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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疏
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只知道你的心而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过才下了几场雨,天气就有了些刺骨的冰冷。
范闲看着这从昨夜开始便下的秋雨,直到现在仍没有要停的意思,细雨连绵,潮气若跗骨之蛆从脚底往上爬,不过才九月底而已……
他打了个哆嗦,搓搓手臂想驱走寒意。
今天的李承泽状态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指腹下脉搏仍微弱跳动,他恐怕真以为他已经死了,范闲在他床前坐了一会,看着面前人病弱模样,似乎被这雨带来的湿气堵在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忍再看,起身回府。
路上积了水,范闲走得不痛快,鞋袜连带着衣衫也沾了水洼里脏水,雨势渐大,他被这雨迷了眼,胡乱躲进路边上红楼底下。
他刚站稳,正捋着湿发不让它挡住自己视线,只听一声娇媚的“公子。”着桃红轻衫的少女轻轻攀附在他胳膊上。
范闲吓了一跳,赶紧跳开,“姑娘,授受不亲哈,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那女子掩唇轻笑,一双杏眼上下打量,只当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公子,奴家给您赔个不是,是小女子唐突了。”
说罢,媚眼抛得动人,婀娜多姿地领着范闲上楼去。
范闲瘪瘪嘴,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开口解释,“姑娘,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借地躲个雨而已。”
那女子也不答话,回眸一笑笑得风姿绰约,范闲越走越别扭,这楼看着还挺正派,不似寻常秦楼楚馆轻浮俗气,却也不似酒楼摆设,他经此一遭,谨慎惯了,疑心是有人做局,只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二楼瞧着模样倒是像寻常雅间,那女子轻笑,“奴家见公子文气,举手投足皆风采过人,必然不是池中俗物,此行是来听书的吧?”
她似是肯定自己猜想,“楼里红火的当属红楼,十个客人有八个专门来听它。”
她推开雅间,勾住范闲袖子把人往屋里带,娇笑道:“奴家给公子念一段?”
说罢捧起桌上红楼,咿咿呀呀念了起来。
范闲此时才明白,这原来做的是这么个生意,竟不知道一本红楼被玩出花来,怕是再红火些就要搭台唱戏了。
他似有所悟,这对范思辙来说或许又是一条赚钱的好路子,就是不知道谁担得起这林妹妹。
面前人念道:“我难道叫你疏远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是为我的心。”
她换了声线,带着些许少年的清脆:“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只知道你的心而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我的心,你的心。
范闲苦笑,谁又知道谁的心?谁又知道我的心呢?窗外雨歇,他该走了。
桌前女子娇媚动人,清丽的声音婉转动人,叫住正跨出门的范闲,“公子。”
范闲扭头看她,等待她的下文。
那女子似乎有些羞赧,“公子……可愿歇息?”
这话问的婉转,若是旁人大抵明白了,只是范闲昨夜熬了半宿,又喝了酒,此时并不算清醒。
他摆摆手拒绝,对这个在雨天收留他的女子笑得诚恳,“谢了姑娘,我回家歇息。”
“公子……”那女子一时语塞,更羞人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只将春衫半褪,粉面含春。
范闲此时也明白了,拱拱手,正要离去,却听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好说好说我回去催催他……”
范闲皱了皱眉头,心中有疑惑,却不能轻易确认,他走到雅间门口。
“那肯定,他绝对愿意,我哥嘛。”声音的主人显然心情极好,连带着语气中也带着得意。
范闲这下确认了,就是他那便宜弟弟范思辙。
这是什么地方,他范思辙有胆量来?必然是受人撺掇,范闲不想自己不过放松了两天,就已经有人按耐不住要对他身边人动手,只是这手段也颇为下贱,他范思辙除了整天脑子里想着钱,还能想什么?
他怒火中烧,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人被他这番动静震住,疑惑不解震惊惧怕的目光纷纷望向他,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言语。
“哥?……那个……哥,你怎么来了?”范思辙缩着肩,战战兢兢地开口,显然是怕极了他这个兄长,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
屋内不过三人,除范思辙外其中一人范闲也认识,三皇子李承平。
范闲眸子闪过一丝疑惑,收了脚跨进屋内,这状况和他想的大相径庭,且不说自己是三皇子的老师,这三皇子年纪尚小,并未参与夺嫡。
李承平见来人是范闲,面露不虞,黑着脸起身便要离去。
范闲却在桌旁坐下,拎起串葡萄吃了起来,漫不经心道:“怎么?我不能来?”
范思辙百口莫辩,说是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好不停地向一旁的李承平使眼色。
不过这时的李承平显然不愿意搭理范闲,更不会去会意范思辙的眼神。
范闲老神自在,仿佛看不到他两的小动作,“说吧,你在这做什么?”
范思辙后背发凉,一双手背在身后绞成麻花,见瞒不过,像根焉了吧唧的小草,只好将自己和三皇子创办这抱月楼的事全盘托出。
范闲越听越心惊,可气范思辙是个呆的,合着这是早给他埋的炸弹,等着炸他个措手不及。
他心里明白了八分,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心口直发紧,手里的葡萄也全无滋味,可叹那人好手段,死前还能给自己摆一道,看来是他的劝告没让人听进去,才屡次三番对自己身边人下手。
范闲面若冰霜,范思辙大抵是知道自己惹了祸,见状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怯懦着什么也听不清。
想到自己昨夜半夜三更放心不下那人,还对着他说些让人耻笑的傻话,真是可笑,范闲扶额,乏力充斥着身体每一个角落,似乎也没有办法能再从那人身上讨什么回来,至于淑贵妃,他自认为自己是正直光明的,不愿如他一般随意掠夺他人性命,他叹了口气,“够了,你先回去。”
——
不过一天时间,小范大人昨夜夜宿花船,今宵恐怕酒还未醒,又一头扎进抱月楼的事传遍整个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而距小范大人和晨郡主婚约推迟的圣谕下来不过才三日,距二皇子身死也不过五日,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小范大人心底打的什么算盘,宫里那位,又是什么态度,只好静静看戏,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却是有人坐不住。
林婉儿提起笔,泪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浸湿纸上墨迹,污成团看不清的污渍,她见了这信纸已毁,泪珠滚得更快,心如死灰般将这它揉做一团,眼中泪光涌动,却能透过这朦胧泪眼窥见其中明亮的坚定,她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备车。”
范闲心中有愧,两次入青楼,一是有意为之,不过做戏而已,二却是真真切切的意外,仍谁也想不到这抱月楼竟是这种行当,范思辙在赚钱上倒是有点脑子的,知道谁的钱好赚。
木楼梯在他脚下吱呀地响,行至楼上,一道倩影凭栏而立,纯白衣裳外披着黑色披风,那女子听着背后声响,回过眸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范闲心一紧,见人眼眶通红便是知道哭过了,他心疼得紧,张张嘴却吐不出声音,无声地呼唤着,“婉儿。”
秋风鼓动林婉儿衣袍,这双通红的眼让她显得更加单薄,仿若陶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她的眼中涌动着范闲看不懂的情绪。
他有些害怕,身侧手指攥紧,快步走近将人搂在怀中,“婉儿,怪我,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不是真的。”
他捧起林婉儿的脸,正视那双眼睛,“你信我,婉儿。”
“我二哥,是你杀的吗?”林婉儿甩开他,执着于要一个答案,眸子里泪光闪烁。
范闲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六神无主,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脸色苍白道:“对不起。我……”
“够了!”林婉儿声嘶力竭地打断他的话。
她歇斯底里,泪流满面,“范闲,我这么相信你,你却如此欺骗我,若我不问,你还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话罢剧烈咳嗽起来,范闲不敢再刺激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之间,就此结束了。
面前少女好似没有了支撑,像只断翅的蝴蝶,突然翩然跌下,范闲赶紧接在怀里,眼眶湿润,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快马加鞭把人送回别苑。
——
范闲自觉没脸继续守在她身边,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知道自己被设计了这遭,生死未卜那人是没那手段谋略再去指使的,他和婉儿的婚事不成对谁最有利,背后之人是谁不言而喻,他无可奈何只能认栽。
他失魂落魄,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他老师的住处。
柴门紧闭,今天经历的太多了,他迟疑着,不知道该怀揣什么样的心情走进去,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怔怔地没有动作。
突然间,他好像觉得那个答案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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