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拂退绿

　　八岁以前，焉了了引以为傲的就属他的名字，他不止一次缠着他姐姐解释。

　　焉茉每次说的天花乱坠，最后总结一句，她也不知道。

　　可信度最高的是一开始，她郑重其事地哄着他睡觉，你想知道为什么叫了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正在放暑假，夏末的知了都比不过你的哭声，所以你小名由此而来，知了。”

　　“姐，我不信，我那么乖……”

　　“哦，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焉茉？”

　　“妈妈不是喜欢茉莉花，所以就有姐姐啦！”

　　摸不透小屁孩的脑回路，她也不按逻辑，胡编起来，“是也不是，偷偷告诉你，我之前的名字叫没有的没，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是姐姐，没完，你是我弟弟，没了。”

　　没完没了，更离谱得没边，焉了了索性蒙头大睡。

　　焉茉望着熟睡的小子，轻叹口气。

　　—

　　最近总熬夜，焉茉特意在周六补觉。其实另一个原因是刚去不久，熟人见面比较尴尬。隋奶奶说了几句关心话，便牵着焉了了和隋奚雨上山。

　　冬日的阳光不刺眼，窗帘没拉，照拂过沙发，地板，投出一小方天地，惬意舒适。

　　等她睡醒，时针已然拨动成直角，天色不早，他们仨还没回来。

　　焉茉发信息给隋奚雨之后，抿了一口水，望着院子里的景象，似乎还缺了一个品种。

　　不一会儿，隋奚雨回复，了了受伤在医院。

　　晴天霹雳，心也缺了一块。

　　等到焉茉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她尝试隐藏起过分情绪，进门时没注意其他，盯着他的手，里三层外三层。

　　焉了了倒像是个没事人，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见到他姐姐变脸比翻书快！

　　隋奚雨在一旁解释，“听其他香客们说，进香时，风一吹，炉里余烬的香灰飘洒，了了没抬头，双手举过头顶，他太虔诚以至于灰落在手背上，以为是佛祖显灵，毕恭毕敬得不敢动。”她停顿一下，“我跟奶奶绕回来时，隔着人群，他眼泪汪汪地看着一个陌生男人，起先我还以为他欺负了了，走近一瞧，你猜我听到什么？”

　　焉茉理了理大概，她点头示意继续说。

　　隋奚雨指了指门口，“那人说，你再不去医院，你姐姐心会更痛。”

　　门口原来有人，起先焉茉以为是病人家属便不放在心上，她还在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下一秒那人走进来，皱起的眉立刻舒展，心里轻松了许多。

　　初冬，还不算太冷，格于琢开口问候时，她以为是春天来了。

　　“好久不见。”

　　隋奚雨见两人认识，之前的疑惑烟消云散，挪到焉了了旁边，一边盯着他的手，一边注意他俩的对话。

　　焉茉没想到再见的场景是在医院，但总归是人家帮了弟弟，“是啊，这次又谢谢你。”

　　格于琢进门时就一直观察她，三个月没见，她剪了短发，齐肩。

　　这里的冬天那么冷，别人想法子保暖过冬，而她非常规的举动又不是一次两次，每次都给人眼前一亮。

　　往常焉茉在焉了了生日前后必做的三件事，一是陪他过生日，二是上山祈福，三是换个发型。

　　立秋那天因为格于琢的出现，她不得不放缓进度，最近清理下水道时，发觉自己是时候剪发，那天下午当机立断，做成一件事。

　　离开时，焉了了问格于琢，住在哪里。

　　他有空就去找哥哥玩。

　　格于琢弹他一脑门，开玩笑道，“无家可归，你敢不敢收留我？”

　　焉了了激动地点点头，瞥见姐姐的眼神，他又低头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事。

　　从前他想养小猫小狗，他姐姐没说什么，家里的流浪猫狗越来越多，他因为上学无力分心，最后征得姐姐同意，以送人收场。那时候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事情不能三分钟热度，认定的就要负责到底，如果实在不行，也要留好退路。

　　哥哥是人，不是阿猫阿狗，是走是留，主动权不在自己和姐姐手里。

　　格于琢拍了拍他的肩，小声安慰道，“等你伤好了再说。”

　　“再见啦。”

　　他这次走，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焉茉没听清两人的对话，甚至没留个联系方式。

　　再见。

　　—

　　没完没了的雪花铺卷而来，院子里高低起伏，远看好似银装素裹的连绵山丘。

　　隋奶奶这次送来冬季植物，她怕养不活，找邻居帮忙。

　　“奶奶，这是什么花？”

　　隋奶奶拿手蹭一下他的鼻尖，冰凉。

　　焉了了打了个哆嗦，他挠了挠头，继续问道，我看姐姐都没种过，奶奶，你就告诉我呗！”

　　“好一朵美丽的……”隋奶奶起了个头。

　　焉了了恍然大悟，有点不可置信，“茉莉花？”

　　难怪自己从小到大没见过茉莉，原来姐姐藏着掖着不告诉他。

　　焉了了搬到这里时，起先院子里种满了蔬菜，但随着慢慢长大，姐姐改为种花草，以至于，邻里街坊对她的做法匪夷所思，好端端的不种地，花花草草能当饭吃啊？

　　焉茉不在意别人口中的看法，她做好自己觉着对的事，比如，焉了了四岁就能说出院子里三十几种植物的花语，耳濡目染。

　　然而最近她发现少了一种，当看见隋奶奶送来的花，唯独忘了自己的茉莉。

　　“等来年夏天，茉莉就开花了。”

　　等什么时候，她也能开窍？

　　临走前，隋奶奶拉家常，“奚雨是不是谈朋友了，我看见她……”

　　焉茉在脑海里飞速打转，硬是联系不到一起，她含糊道，“啊？哦！嗯……”

　　隋奶奶走到门口，她记起关键词，“奚雨这两天叫喔喔是什么意思？是那个朋友的小名吗？我听着挺高兴的。”

　　等送完隋奶奶出门，焉了了还盯着光秃秃的一盆叶子，似乎在为它发愁。

　　焉茉问他愿不愿意养花，他点了点头。

　　“那好，每天浇水，拣叶子，还有注意手……”

　　焉茉暂且没向发小证实，她觉得时候到了自然成，没到就再等等。

　　接二连三的工作压在年底，焉茉分不出心去想别的，但一旦过了小年，她不得不面对这段时期，而且焉了了要到惠芮女士那边过年，不在她身旁。

　　其实弟弟什么都明白，对那里的情况一概不提。只说年夜饭做得没他姐姐好吃，厕所离得很远，他不好意思再吃。每次回来，他一定撒娇，缠着焉茉煮夜宵，汤圆饺子方便面大乱炖，最后自己熬不住，眼皮打架，翻个身秒睡，焉茉则在一旁守岁，心安。

　　她希望时间走得慢些，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希望新的一年，姐弟俩幸福快乐；她希望每年都能陪在他身旁守岁……

　　她一贯的节奏风格，今年好似换了个样。

　　除夕那天晚上，一群亲朋好友在一起守岁，有些情绪说不清，但看透了眼前人。

　　起初他俩没完，最终结局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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