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星

　　其实本来就应该想到的，他读的国际中学一年要二十几万的学费，继续念根本不现实，可是去读普高的话，他课程恐怕跟不上，就算不喜欢努力，纪慈也接受不了自己当吊车尾。

　　他的成绩不算优秀但是也是上游，学校的第一语言是英语，这一门他不用愁，中文和数学是必修课，但是他知道他们学的内容和难度都和普高学生不太一样，甚至做的题都不是一个方向，至于其他课程，他还选了物理、化学、历史、地理、音乐，都是A或者B之类的成绩。

　　裴远华是想让他和裴述之一样走直接出国的路线，本来开学就要申学校了，现在要从头再来，一年后的高考必定是难如登天，他现在怀疑自己还得念一遍高四。唯一的好处是，他根本不想出国，这样自己也算多了一个选择。

　　林也翻看了半天他的教科书，很有当家长的样子，纪慈怀疑恐怕很多孩子高考完填报志愿父母都没他这么上心，自己更想不明白，这个人当个房东也能当出这么大的责任心来。

　　纪慈从某个角度觉得现在的林也神似他的物理老师，皱着眉头思考的时候。

　　“我们选课只能从你读过的科目里面选，所以你现在只有历史地理化学和物理化学地理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对你的记忆力要求比较高，我不知道你觉得背书难度大不大，但是最重要的，将来你的就业选择比较少，以后可以从事的热门行业包括金融、经济、法学、教育等。”

　　“第二个选项，占了专业覆盖率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将来大部分专业你都可以选择，但是需要你有独立研究思考的能力，还要对自然科学感兴趣，再简单点说，你得聪明。”

　　纪慈被噎了一下。

　　“虽然我个人倾向物化地这个选择，但是综合我前面看过的你们教科书内容和你的考试成绩，建议你还是选历化地。”

　　纪慈知道自己被定义成了不太聪明的人。

　　“怎么样？”林也把手里的笔放下，这一会儿时间桌上的草纸已经被他写满了字。

　　“行。”纪慈其实在心里认可他的分析。

　　“还有最重要的事。”林也又拿起笔，“你需要把户口迁过来，然后才能变更居住地，来附中上学。”

　　“怎么迁户口。”纪慈发懵。

　　“太晚了，先洗澡。”林也看了看表，“明天你跟着我去就行。”

　　纪慈躺在沙发上发呆，他突然觉得林也牛逼得很，这个世界上简直没有他不懂的事，刚刚他说的那些，纪慈听都没听过。

　　想到转学他有点失落又有点雀跃，失落以后班里没有宋一臣了，其他几个朋友估计也很难再见到，又有点高兴，高兴可以去新的环境，他好像彻底摆脱了原来的家，迎来了新生活。

　　纪慈在复杂的感受中睡着了。

　　今晚的夜空有星星点点。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了门，跟着林也去了三个地方，纪慈觉得他今天更像家长了。

　　到了地方，林也就拿着证件走在前面，和工作人员交谈，纪慈乖乖站着，工作人员一会儿让他签字，一会儿让他拍照，纪慈都认真配合。

　　他们下午坐在便利店里吃三明治，纪慈吃得有点慢，难得细嚼慢咽，旁边就着瓶牛奶。

　　“先垫一下，今天跑了这么久肯定有点累，晚上回去允许你点菜吃。”林也看出他胃口不好的样子。

　　“哥，谢谢你。”纪慈突然开口。

　　林也没说话。

　　纪慈再蠢也想明白了。

　　从前觉得自己很可怜，像只流浪狗，纪扬帆无影无踪，裴远华只负责给钱，他一个私生子被父亲的原配管着，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家庭了。

　　但是一直以来他衣食无忧，甚至享受了普通人难以享受的生活，唐婉虽然冷漠但是并不会为难他，裴述之拿他当作亲弟弟。

　　可林也跟他不一样，林也已经无路可退了，可能刚刚他们走过的这一路他曾经也自己一个人走过，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几岁，他来的时候认不认识这些路，他不认识的时候怎么办，恐怕林也要硬着头皮去弄懂这些，去撞南墙。

　　纪慈脑海里一下子涌进很多件事情，他望向林也，直直的问。

　　“我走了以后你后来跟着谁一起生活？”

　　“为什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怎么搬家搬到了这里？”

　　林也难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一条一条认真回答他。

　　“跟着我外公。”

　　“外公在我上高一的时候走了。”

　　“这里是外公的房子。”

　　纪慈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哦。”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这一会想得太多了，有点累，突然很想换换脑子。

　　林也就像看懂了他一样，适时的开口：“我们过几天去学校转学籍，现在还没开学，到时候带你去校里校外转转，我们学校还是挺好看的。”

　　林也没有吹牛。

　　他们从行政楼一前一后走出来，林也身上背着他的书包，站在门口等他。

　　傍晚的校园清凉许多，有风吹过，学校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林也的影子被清晰的投在地面，夕阳下，纪慈看不清他的脸了。

　　“还真挺好看的，你们学校。”纪慈上去勾住他的肩膀，压着他往前走。

　　“嗯。”林也把他的胳膊拿了下来。

　　“你看这树，多少年了，这么高。”

　　“不知道。”

　　“你说我以后迟到了能爬这个墙吗？”

　　“摔死了我帮你打120。”

　　“都死了你打120也没用。”

　　“那你尽量留一口气等我过来。”

　　“那个主席台是干嘛的？”

　　“过几天开学我在那迎新演讲，欢迎来观看。”

　　“吹吧你就，肯定是念检讨书。”

　　“我这辈子没写过检讨书。”

　　“林也，你牛逼啊，年级第一！”纪慈站在光荣榜边上不肯走了。

　　“下次让给你。”

　　纪慈乐了半天：“少阴阳怪气，我怕我到时候真考个年级第一把你吓死！”

　　“快吓死我。”林也强行扯着他走了。

　　“居然有人在你照片上画爱心啊，这人什么眼光。”

　　林也回头，被纪慈耳垂上反的光晃了下眼，总算停下了和他无聊的斗嘴，想起来一件事：“上学不能戴耳环。”

　　“不是吧，那我戴耳钉总行了吧，你们学校连这个都管，而且我觉得我还是戴耳环好看……”

　　纪慈喋喋不休。

　　“我帮你带了新的课本，你从今天开始就得马上把知识点补起来。”林也觉得不能让他以为从头开始念书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情。

　　“我知道了。”纪慈生不如死。

　　两个少年肩并肩穿过了仿佛时间被按下暂停键的校园。

　　今天是林也开学前的最后一天打工，纪慈在家打扫卫生，地扫了一遍又拖了一遍，厨房已经结束，现在戴着手套在卫生间。

　　LY：晚上出去吃，地铁站附近有个小羊烧烤。

　　纪慈：OK

　　LY：认路吗？

　　纪慈：大差不差

　　LY：你别大差不差了，迷路了更麻烦，我晚点让范执玉过去接你，你俩到烧烤店等我下班。

　　纪慈：范执玉是谁？

　　LY：我同学，你校友，晚上跟他一起吃。

　　纪慈：明白

　　笃笃笃。

　　有人敲门。

　　纪慈摘下一只手套去开门：“范同学？”

　　门外站着个穿了一身运动服的大高个，寸头，黑皮，脸上写着“我是我们学校篮球队长”。

　　篮球队长点点头，露出一排大白牙：“纪慈是吧，林哥说你不认识路，让我来接你一下。”

　　“进进进。”纪慈敞开门。

　　“我不进了，林哥说你在家拖地，让我别进去踩了，我在门口候着就行。”

　　纪慈听得出来这个范执玉跟林也关系挺铁的，毕竟一般人说不出“你去我家接个人过来，但是不准进家门，只能在大门口站着等他”。

　　纪慈要是有这种朋友非得抽他，但是这个范同学不一样，看着挺高兴的，还傻乐着呢。

　　纪慈决定以后少打篮球。

　　“那你等我五分钟，我穿个衣服就出来。”纪慈迅速把另一只手的手套也脱了，准备关门，又觉得不好，干脆把大门敞开了，假装范执玉就站在客厅里。

　　纪慈用两分钟就穿好了衣服又用两分钟选了配饰，走出来之前喷了个香水，最后一分钟站在门口选鞋子。

　　香水是他最喜欢的银山，虽然和季节不太搭，但是时间仓促管不了那么多了，范执玉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盯得他后背发毛，想不出什么配色不配色，纪慈随便拿了双不出错的白色老爹鞋就往脚上套。

　　“兄弟，走了。”纪慈甩上大门拍了拍范执玉的肩膀。

　　“你穿成这样去吃烧烤啊？”范执玉看着他大夏天的居然在T恤外面又套了层衬衫，脖子上还挂着那么大的耳机，这跟围巾有区别吗？他有点理解不了。

　　“我这人爱得瑟，哈哈哈哈。”纪慈自嘲道。

　　“是吗？不像啊，你看起来跟明星似的。”范执玉没听懂，自己说自己的。

　　纪慈跟着范执玉一顿瞎走，进了一条步行街一样的地方，但是里边有电瓶车，范执玉说这条路叫“和平街”，他自己家也在这里开店。

　　“是不是只要我进了这条街，黑白两道都不能动我？”

　　“大哥，你说的那是和平饭店。”

　　纪慈在他后边笑出声。

　　进了和平街走了一段时间范执玉又带着他从某个地方拐了出去，他突然觉得林也让人来接他这个决策特别对，不然给他导航估计也得走半天。

　　不过等他终于看见“小羊烧烤”四个大字招牌的时候还是有点傻眼，这给我送哪来了？这还是城里吗？

　　不说别的，就光这个招牌都坏了一半，现在变成“卜羊火考”了。

　　更别说那不锈钢焊的桌子，满地都是啤酒瓶和别人乱扔的烧烤签，纪慈环顾一圈，最后艰难地找了张稍显干净的桌，用湿巾把桌椅板凳全擦了一遍才允许自己坐下来。

　　“环境一般，味道好。”

　　范执玉居然看懂了他眼里的嫌弃，纪慈大为震惊。

　　“第一次带林哥来他也是你这个眼神。”范执玉从柜子里拿了两瓶啤酒过来，推给他一瓶，说，“吓得不敢吃。”

　　纪慈听得很感兴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嘴里的林也，想让范执玉继续说下去。

　　“说我呢？”

　　林也居然来了。

　　纪慈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林也对着他皱眉：“你这是出来烧烤还是街拍？”

　　“第一次出来跟你朋友social，我想着得人模狗样一点。”

　　“不用打扮，你平时就很有狗样了。”林也坐在了两人中间。

　　“去你的。”纪慈给了他胸口一拳。

　　“啊！”林也假装内伤。

　　范执玉还在旁边傻乐：“纪慈，林哥说你是他弟，但是你们俩一点都不像。”

　　“没办法，表的嘛！”纪慈接茬。

　　“老板，开始烤吧。”范执玉老早就和老板说好了吃什么。

　　“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话说的是一点也没错，三个人点了八十串还没吃饱，最后一人上了一碗疙瘩汤，纪慈吃不下，架不住好喝，最后硬填进胃里了。

　　“我们回去了，明天开学见。”纪慈二人和范执玉在卜羊火考门口分手。

　　范执玉挥挥手朝自己家走了，纪慈和林也并肩走向反方向。

　　“范同学还挺好玩的。”纪慈说。

　　“我就知道你们俩投缘。”林也答。

　　“干嘛？你是想给我介绍朋友啊。”纪慈疑惑。

　　“怕你开学也天天缠着我玩，到时候影响我学习。”林也走在前面。

　　“脸真大。”纪慈又给了他后背一拳。

　　“啊！”林也假装中箭。

　　“哥，比赛谁先到地铁站。”纪慈往前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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