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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涌
西域使团离京后的第五日,沈清寒奉诏入宫。
初夏的御花园草木葱茏,沈清寒跟随引路太监穿过曲折回廊,心中暗自揣测皇帝突然召见的意图。转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不是预想中的御书房,而是一处临湖亭台。更令他意外的是,亭中等待的不是皇帝,而是萧景琰。
"王爷。"沈清寒行礼如仪,目光扫过石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萧景琰头也不抬:"坐。"
阳光透过竹帘在案几上投下斑驳光影。沈清寒安静落座,注意到萧景琰眼下淡淡的青影。西域使团离京后,朝中事务繁忙,显然这位摄政王又熬夜了。
"陛下命你协助本王处理西域通商章程。"萧景琰推过一叠文书,"三日内呈上条陈。"
沈清寒接过文书,指尖不经意擦过萧景琰的手背。那一瞬的触碰如羽毛轻拂,却让两人同时微微一怔。
"臣领旨。"沈清寒迅速收回手,翻开最上面一份奏折。这是西域诸国递交的通商请求,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条件和要求。
他专注阅读时,没注意到萧景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沈大人精通西域语言,此事非你莫属。"萧景琰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沈清寒抬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阳光为萧景琰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软化了他惯常的冷峻。这一刻,沈清寒忽然想起昏迷时脱口而出的那声"兄长"。
"王爷过誉。"他垂下眼帘,掩饰内心的波动,"臣只是略知一二。"
萧景琰轻哼一声,取过朱笔在奏折上批注:"过谦即是傲。西域使团之事,你处理得很好。"
这意外的称赞让沈清寒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低头继续翻阅文书,却在最下面发现一份特殊的折子——关于减轻江南赋税的提议,正是他当初被贬北疆的原因。
"王爷这是...?"
萧景琰头也不抬:"看看有何修改。"
沈清寒展开折子,惊讶地发现上面已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重写了整份提案,但核心思想——减轻民负、休养生息——却被保留下来。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些修改处处显示出对地方吏治的深刻了解,绝非纸上谈兵。
"王爷去过江南?"他忍不住问。
萧景琰笔尖一顿:"年少时随师父游历过。"
"尊师是...?"
"顾言蹊。"
沈清寒瞳孔微缩。顾言蹊,先帝时期的太子太傅,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正是他父亲生前挚友。
"顾太傅..."沈清寒声音微哑,"家父常提起。"
萧景琰终于放下笔,直视沈清寒:"沈御史与师父相交莫逆。十年前那场变故后,师父郁郁而终。"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沈清寒握紧折子,纸张在他手中微微作响。父亲与顾言蹊的关系,他一直都知道。如果萧景琰是顾言蹊的弟子,那么...
"王爷早就知道我是谁。"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萧景琰没有直接回答:"你入京那日,我便认出了你。眼睛像极了你父亲。"
亭中一时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远处湖面上,一对白鹭掠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
"为什么让我活着?"沈清寒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明知我是来复仇的。"
萧景琰望向湖面:"因为我欠沈家一条命。"
沈清寒正要追问,一名侍卫匆匆赶来:"王爷,刑部急报!漕运总督贪腐案有变,犯人企图自尽!"
萧景琰霍然起身:"备马!"转向沈清寒,"一起?"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沈清寒跟随萧景琰穿过幽暗的走廊,两旁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最里面的牢房里,漕运总督赵德全被铁链锁在墙上,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地上散落着撕碎的囚衣布条。
"想死?没那么容易。"萧景琰冷笑一声,示意狱医上前,"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
沈清寒注意到赵德全手腕上有几处奇怪的针眼:"王爷,他可能已经中毒。"
萧景琰眉头一皱,亲自检查犯人瞳孔:"你说得对。"转向刑部尚书,"谁来看过他?"
"只有...只有庆亲王派人送来过一碗药汤。"尚书额头冒汗。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去查。"
接下来的审问让沈清寒见识了萧景琰的另一面。没有酷刑,没有威胁,只有精准如刀的问题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赵德全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最终吐出了几个关键名字——都与庆亲王有关。
"记录。"萧景琰对沈清寒说,"你来拟奏折。"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问一个记,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案件梳理清楚。离开大牢时,夕阳已经西沉。
"王爷早就怀疑庆亲王?"回程马车上,沈清寒忍不住问。
萧景琰揉着太阳穴:"赵德全只是小角色。真正的鱼,还没上钩。"
沈清寒若有所思:"所以王爷留我在京,是想借我对付庆亲王?"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沈清寒失去平衡向前栽去。萧景琰迅速伸手扶住他,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呼吸相闻。
"我留你在京,"萧景琰声音低沉,"是因为只有你能帮我查清沈家案的真相。"
沈清寒僵住了。萧景琰的手掌贴在他腰间,温度透过薄薄的官服传来。这个距离,他能看清萧景琰睫毛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沉水香。
马车再次颠簸,两人同时回过神来,迅速分开。
"十年前的事,没那么简单。"萧景琰整理衣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回府后,我有东西给你看。"
萧景琰的府邸比想象中简朴。穿过几重院落,沈清寒被带到一间不起眼的书房。萧景琰移开墙上一幅山水画,露出暗格。
"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他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嘱咐我在合适的时机交给沈家后人。"
沈清寒接过信,手指微微发抖。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父亲的字迹!拆开后,里面是父亲写给顾言蹊的密信,日期正是沈家出事前三天。
信中,父亲提到发现了一个重大阴谋,与军饷贪污和边关防务有关,并暗示朝中有重臣牵涉其中。最令沈清寒震惊的是信末那句话:"景琰年少有为,可托大事。若我有不测,望兄照拂寒、雪二子。"
"景琰..."沈清寒抬头,"父亲信中说的是...?"
萧景琰点头:"那时我刚入朝不久,奉皇命调查军饷亏空案。你父亲暗中协助我,我们查到线索指向庆亲王。"
"然后呢?"
"然后沈家突然被指控谋反,满门抄斩。"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远在边关,闻讯赶回已迟。只来得及...救出你姐姐。"
沈清寒胸口如压巨石。他一直以为萧景琰是仇人之一,却没想到...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需要确认你的立场。"萧景琰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你贸然行动,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打草惊蛇。"
沈清寒攥紧信纸:"所以王爷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
"不错。"萧景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这是我收集的证据。庆亲王不仅陷害沈家,还涉嫌毒杀先帝。"
沈清寒如遭雷击。先帝驾崩时年仅三十五,朝野一直有被毒杀的传言,但从未有证据。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萧景琰沉默片刻:"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句话的分量,让沈清寒一时无言。他低头翻阅证据,心中翻江倒海。十年仇恨,一朝颠覆。他本以为的仇人,竟是父亲的盟友;而真正的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
"秋猎。"萧景琰突然说,"庆亲王计划在那时动手。"
沈清寒猛然想起那支神秘袖箭上的消息:"'秋猎之日,真相大白'...王爷如何知道?"
"我有内线。"萧景琰没有多说,"现在,你愿意合作吗?"
沈清寒深吸一口气:"我需要时间考虑。"
萧景琰似乎早料到这个回答:"三日。西域通商条陈呈上时,给我答案。"
回到自己府邸,沈清寒彻夜难眠。父亲的信、萧景琰的证据、庆亲王的阴谋...一切都在他脑海中翻腾。天蒙蒙亮时,他做了一个决定。
"备轿,去寒山寺。"
寒山寺位于城郊,香火不旺,却是江湖人士常聚之处。沈清寒在寺后竹林中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悄然出现。
"公子久等。"
沈清寒递过一封密信:"务必亲手交给我姐姐。"
樵夫接过信,压低声音:"盟主让我转告公子,萧景琰所言非虚。这些年,他确实一直在暗中调查沈家案。"
"姐姐还说什么?"
"小心行事,勿信任何人...除了萧景琰。"
沈清寒一怔:"姐姐真这么说?"
樵夫点头:"盟主说,当年若非萧景琰相救,她早已命丧黄泉。此人虽手段狠辣,但重信守诺,值得一信。"
回到城中,沈清寒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城南一家不起眼的书肆。这是寒江盟在京城的暗桩,藏有各种机密资料。
"查一查庆亲王近十年的动向。"他对掌柜吩咐,"特别是与西域有关的。"
两个时辰后,沈清寒带着一摞密报离开。这些资料证实了萧景琰的说法——庆亲王确实与西域某些势力有秘密往来,而且时间点与沈家案高度吻合。
最令人震惊的是一份密报显示,庆亲王曾在先帝驾崩前三个月,秘密购入一种西域奇毒,无色无味,中毒者症状与风寒无异。
沈清寒站在书肆门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十年前的血案,父亲的冤屈,姐姐的流亡...一切都有了新的解释。而萧景琰,那个他恨了十年的人,竟是唯一一直在追查真相的人。
回府途中,沈清寒的轿子被人拦下。帘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大人,王爷命我送样东西。"
是萧景琰的贴身侍卫。沈清寒接过递来的木匣,打开后呼吸一滞——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刻着兰草纹样,与姐姐的玉佩图案一模一样。
刀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寒"字。
"王爷说,物归原主。"
沈清寒轻抚匕首,记忆如潮水涌来。这是十岁生日时父亲所赠,沈家出事那夜,他带着它逃出火海,却在途中遗失。没想到...
"替我谢过王爷。"他声音微哑,"告诉他,三日后,我会给他答案。"
当夜,沈清寒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十岁那年的雪夜。有人递给他一个热馒头,那人有着与萧景琰相似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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