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茶语

　　天气预报的暴雨预警在第三天成为现实。

　　许研站在窗前，望着如注的雨水冲刷山脊。自那晚发现匪瑜的秘密后，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匪瑜不再刻意隐藏琴盒，许研也从不主动提起。但每当夜深人静，吉他声总会从匪瑜的房间幽幽飘出，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看这雨势，今天不会有客人了。"匪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将长发松松地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发尾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许研转身，发现匪瑜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品："尝尝，新配方。"

　　杯中是琥珀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几片薄荷叶。许研接过抿了一口，眼睛顿时亮起来："姜和...蜂蜜？还有点柠檬的酸味。"

　　"驱寒用的。"匪瑜的嘴角微微上扬，"山里湿气重。"

　　他们并肩站在窗前，沉默地啜饮着热饮。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奇特的韵律，许研发现自己正随着节奏轻轻晃动身体。

　　"你以前..."许研斟酌着词句，"经常写歌吗？"

　　匪瑜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了一下："每天。就像你写文章一样。"

　　"我最近写不出来。"许研脱口而出，随即懊悔地咬住下唇。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地承认。

　　匪瑜转头看他，目光平静而专注："多久了？"

　　"三个月零两周。"许研苦笑，"正好是我编辑说我'江郎才尽'的那天。"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匪瑜突然放下杯子："来。"

　　他领着许研来到仓库，这次径直走向那个黑色琴盒。打开时，许研看到里面躺着一把保养良好的原木色吉他，琴颈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便利贴。

　　"歌词创意。"匪瑜轻声解释，手指抚过那些泛黄的纸片，"以前想到什么就记下来。"

　　许研好奇地凑近，看到其中一张写着"你的眼睛像山间未晴的清晨"，字迹清秀有力。另一张则是"我将在每个和弦里藏一个吻"。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许研从未见过的匪瑜——浪漫、热情，充满创造力。

　　"可以弹一首吗？"许研小声请求。

　　匪瑜沉默地抱起吉他，手指悬在琴弦上方微微发抖。许研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个脆弱的时刻。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窗外恰好划过一道闪电。匪瑜的手指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找回了记忆中的位置。他弹的是一首简单的民谣，没有歌词，只有温柔的旋律在雨声中流淌。

　　许研不自觉地闭上眼。音乐中有山间的雾气，有晨露滴落的声响，还有一种他无法名状的、绵长的思念。当他再次睁眼，发现匪瑜正凝视着他，目光中带着某种不确定的期待。

　　"很美。"许研真诚地说，"像...雨后初晴的山色。"

　　匪瑜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随即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停电了。"匪瑜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别动，我去拿蜡烛。"

　　许研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碰撞声和一声闷哼。

　　"匪瑜？"

　　没有回应。许研摸索着向前，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他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匪瑜的气息瞬间包围了他——松木、茶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小心。"匪瑜的声音近在耳畔，热气拂过许研的耳廓。

　　许研能感觉到匪瑜胸膛的起伏，两人的心跳在黑暗中奇妙地同步。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匪瑜的手还扶在他腰间，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皮肤。

　　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匪瑜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睛在微光中呈现出琥珀色的透明感，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许研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蜡烛。"匪瑜突然松开手，后退一步，"我去拿。"

　　许研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几分钟后，一点烛光从门口飘来，映照出匪瑜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将蜡烛放在工作台上，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淌。

　　"仓库里有睡袋。"匪瑜避开许研的目光，"雨太大，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他们用旧纸箱和睡袋在仓库角落搭了个简易的庇护所。烛光摇曳中，匪瑜拿出背包里的水和食物："晚餐。"

　　许研接过面包，手指不小心碰到匪瑜的指尖。两人同时缩手，面包掉在睡袋上。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许研突然笑出声："我们像不像在野营？"

　　匪瑜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差个篝火。"

　　"和鬼故事。"许研补充，故意压低声音，"听说这山里啊..."

　　"别。"匪瑜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我...怕鬼。"

　　许研惊讶地看着平日高冷的奶茶店主此刻紧张的表情，心头涌起一股保护欲。他反握住匪瑜的手："骗你的，这山里最吓人的就是你的五分糖柠檬茶。"

　　匪瑜瞪他一眼，但没抽回手。烛光下，许研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伤的。

　　"这个？"匪瑜顺着他的目光，"第一次学切柠檬时弄的。"

　　许研轻笑，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那道更明显的疤痕："我是因为一篇报道。"

　　"报道？"

　　"我写了一个餐厅的负面评价。"许研的声音低沉下来，"没想到老板是某集团高管的亲戚。他们人肉我，寄恐吓信，甚至在我公寓楼下蹲点。"

　　匪瑜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疤痕，眉头紧锁："这是..."

　　"玻璃碎片。"许研苦笑，"他们砸了我家的窗户。那天之后，我就再也写不出美食评论了。每个字都像是...背叛。"

　　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匪瑜的手指仍在许研手腕上，温暖而坚定。

　　"我懂。"他终于开口，"站在舞台上，看着三万观众，突然发不出声音...那种感觉就像溺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说是压力，经纪人说我想太多，粉丝说我背叛了他们..."

　　许研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所以你躲到山里。"

　　"在这里，没人期待我唱歌。"匪瑜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直到你出现。"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许研心湖。他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匪瑜轻轻哼起了一段旋律——是那晚他在房间门口听到的歌。这一次，声音虽然轻微，却清晰可辨。

　　"你在唱歌。"许研屏住呼吸。

　　匪瑜猛地停下，像是被自己吓到。许研忍不住倾身向前，将他拉入怀中。他能感觉到匪瑜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最后将额头抵在他肩上。

　　"别停。"许研在他耳边轻语，"继续唱。"

　　匪瑜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温热而湿润。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坚定一些。歌词讲述着一个关于迷失与找回的故事，关于黑暗中的一线光明。

　　许研闭上眼睛，让音乐和雨声将自己淹没。当他再次睁眼时，发现匪瑜正看着他，目光中有某种新生的勇气。烛光在那双眼睛里跳动，像是山间初现的星辰。

　　"许研。"匪瑜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谢谢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许研心脏漏跳一拍。他想说更多，想告诉匪瑜他的声音有多美，想承诺会一直听他唱歌，但最终只是紧了紧相握的手。

　　外面的雨仍在下，但仓库里却出奇地温暖。匪瑜的吉他靠在墙边，琴弦偶尔因远处的雷声微微震动，发出细微的共鸣。许研突然觉得，或许有些伤痕不需要完全愈合，它们可以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美丽——就像匪瑜歌声中的那一丝沙哑，就像他自己文字里沉淀的苦涩。

　　"睡吧。"匪瑜轻声说，"明天雨应该会停。"

　　许研点头，却不愿放开他的手。在烛光即将燃尽的最后时刻，他看见匪瑜对自己微微一笑——那是三个月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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