　　这一声出来变异种回过神来，狰狞地笑着，笑声里中气十足地带上了愤怒，和之前阴柔的邪恶的低语不同，她大声尖笑，不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快乐，因为看着你很难快乐。你丑的人神共愤，像滩烂泥，快乐什么？”
　　银星将安莉莉挡在身后，试着找了找刚才的感觉抬起手，手指皮肤皲裂，裂缝中却不是血液，是金色的光。她冷淡地接了话茬，面无表情地辱骂着面前的变异种，手掌做了个推动的动作，感受到那变异种身下那团组成她下半身的黏液在自己的掌控下被狠狠地推了出去，一连撞坏了四五面玻璃幕墙，在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被掼在墙上，脑袋顶就是异种自己撕开的天花板大洞。
　　【缓存清除进度-5％】
　　【理智值下降：10】
　　脑子里又开始播报了，银星听了一耳朵，这是什么强买强卖的生意，要清除的是脑子里这个破系统，清除了还要扣自己的理智值？
　　她有点烦躁。
　　站起身，她赤着脚走在地上，碎裂的玻璃和翘起的铁皮划破她的脚，她脚上也开始淌出金色的血液，随着她走路留下一地印记，但伤口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她顾不得这些，一步一步向着正怨毒地念叨着的异种走去。
　　安莉莉在她背后叫她，想让她快跑，不明白她为什么打退了还不跑，担心她去送死。“银星别去...！李银星！”
　　她回头冲安莉莉笑，就像融合前一样安抚着安莉莉。“躲起来，等我。”
　　越过趴在地上的梁书，一步都没停留，她自己没觉得自己走的多快，但在安莉莉眼中只是瞬间她就走到了变异种面前，脚步轻巧地停在距离变异种三四米前的地上，随后她再次抬手，这次更加用力，直接将异种从天花板的大洞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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