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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
十六年前。
看着眼前只抵她一半儿高的贺砚,宫妃还在喋喋不休,大概是说陈贵妃在冬州时如何如何奔放,如何如何举止不雅,更是学了狐媚妖术魅惑圣上,不然就一个家世清贫的小娘子,如何稳稳坐到贵妃之位上的?
定是手段非凡。
据说册封贵妃时前朝一派驳斥之声,就只有新走马上任的中书令呈了赞成的折子,这才让圣上力排众议。
“他们要不是有染,怎会做得如此明显?说不准那孽种就是中书令的!”
房中只有宫妃身侧一个大宫女,还有贺砚的乳母郭嬷嬷。
郭嬷嬷瞧着贺砚垂手把衣角攥得又乱又皱,忍不住走上前去,心痛之色溢于言表:“哎哟,娘娘,淑妃娘娘,求您莫要再言了。这污言秽语,殿下从未听过呀——”
淑妃住了嘴,仔细想想是这么个事。当即对郭嬷嬷福了福身:“是本宫思虑不周了,嬷嬷勿怪,这可是殿下求着我说我才说的……嬷嬷万万不能告诉皇后娘娘。”
郭嬷嬷点头,轻轻揽住贺砚略微僵硬的身子。
*
第二章
自昨夜同曹颐之不欢而散后,湛云心中便一直闷闷的。
说不清为什么。
她觉得如今这般就很好,她从未想过要嫁人。
房外传来敲门声,湛云立即起身推了门。
“小娘子,卫大人来了。”郭嬷嬷笑眯眯的,手上披风绕过湛云肩头,仔仔细细地系紧,“他叫我来问问小娘子收拾齐整了没。”
“都收好了。”湛云也笑,贴过去挽上她手臂,“嬷嬷这么高兴,是因为快要回宫了么。”
郭嬷嬷摇头,正色跟湛云说:“宫中不比宫外自由、洒脱。”
“哥哥说,等过了这阵风头就能出宫,嬷嬷喜欢宫外,就跟我一起回来。”
郭嬷嬷失笑,眼角泛起细纹。
若是能安稳出宫,那自是最好的,她进宫时年轻,经历的事儿也不少,最长最不舍的一件便是跟在太子身侧,她将太子看得比亲生儿子还重要。贵妃有恩于太子就是有恩于她,她是愿意一直陪着这两兄妹的。
要是日子能一直如此平淡和睦,便是最最好的。
她得活到二人都婚娶、都儿孙满堂。
两人相携出了房门。
卫茳一人立在院中打量屋子,暗叹贺砚从不铺张,可对这个妹妹是十成的舍得。这宅子都可称得上豪横,比起卫府也不遑多让,平日湛云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孤女,住这样好的地方,也不怕她被贼人盯上。
踱步着就见人走过来。
卫茳折扇一收,大跨步过去,脸上扬起恣意的神情:“郭嬷嬷。”
又看湛云,逗她:“七妹妹。”
湛云也不觉得生疏奇怪,歪头一笑,大方回叫:“大哥哥。”
倒叫卫茳愣了一愣,回过神道:“仆妇侍从都候在府外,我叫他们进来搬东西。”
郭嬷嬷轻声道谢,跟进来的人一道过去指东西了。
卫茳附在湛云耳侧跟她说:“待会儿有个仆妇过来跟你讲我们府中的事,人员构造,各房安置,还有些礼节忌讳,你都得记;你哥哥说你聪慧,你可不得丢他的丑,否则我是要笑他的。”
“大哥哥这说的什么话,殿下跟我说过,世上没有最愚笨的学生,怪只能怪先生教导无方。”湛云煞有介事道,“况且我如今是大哥哥的妹妹,我学不好,大哥哥自己藏丑便好,宣扬出去惹得殿下笑你。”
卫茳神情凝滞,“什么歪理。”
四妹妹说的还真没错,他昨日回去问她,直怕她欺负了这小公主,四妹妹却说是她被人给欺负了。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谁能说得过她?真是个牙尖嘴利的。
湛云不管他,过去帮郭嬷嬷的忙。
哥哥说,卫茳年少有为,虽其父为宰相,可天资聪慧,未蒙父荫,甫弱冠就官拜工部侍郎,又入崇文馆任学士。
因这层关系,才有了荐人入馆的名额。
大启民风开放,女子可与男子同入学堂、练骑射。所以卫茳是带她进宫的最好人选,她顺势也能进崇文馆学习。
她本以为卫茳其人不说稳重,至少也没如今看着这般……活泼。
还有,分明入了秋,天气渐冷起来,也不知拿折扇做什么,是效仿古人羽扇纶巾就能谈笑间灰飞烟灭么。
这样想着,她回过头看卫茳,未想跟他目光相撞。
二人均是立马从肃容转变为笑颜。
卫茳似是咬牙:“七妹妹。”
湛云呵呵干笑:“大哥哥。”
·
湛云的宅子跟卫府隔得不远,过几条街就到了。
仆妇告诉她,卫家原先是冬州豪族,只卫茳这一支升迁到了皇城,根是在冬州的。卫茳的父亲卫宰相是家中大房,本要分家单立宰相府,因老太太年老多病,想见一家人团圆热闹,卫宰相也就依了。
卫茳是大房大郎,人又出息,家里千娇万贵地养,大房还有几个郎君娘子,卫三郎,卫四娘,卫六娘,以及湛云顶了身份的卫七娘。
二房是皇商,三房大爷有疾,平日不露面,房里只有一个十郎,还小。
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湛云一一记下,想来日后去了崇文馆,也是有不少识得卫家的,不能露了破绽。
卫茳先带湛云去了大房院子。
刚进院,里面候着的仆妇立时笑着迎上来,“大郎君回来了,七娘子安好。”
说着上手去解湛云的披风,递到旁边的丫头,又从另一个丫头手中接了水盆过来让湛云净手。
湛云先是愣了一瞬,她从前都是拨两下井水洗手的,从没这样有人伺候着洗。于是只好学着卫茳的样子,先伸指尖试了温,不凉不烫,正是适应的温热。
卫茳自然没错过湛云的视线,唇角一勾,手拿出来,“我方才净过手了。”
湛云手正没进一半,拿出来也不是,再伸进去也不是。抬眸便见仆妇希冀的目光,“净手罢娘子。”
卫茳好整以暇看着她。
不就是洗个手?怎么不是洗。
湛云双手没进去,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搓了个干干净净,手从水盆里拿出来时水花四溅,一滴不剩正好甩到卫茳胜雪的白衫上。
还未等卫茳变脸色,湛云先是惊呼:“大哥哥。”
说着红了眼眶,“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是庄子里回来的,什么都不懂,净个手也净不好。”
她手还湿哒哒的,就这样抓上卫茳的衣角,“对不住,大哥哥,你宽宥我罢。”
卫茳脑子一嗡,急往后退,“好了好了,离我远些。”
湛云适时松手,抹了把泪珠,又跟仆妇福了福身,这一看便是大夫人身边管事的。
“嬷嬷安好,让您见笑了。”
天可怜见的。
“哪里的话,娘子受委屈了,快快进屋,大爷和夫人都等你呢。”
她在前头引路,长廊水榭每隔几步便有丫鬟恭迎作礼,唤七娘子安。湛云赧然,一一点头回过去,郭嬷嬷交代过,大门大户就是这般规矩森严。
几个胆子大的,偷着瞟这位七娘子的脸,她面上不施粉黛,却端的是肤白如脂膏,唇红如桃花,四肢纤长,清丽无双。
“七娘子生得真好看,那双眼黑亮跟葡萄似的。同咱们大郎君走在一处,郎才女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璧人儿。”一丫鬟低声跟旁人说。
正瞧着两人背影呢,忽看大郎君回头凛了她一眼,忙低下头。
旁边丫鬟啐她:“净说浑话,七娘子只是自小养在庄子,那也是大郎君亲生的妹妹,下回再胡说,你看大郎君罚不罚你。”
屋内丫鬟倒少了,跟在仆妇后头的那一群自觉留在门外,让主人们私话。
几人脚一踏进门,主位上打盹的妇人清醒了一半,跌撞着从主位上下来,仆妇急去扶了一把。
“来了。”大夫人三两步上前,扶起要作礼的湛云,“都是虚礼,这么客气做什么。”
“刘媪先出去。”
“是。”
待房里只剩了四人,大夫人慈眉笑:“大郎都与我们说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小娘子尽可把心放肚子里,安心在咱们家住着。”
“若是不嫌弃,日后就唤我们父亲母亲。”
她虽不知这小娘子是何来历,但让太子如此上心的定然是贵重的人。
圣上本就属意她家四娘为太子妃,若真成了,四娘就是卫家第一个皇后;嗣后不管太子要如何待这位小娘子,名头也还是卫家的,锦上添了花,总归全是大房的荣耀。两位娘子名义上是亲姐妹,互相照应也极好。
湛云乖巧叫了声父亲、母亲。
“诶!”大夫人高兴得紧。
自湛云进来卫大爷手中就拿着书卷,目不转睛,这会儿也给面子沉声应下,就算是认了这个女儿。
“大爷,给咱们七娘起个名字。”
卫大爷立时瞪了她眼,卫茳忙说:“母亲,她有名字,叫湛云。”
“哎呀,我糊涂了。”大夫人一拍脑袋。
“以后冠个卫字就可,”卫大爷把书卷往小几上一放,这下才分了眼神看她,“有什么紧缺的只管跟你母亲说,日后去了东宫大郎也会多加照应你,我卫家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却也不许旁人随意欺辱了去。”
而后一顿,鹰隼般锐利的眸光定在她身上,湛云并不闪躲,直直看回去。
“不过卫家世代传贤良之名,家风清正,也不容许有人败坏。”
大夫人手里锦帕一攥,抚上心口。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一个小娘子能败坏什么家风?惯把当官的做派带回家里使。
湛云道是,稳稳给卫大爷作了一礼,说都记住了,既姓了卫,要以家族荣誉为首。
她也不是傻的,她同卫茳再怎么闹,他也是哥哥的挚友,不好计较,而眼前的卫大爷是卫家的家主,沉浮官海多年,跟他耍不了小把戏,不如将人哄得妥帖,不给哥哥添乱,反正十日过得也快。
大夫人攥住卫茳袖子,“带妹妹去见过老太太和你二叔三叔,诸位兄弟姐妹也一并引来认识认识。”
大夫人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回屋时面色一沉,冲卫大爷数落道:“太子把此事交给我们办,那是咱家沾了大郎的光,不是看在你这迂腐老头子面上的。你倒好,非但不感念恩德,尽说些得罪人的话,她若是去太子跟前儿提上一嘴,我四儿的婚事被搅黄,有的你受!”
卫大爷却一改方才的凶相,此刻摇头失笑:“外头的人都说我凶神恶煞,能使小儿啼哭,方才我瞪她一眼,她嘴上温顺,眼睛躲也不躲,可见心里明镜似的,胆子大着呢。”
“倒跟太子小时候像,都不怕事——”
他伸手去拿书卷,手忽地顿在半空。
大夫人还在嗔怪:“还让你考验上了!脸比街口的油煎烧饼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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