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那天走时屈轶就和她说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
忙点好啊,年底大家都忙,没空跟男人搞暧昧。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失踪的状态,偶尔会在晚上的时候打个电话来跟她聊聊天,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聊到关于那个“忙”的内容。
她在耐心地等待着他提出要去的那一天,也在隐隐约约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毕竟,她之前还没干过这种事情。
纯粹因为好奇和冲动就去干一件什么都不知道的事情。
终于,他孤零零地发过来一句:“过两天方便吗?”
屈轶没说别的内容,但她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件事。
两人约着在清风雅苑外的大路口碰面。
月初去挑小金毛的时候还穿着薄衫外套,一个降温忽然就穿上了毛呢大衣。
屈轶今天的造型是依旧是纯黑,头上还戴了一个黑色毛线针织帽。上次见他的时候头发还是刚剪短的样子,这会已经长的可以在帽檐下盖着额头了。
那些在帽子下露出来的碎发,削减了他眉眼间的锐利感,看着更像个乖小狗了。
自黎桐第一次这么觉得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手上提了一个纯白色的手提袋,略微抬起:“送你个礼物,猜猜是什么?”
“应该也是帽子。”
“猜对了”,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白色的毛线针织帽,两侧还用长长的毛线连接着几个毛球,对着她的脸比了比,“这是我外婆织的,我前几天去见了她一面。”
黎桐的身材比例很好,一米七的身高,头小脸小,头身比放在模特堆里都不会逊色。
在靠近她的时候就更能体会到黎桐的脸小,似乎手掌稍微打开一点就能完全盖住了,对比一下,显得帽子有点大了。
“不会,我脑袋挺圆的,头围比你想的大。”
接过帽子,黎桐理了理头发,戴上。
大小刚刚好,和她今天的穿搭也很搭。
“好看”,屈轶伸手拨了拨那几个垂下来的毛球,看着那张此时离自己更近的一张脸,“很适合你。”
“阿婆手艺真好。”
屈轶实话实说:“是你好看。”
外婆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歪歪扭扭的针脚,织的时候还多次织错,然后返工重来,屈轶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劝外婆不用再努力了,却被赶了出去。
最后完工的帽子仅仅是能戴的水平,但老人家的心意不能辜负。
“一会要陪我演戏了。”屈轶的右手扣在黎桐的肩膀处,揽着她往里面走。
黎桐不太适应这种别人带着自己走的感觉,但这样又能闻到喜欢的雪松香味,便慢慢放松下来。
步行几步就到了正门处。
檀木大门泛着温润光泽,两侧各立着一尊石狮,线条简约却不失威严。上方悬挂了一块长方形鎏金牌匾,上书“清风雅苑”四个大字。
一切都很好,但是门是紧闭的。
屈轶刚在门上叩了两下,门就被里面打开来了,开门的人是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大叔,行动很利落。
“小轶,来了呀”,男人很热情地把他们俩迎了进去,伸出手,似乎是想和屈轶握手,但屈轶目视前方,没有给他眼神。
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脸色变了一变。
黎桐快速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以及屈轶是什么用意……
他可能是要自己唱白脸。
这么想着,她轻轻推了一下屈轶的手臂,低声问他:“怎么了?”
她把说话的音量控制在对方恰好的听见的范围里。
然后就看见屈轶好似刚回过神来,伸出手回握住对方:“太久没来了,一下子有些触景生情,走神了。”
“彭叔,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却见彭文紧紧抓着屈轶的手,眼泪说掉就掉:“少爷啊,我真的……”
“这么多年来,想到屈家就寝食难安,一点都过不好啊……”
他哭喊的声音有些大,把里面的服务员都给喊出来了,黎桐虚扶了一下,“我们先进去吧。”
彭文的注意力一下转移到了她身上,黎桐看着他眼神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有些不舒服。
“您是……?”
“我女朋友。”
黎桐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他说出“女朋友”三个字时,还是有些不适应。
屈轶过来,接替了黎桐扶着彭文的手,眼神示意她站在自己后面。
“走,彭叔,我们进去聊。”
“好好好……”彭文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跟没事人一样,领着他们两去坐电梯。
这间包厢位于顶楼,采用深棕色木质结构搭配浅色墙面,中式雕花窗透进柔和的自然光,玉石灯罩映着竹叶花纹,整体低调却处处透着尊贵。
“少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屈轶看了眼还在观察布局的黎桐,“她也来一样的。其他的我来,你先去忙吧。”
应了声好,彭文往门外退去。
餐具是服务员刚刚摆上来的,但屈轶还是要了一壶热水,耐心地冲着两个人的餐具。
他的动作很优雅,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这些造型古典的餐具的衬托下也变得柔和起来。
“彭叔最开始是我们家的厨师,做饭很好吃,我最爱吃他做的菜。后来因为能力比较优秀,提到了总管家的位置。”
“他的儿子没有来我们家干活,而是继承了彭叔的厨艺,在外开了一家餐馆。”
“正因为和我们家没什么关联,所以生意能做下去。”
他把洗好的餐具放到了黎桐面前,嘴上是聊家常的语气,手背上的青筋却在微微跳动。
她的手指虚浮在杯沿,知道这里可能隔墙有耳,不多说话,只点头。
上菜的速度很快,是一碗用西红柿做汤底的炝锅面,和一碟榨菜丝。
颜色鲜艳,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屈轶小时候有段时间胃口很不好,只有彭文的一碗西红柿炝锅面才能唤起他的食欲,后来就成了他最爱吃的面了,如果是没有特意说明,那就是只要一碗炝锅面。
上菜的服务员刚出去,彭文就来了。
他站到了餐桌旁,看着屈轶吃面的动作,拿起公筷往他碗里夹了一些榨菜。
热切地问道:“少爷,怎么样,还是以前的味道吗?”
“彭叔的手艺一点都没变,还是小时候的感觉,有回到家的感觉。”
说完,屈轶多吃了两口。
“是吗?那太好了,都怕太久没做手生了呢。”
他还转过头来跟低头吃面的黎桐介绍:“宝贝,彭叔以前是我们家的厨师,我就爱吃他做的菜,只要我在家吃饭,都是指定彭叔来下厨的。”
宝贝……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还念得那么顺口,太出戏了,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憋住笑意。
这话屈轶刚刚已经说过了,黎桐秒懂他的意思,做出惊讶的表情,捧场一句:“那彭叔的厨艺肯定特别好。”
彭文嘿嘿笑了两声,“都是我应该做的。”
屈轶刚放下了筷子,彭文就立马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等他擦完之后又俯下身子把废弃的纸巾给接走。
看着这个夸张的场景,黎桐有些惊讶,吃面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顶级豪门的日常就是这样的吗?
难怪屈轶在学校里那么横。
“彭叔,我妈这几年在里面过的怎么样?”
彭文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少爷,我实在是不敢去探望夫人啊,想到屈家现在的样子,心里实在难受啊……”
掩住眼里的锐光,屈轶不去看面前做戏的人。
自从屈家出事以来,彭文就把自己和家人完全从屈家摘离了出来。一副他只是在给屈家打工的清白模样,和他以往宣扬出来对一心只为屈家的形象完全不符。
只有单纯的小孩会把感情当真。
“彭叔是哪年来到我们家的?”
“35年前,当时我26岁吧,认识了你父亲。”彭文半鞠着身子和屈轶对话。
“以前怕惹你伤心,没问过,彭叔,你是怎么和周家决裂的?”
屈轶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复又放下。
“少爷,这都过去好久了,周……周家早就没了,我的仇也报了,没必要再提了。”
彭文悲伤的表情有些许凝固。
“彭叔,我记得你说过,孩子是被周家人害死的。”
“是……”
屈轶往后靠在椅背上,垂眸盯着碗里的食物,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杀气,仿佛是要手刃了周家人来解恨。
“我最近打听到了周家消失的小少爷的下落,要不要帮你报仇。”
“不用了少爷,这我熟,你告诉我,我来处理。”
黎桐安静地旁观,心里也在默默盘算。
彭叔,会是哪方的人?
如果是屈家的人,屈轶肯定不需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但他也不是周家的人,那到底是哪方的。
之前的四大家族目前只剩下一家,是傅家吗?
又或者是,后来发达起来的其他家族?
“没关系,有我爸在前,我做什么别人都不会感觉意外。再不济,我还可以像以前那样,逃到国外避难。”
“你说对吧?”
“少爷,当年的事情......。”彭文话说了一半,停下,看向了在一旁当透明人的黎桐。
屈轶知道他有顾忌,轻笑一声,把手放在她的椅背上,身子往黎桐方向倾:“宝贝,想不想听?”
他的眼神平淡,语气却很亲昵,仿佛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黎桐装作自然地亲了一下屈轶的侧脸,夹着嗓子,“想听。”
而后娇羞地垂下脑袋。
在彭文看不见的角度,屈轶勾了勾唇,“好。”
“彭叔,你说吧,她是我的人,没问题的。”
彭文犹豫地多看了黎桐几眼,似乎是要记住她长什么样,然后才开口:“周家这一代,只要是大家主和他夫人生的小孩,都有一个罕见的过敏症状。”
一个过敏的作用不大,但当两个过敏源同时接触,就会产生致命的效果。
“那日,周家大少爷从国外回来,很晚了,上面吩咐我煮夜宵,我不认得他,上错菜了。”彭文深深叹了口气,“就此酿成大祸。”
“后来的事情,少爷也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屈轶失笑,往桌上丢出一个黑色带着暗纹的木盒子,撞出很大一声闷响。
黎桐清楚地看见彭文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怕彭文乱来,她也放下筷子,左手悄无声息地伸进提包里,里面有提前准备好的防身道具。
黎桐猜到那可能是个很重要东西,但没想到彭文的反应能那么大。
“作孽啊......”彭文皱着一张脸,心痛地捂住胸口,跪到地上,“我可怜的儿子啊,小小年纪就惨遭横祸,死后安息还要遭受挖坟的羞辱!”
屈轶也心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彭文,“当时查到傅家在彭叔小孩的坟前动手脚,我这一急,就找人挖了开来。”
“彭叔,你也别难过了。坟本来就是假的,我们去周家找真的好不好?”
彭文经常去墓园给死去的孩子烧纸,看起来是很父爱情深,但那其实是假的坟墓,碑下面只埋着一些掩人耳目的假道具,屈轶丢出来的就是其中一样东西。
彭文现在看起来像是已经洗白上岸,实际还在暗中为傅家做事。而傅家安排来接头的人,是墓园里负责那片区域的清洁工,他们会将要传递的信息藏在没有烧干净的灰烬中。
那个死去的孩子真正的坟墓,早已迁到了周家的墓园。当年周家满门凶案,其他财产,毁的毁,烧的烧,唯独放过了那个墓园。只是因为,孩子真实的生母,是周家的大小姐。
周家是一群老派的贵族,不可能接受她居然偷偷和一个普通的厨子生了个小孩,即使那个人是花了非常多人力物力培养出来的嫡系大小姐,也直接在内部用家族的方式处死,然后对外宣告意外死亡。
彭文为妻子报仇的方式就是狠毒地将所有人都杀害,这样就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计划了。
他非常轻松地就把自己的妻儿的姓名重新添回了周家的族谱,“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孩子葬在了周家最正统的位置。妻子的尸首早已找不回来,他只能立草草一个碑,然后在旁边留下自己以后埋葬的位置。
只可惜,现在的妻子和小孩肯定不会同意,他没机会这么安排了。
屈轶想去扶他起身,彭文却兀然抬起头来,阴笑两声,“别装了,不就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你还知道些什么?”
屈家和周家的仇怨,本就是一场误会,只是需要沟通的机会。
而屈伍也从未想过要做出如此凶残之事,是彭文在背后运作,假传消息,让手下们误以为杀人满门是屈伍的命令,这才造成周家的覆灭。
在后来的清算中,屈伍没有去追究这些不对劲的地方,揽下了所有罪责,毕竟都是他的手下,况且那么多条人命,说再多,调查得再清楚,死去的人也回不来。
又何必浪费警力。
这才让彭文得以逃脱。
屈轶之前从未怀疑过彭文,他印象中的彭文,只是一个很会和小孩相处的叔叔,他能将屈轶听不进去的长辈教训,用别的方式让他接受。
也是他,多次缓和叛逆少年和父母的关系。
直到,他辗转多个国家,终于和周家的老管家见到一面,当年的真相才有些眉目。
屈轶半蹲下身子,强硬地揽住彭文,“那我就讲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小男孩,他刚出生不久,就被生母抛弃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后来,他被收养了,结果还是被送到了地下室里,那里灯光刹白,满室血腥......”
这其实是彭文的故事,傅家从贫民窟里救出来许多小孩,从小培养,再安插到各家,不需要自己出手,就把几个家族玩的团团转。
也是傅家的运作,才让彭文得以全身而退。
讲到这,屈轶忽然停下来,反问彭文:“彭叔,你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彭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伪善地拍拍屈轶的肩膀。“彭叔劝你啊,还是别挣扎了,趁着仇人还没上门,赶紧回美国去。”
“我爸妈到底做了什么,你这么恨他们?”
场面静默了一瞬,彭文突然暴起揪住屈轶的衣领,充血的眼球几乎要迸出眼眶。
彭文张大嘴巴嘶吼着,声音大到甚至留下了回音。
“我的孩子是被你爸害死的,是他活该!”
和傅家无关,即使没有傅家的助力,彭文也会找别的方式报复屈家。
屈轶面无表情地推开彭文,站起身,自高往低看着地上的彭文,却又有些落寞。
直到最后一刻屈轶都在期望这位陪着自己长大的彭叔能够醒悟,但他没有。
这个谎言在彭文心里念了三十年,已经如同魔咒一般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不愿相信那个可爱的孩子其实是他失手杀死的,死在他用孩子做诱饵去引屈伍上门那一天。
死在自己的枪口下。
彭文半倒在地上,脸上却还在狰狞的笑着:“不管是钱财,权利,名誉,还是未来的一切,屈家都已经完全输了。”
“你现在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身下的拳头早已攥紧,屈轶强忍着冲动,撇开视线,不再看着彭文。
看他难受,黎桐走上前去,想安慰一下他。
屈轶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先一步牵起她的手,“没事。”
彭文似乎又变得良善了,扶着墙站起来,低低地笑着:“你长大了。”
他说话时看着窗外,玻璃映出红蓝色的光,警察已经来了。
明显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在无意识地收紧,黎桐轻轻晃了几下手臂,压低声音:“他要跳楼。”
回过神来的屈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她出声的提醒同时迅速出手,将彭文背身按在墙壁上。
彭文仍是笑着,眼泪从脸侧流下:“过了今晚,我们就是仇人了。”
“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再像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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