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冬天快乐(完)
/ “即使我是一粒灰,你也能否可以不将我掸去。”
一直以来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恩怨要落在孩子身上。一个人即可以承载他人的希冀,也可以背负他人的仇恨。
那些过去的画面一遍遍于梦里在我眼前播放,一帧帧不歇气地刺痛我耳目,就连呼啸而过的余音也在脑海中打转。
那个男人死后,我想这是上天对他感情不忠的惩罚,这个惩罚比我想要长大后和徐观夏离开这里来报复他来得更彻底。
我突然想到我妈。
她葬身的那片绿色土地上,每年源源不断地涌发出新的生命。那抹湿绿在秋天老死,又会在大地里生根,发芽,长成另一簇,隐晦或烂漫。
我妈自杀是不是为了报复那个男人我不得知。以前我不认为死亡就是最好的报复,但这对我妈来说或许是,对那个男人也是。
我以为男人死后我会有罪有应得的快感,但不然,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惶恐,和不知所措———因为只剩徐观夏和我。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丢下我,我们的誓言在那个男人死后便不作数。我想知道他以后的规划里,我是不是被包括在内的,毕竟他刚成年,也没有义务养着我。
徐观夏和我的相处一如既往,这种平静却让我愈发忧惧。放学后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好像被放大,一下下冲击我的感官,我烦恼地抓了把头发,抬头发现徐观夏在看我。
他问我怎么了。
心里的想法呼之欲出,却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摇摇头,对他挤出一个笑。
我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因为徐观夏抬手抚平我的头发,掌心重重地在头顶按了一下,他说:“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
我目光落向远处,窗外太阳枯萎,我的心里锈迹斑斑。
不想承受第二次抛弃的我,在几日后的某个夜晚,敲响了徐观夏的卧室门。
他刚洗完澡,坐在床边擦头发。彼时的他五官干净挺立,周身的青涩剥脱不少,可能他本就沉默少言,身上初见大人的稳重与矜持。看见我来他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我坐,我抿抿嘴,走上前去拿过桌上的吹风机,站在他面前:“哥,我给你吹头发吧。”
徐观夏不说话,视线落在我脸上,沉沉的,像一张网桎梏住我的呼吸。而后他握住我手腕,将我拉近站至他两腿间。在我站定后他的声音传进耳朵:“想问我什么,要用吹头发来做铺垫吗?”
没想到心思被轻易看透,并被不客气地戳破。我用指甲抠着虎口的肉,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吟,但我想他听清楚了:“你还要我吗?”
他有短暂的怔愣,然后停顿,在思考我问的是什么意思。但当时的我因为他的沉默差点心如死灰——他在考虑,考虑我的去留,而我当初处处与他对着干,我去的可能性会直线飙升。
虎口快要被抠破皮了,我开始咬我的嘴唇,是时徐观夏抬手用手指挤进我唇间,将我的双唇分开,移开时指节粘了丝我的津液。
“什么要不要的?”他问我:“你为什么担心我不会要你?”
我把心里尘封几天的想法吐露给他,等他的答复,就像在等他决定我的生死。
“你不留在这里,是要认谁做哥哥?”他说这话时带着假装的愠怒,却让我悬在半空的石头重重落地。他轻哼一声,捏捏我的指尖,叫我的名字,他说:“余冬笙,你走了,我就认别人做弟弟。”
我开始慢慢收起当初为了反抗和疏远他时故意显露的劣性。我的世界只剩学习和徐观夏这两个字眼,罕见的投入状态让同桌惊愣,他拍拍我的肩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为了哪个喜欢的人而发奋图强。
徐观夏去邻市上大学的第一个秋天,我超常发挥,进入了他高一所在的班级。
我慢慢觉得自己在走他走过的路,踩着他的步子反而走得安稳,仿佛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种感觉陌生但深刻。
虽然徐观夏每月都会抽空回家两三次,但我对他的想念却越发强烈。
当我在学校阅览室看到一本书里夹着徐观夏的成绩单,知晓有人对他的喜欢时,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愈演愈烈,下一秒就要冲破我的肺腑,像湖水一样漫溢出。
于星期六,我买了张车票,颠簸一路到了徐观夏的学校。
他对于我的到来有些许惊讶,在实验课上他发消息让我在学校附近找个店等他,他下课就过来。
我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看到他的消息时乖乖地点点头,反应过来点头的对象是手机后又尴尬地晃晃脑袋,抬头找寻我该去的地方。
那晚我们去了一家比较便宜的旅店,开门后徐观夏不急着脱风衣,一把把我拉怀里抱着,拍拍我的背安抚我。
他以为我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按耐不住了,心跳加快,我攥不紧。我把头埋在他肩膀,说:“哥,我有点想你。”
而后我摇头:“不对,是我有点喜欢你。”
声音是刻意压低的,但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乞求他没有听清。我不知道想他与喜欢他是不是可以划等号,我不知晓他的想法,如果我的喜欢与想念随便就能等同的话,这种喜欢是不是太轻易了,轻易到下一秒就会破碎。
来这之前,我和同桌表露过我的想法,她听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众所周知,小孩子说想上厕所,那他很大可能已经拉裤子里了。当你问我你对你哥是不是喜欢时,你的心早就有了答案。”
这个比喻很抽象,但足以让我看清我的心。
徐观夏表面不急也不缓,好像在思索考究我的话,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上他落在我眼里的视线。
我垂下头,慌张地躲开他的眼神。
几秒后我听到头顶传来低浅的笑声,徐观夏用指腹摩挲我发红的耳垂,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你怎么总抢我台词,这次也是,上次也是。”
后来我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长大以后我们离开这个家吧。”本来是他打算说给我听的,却被我抢了先。
等我考上大学时徐观夏已经开始在某公司实习了,前面三年的时光用一张张往返于两个城市的车票堆叠起来。二零一四年春天,徐观夏和我在大学附近租了我们的房子。
晚上我下了课回家,推开门看到徐观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喝了酒,脸上泛着微微潮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喝酒,喝醉了,看样子还醉的不轻,可能是工作上遇到困难了,但不愿告诉我让我担心。
我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移到床上,脱他的上衣想给他擦擦身体,视线落在他肩膀处却被定住,移不开了。
多年前我画在他肩膀上的深蓝色蝴蝶,被刻在了他的皮肤上。我用指尖轻轻触碰那块皮肤,还有蝴蝶之下的那块疤痕。
呼吸和反应都慢了半拍,颤抖的手被徐观夏握住———他是故意的,他没有醉。
询问还未脱口,徐观夏的手微微发力,我毫无防备往前倾,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咬着我的耳朵,吐息扑在脸上:“你画的,第二天我就纹在身上了。”
“那疤痕是怎么回事?”我被他箍在怀里不得动弹,额头抵着他的胸脯颤巍巍发声:“那疤痕又是什么?”
“是你胳膊上的。”他说。
我想起小时候因为打碎了碗,正在剪东西的我妈愤怒地走过来推搡我,摇着我的身子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清的难听话,我挣扎着想逃脱,胳膊擦过她手里打开的剪刀,留下一条长长的伤口。
有东西在隐隐作痛,不是伤口,是我的心,那是一种温热的痛,融到我的眼泪里,又滴落在徐观夏捧着我脸的手心。
徐观夏的脸凑近,于是月光被一阵温热代替。
我的睫毛颤了颤,双手放在徐观夏的腰侧,然后慢慢上攀,环住了他的脖子。
灯光烫化了黑暗,徐观夏落在左脸上的吻烫化了我沉痛的过去。
我吻着徐观夏的锁骨,想起某个时刻谈到我妈时,我们说的话。
我说我又没做坏事,怎么她不爱我。
“我给的爱你要吗?”他问。
“我只要你给的爱。”这是我的答复。
二零一七年冬天,我和徐观夏坐上了去东北的飞机。
落地时是早晨十点多,哈尔滨刚落了场大雪,道路上来来往往多是看雪玩雪的人。
我们拖着简单的行李,打算步行去到订好的酒店。
当空是水样的太阳,世界雪白明朗。我深深吐出一口气,看它在空中凝成白雾,不久又消散在风里。
徐观夏蹲下,在雪地上写下一句话。
“12月26日,大雪,我爱你。”
我想去抓地上的雪,徐观夏制止了我,捉着我的手放在他羽绒服口袋里:“很冰,暖暖手再去碰。”
我们在房间待了很久,出门时已经是傍晚。风住了,天上厚铺一层云,路过的当地人说又要下雪了。
一路上我们十指相扣,不去关注旁人投来的或鄙夷或讶异的目光。一个女生上前给我们拍了一张照,走之前笑着向我们表达祝福。
看着她的笑脸,脑海里很多激荡的,回旋的过往在和徐观夏的每一个日子里腐烂,代替它生长的翠绿与绵长的冷雨混在一起,稀释着旧日里的无助和悲伤。
天色已晚,路灯渐次亮起,延伸远处直到看不明晰。记忆也开始模糊,痛苦被埋存在昨日的湖底,永远不再浮于水面。
雪开始飘落,我接住一朵雪花,看它在我手心融化。我转身,注视着徐观夏的眼睛,仿佛灯光和雪夜在他瞳孔里永存。
“哥,冬天快乐。”
“冬天快乐。”他低头,吻和雪一起落在我手心,这是他的回应。
——END——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