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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
迎宾当然不是安屿自愿,而是安怀宇得知盛先生不会出席后太过愤懑,转而找他撒气的手段。
曾经众星捧月的少爷,如今衣衫褴褛、低声下气任人围观,比服务人员还不如,的确是个极其解气的场景。
安屿虽心态早已改变,再不会因周遭戏谑的目光而难堪,身体却到底有些吃不消了。
昨晚彻夜未眠,忙前忙后,现在又被迫待在寒冷的室外,他已经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好在,昨夜似乎要将整个世界淹没的暴雨,今天竟然完全停了,乌云尽散,漫天都是灿烂明丽的阳光。
安屿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
原来上一世,他蜷缩在破旧仓库里,于咒骂、泪水与恐惧中度过的这日,竟是雨过天晴的绝好天气。
室内,安睿衡携妻儿出席,笑声时不时传出,好不温馨。
安屿抱紧双臂,试图留住身上所剩无几的热量。
须臾,笑声停住,安睿衡原本流利的寒暄变作尴尬的支吾,“这个……那个……顾少误会了,是屿儿他喜欢热闹,又因为哥哥回家而开心,这才执意要在外面欢迎大家的。”
顾少?安屿默默搜索脑海中的宾客名单,片刻后有了答案。
是来代表盛先生出席的人。
好像叫……顾秉之来着。
顾秉之压低嗓子,不知说了什么。
很快,安睿衡小跑出来,假惺惺道:“屿儿,你身子不好,这里就交给工作人员吧,快回房间休息。”
安屿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能不继续在室外受冻,他当然乐意,立刻应道:“谢谢老爷。”
“啧啧啧,”顾秉之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话里有话道,“安屿少爷也忒懂规矩了,可既然安家还认你,太懂规矩,就反倒显得生分呢。您说是吧,安先生?”
“老爷”二字简直是把安家架在火上烤,唯恐他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安睿衡忙低声道,“是是是,屿儿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了。怀宇,快带你弟弟回房间休息!”
安怀宇上前拉住他的手腕,隐蔽瞪他一眼,开口却俨然一个好哥哥的口吻,“走吧屿儿,拍卖会马上开始,宾客们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不用你忙前忙后啦。”
力气不小,安屿被拖得一个趔趄,不得不随他离开。
安怀宇自然不会让他舒舒服服休息,而是拽着他到了会场后台。
而后,一把将他推到在地,冷冷道,“真是下贱坯子,卖笑的活都干得如鱼得水。”
后台堆满杂物,被这么一撞,顿时尘土飞扬,引得搬运竞拍品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
赵勇忙想上前扶他。
“滚开!”安怀宇阴恻恻道,“本少爷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赵勇虽不忍心,却到底不敢与安怀宇明着作对,只能抱歉地看安屿一眼,默默退下。
“咳咳咳!”安屿被呛得止不住咳嗽,却还是强忍喉间不适,沙哑道,“在专门为你举办的活动迎宾,原来叫卖笑啊?那你这个主角……岂不是卖身?”
“你——!”
他只随口反击,安怀宇便气得跳脚。
可“你”了半天都想不出该怎么反驳,只能指着他无能狂怒。
“你、你也就只能耍嘴皮子了!”半天,安怀宇才憋出一句,“说出花来,你一辈子也只能待在见不得人的后台,看着我在舞台上万众瞩目!”
伤害为零。
安屿揉着手腕,淡淡道:“好啊,拭目以待。”
“你当然要好好看着。”安怀宇咬牙切齿,吩咐四周,“你们给我看好他,哪也不许他去。弄丢了人,工资一分钱也别想要!”
拍卖会启动在即,安怀宇没时间和他耗太久,发号完施令,愤愤离去。
赵勇这才敢上前扶起他,担忧道:“你还好吗?”
安屿摇头,“我没事,赵哥不用担心。”
微微发颤的嗓音,到底还是暴露了他的虚弱。
“要么……”赵勇咬牙,“你还是去我房间休息会吧!你的脸色实在太差了,放心,我和兄弟们一定给你打好掩护。”
“谢谢”,安屿的确摇摇欲坠,却也深知安怀宇当真干得出那种事,不愿牵连无辜之人,勉强笑道,“不过我真的还好,赵哥,别管我了,去看好拍卖品,它们比我重要。”
赵勇拗不过他,只能扶他坐在装杂物的箱子上,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
好在拍卖会很快开始,只要熬到安怀宇出场、压轴拍品交付,他就可以放心休息了。
这次拍卖,安睿衡一共设置了八件拍品,前七件都是首饰名表一类,压轴的,则是安家祖传的一枚明代印章。
此举,自然是为了让安怀宇首次对外亮相,即树立起一个才华横溢、博学多闻的人设。
用作铺垫的物品陆续拍出,拍卖会即将迎来压轴环节。
安怀宇再回后台,为闪光灯下的完美亮相做最后准备。
见他仍老实待着,安怀宇心情大好,拿起那枚印章在他眼前晃,挑衅道:“你做安家少爷的时候,配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吗?”
“当然没有。”安屿勾唇,眉眼弯弯,“我在学识这方面的短板太少,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来补。”
“你他妈……”安怀宇瞬间勃然大怒。
——吃喝住行的拮据,很快就能用金钱得到弥补,可高中辍学造成的文化素养问题,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立刻补足的。
这正是安睿衡夫妇忍痛割爱、千挑万选用印章为他长脸的原因。
更是安怀宇心中一根无法拔出的刺。
从前安屿不提,是因为心疼他。
但现在,他只心疼自己,绝不会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安怀宇被戳到痛处,气得揪起他的领口,挥拳想要揍他。
只可惜,舞台上,帷幕缓缓拉开,聚光灯已向后台打来。
他只能放手,飞速整理好衣服,迈入万众瞩目的舞台。
排演过无数遍,介绍词安怀宇早背到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因此,并没被这点插曲影响表现。
介绍完拍品,安怀宇又宣布会将竞拍金全部捐赠给慈善事业,更是赢得台下一片掌声。
若不是安屿心知肚明,捐赠的慈善基金会其实是安家背后操控,恐怕也要忍不住要为他们的慷慨和仁慈鼓掌了。
不过,台下宾客并不知其中猫腻,眼见拍卖升级,立刻捧场,好顺便为自己冠上热爱慈善的好名声。
不多时,竞拍价便由五百万涨到了一千万。
至千万级别,台下便不似伊始火热,稀稀拉拉涨到一千三百万后,一人举牌,云淡风轻道,“两千万。”
安屿循声望去,果然是顾秉之。
也就他背后所代表的盛沉渊,有这么大的手笔了。
两千万的价格实在太高,无人有实力加价,也无人敢顶着盛先生的威压加价,竞拍官连问三次,见无人应答,一锤定音。
成交价实在远超预期,竞拍官欢天喜地,高声恭贺,“感谢顾少!恭喜盛先生!”
而对安怀宇来说,这更是代表盛先生愿意给他面子的天大殊荣,一时激动不已,连声道:“谢谢顾少!谢谢盛先生!”
“别这么客气。”顾秉之抬手,指尖夹了张支票,笑嘻嘻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让盛总这么记挂,快拿来给我看看。”
工作人员立刻将东西双手奉上。
顾秉之接过印章,只看一眼,便玩味地勾起了唇,“明代……有塑料?”
声音不大,却顿时炸开了整个会场。
“哈?塑料?!安家自己压轴的东西是假货?!”
“会不会是买家想反悔所以泼脏水?”
“别胡说!买家可不是顾秉之,而是盛先生!说他泼安家脏水,你疯了!”
安屿心中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可安怀宇上台前,那印章分明还透着莹润的光,与顾秉之现在手上拿着的黯淡赝品有着天壤之别。
怎么只这片刻,就变成了假的?
竞拍官刚才还红光满面的脸立刻惨白,跌跌撞撞跑到顾秉之身边仔细检查,确认它当真只是一枚塑料赝品后,双目立刻无神。
“怎么会?开拍前我还看过,当时、当时就是好的啊!怎么这会儿功夫,就被掉包了?”
“掉包?”安怀宇看似十分意外,眼睛却立刻望向幕后,极其有指向性道,“难道,难道……”
不祥的预感将安屿笼罩。
他立刻伸手去摸上衣口袋,指尖果然感受到冷硬的、独属于玉器的冰凉。
场内,跟随安怀宇的眼神,几百道目光同时向幕后聚焦。
幕帘早有准备,飞速拉开。
安屿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啊!”竞拍官惊叫,“后台、后台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安屿浑身血液不受控制冷了下去。
“不可能!”他还没开口,安怀宇已迫不及待道,“安屿虽然不是安家的血脉,但爸爸妈妈亲自教育他十七年,他绝不可能因为得知自己出身贫穷,就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
看似否认,实则坐实罪证。
两千万的失误,竞拍官可万万担待不起,见有可疑人员出现,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道:“有没有偷,搜个身就知道!”
安怀宇眼中,幸灾乐祸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
安屿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竞品失窃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安怀宇刻意栽赃的手笔!
无论前世那次,还是今天这次!
他根本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刻意为自己这个养子制造过错,好踩着自己的骨血,华丽站稳脚跟!
他怎么这么蠢!
怎么能活了两世,都看不清这个人到底有多么恶毒!
台上,安怀宇果然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却还是冲他招手,“事关重大,只能暂时委屈我弟弟了。屿儿,你过来,给他证明。你放心,等验证清白后,我一定让他给你道歉赔罪!”
安屿看着他伪善的嘴脸,胃里翻江倒海。
恶心,好恶心。
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
安怀宇却已迫不及待扣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向竞拍官走去。
口袋里,重物随他步子,一下下撞击他的侧腹。
安屿身体虚弱到极致,根本没有力气挣脱。
也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正当理由挣脱。
顾秉之万没想到事态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安怀宇上场介绍时,他就发现那玉章是个赝品,这才刻意花天价拍下,只为揭露真相时狠狠扇安家一个巴掌。
却没料到,这黑锅竟然甩到了沉渊唯一排除的人身上。
一旦真被搜出东西来,哪怕别有苦衷,也没法堵住悠悠众口,安屿的名声,一定会无可挽回地恶化。
可如何帮他解围,他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事关盛沉渊两千万的拍品,竞拍官只想赶快找回东西,眼看安怀宇将人带过来,伸手便向安屿口袋摸去。
短短几步路,安屿其实已想好了对策。
既然是盛沉渊的东西,那他就要求问过盛沉渊的意见再作处理。
依据上一世的经验,那位盛总,根本不会追究拍品丢失这件小事。
可开口,却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血。
眼前蓦然发黑,心脏刀绞一般地痛,身体失去控制,直挺挺向后栽去。
但这一次,后背触碰到的,并不是濒死前那样冰冷的地板。
而是十分温暖的胸膛。
腰间也多了只有力的臂膀。
那样紧、那样可靠地搂着他,叫他即便失去所有力气,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狼狈跌落。
稍显粗粝的手指抚过嘴角,替他擦去咸腥的血迹,而后,轻轻放在他胸膛,不轻不重按压他紊乱跳动的心脏。
周遭一切喧嚣,骤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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