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师姐从杀死天下第一开始

　　施天悯在主座上一言不发，不辨喜怒，对弟子的汇报既不否决，也不表态同意，直到所有人发言结束才开口说：“可以。”
　　然后弟子们离开，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溶月阁恢复了寂静。
　　施天悯不关心进阶试炼的事，一直在思考自己养育师妹的方法是不是要应时而变。
　　她在凡尘行走的那几年特意学习过该如何养育凡人稚儿，也顺利地把师妹养大了，自认很有养孩子的经验。
　　可近两天师妹的突然转变让施天悯有些困惑。
　　在她眼里乖巧又脆弱的小向宁好像一夕之间有了不被她所知的秘密，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心事重重，往常爱不释手的炼器炉被抛之脑后，转而练起剑术，还说要保护她……
　　识海中属于王向宁的那缕魂魄没有异样，师妹不可能被夺舍，也没有被下咒术控制。
　　是谁跟她说了什么吗？还是谁误导了她什么？
　　同门弟子不敢犯她的忌讳，从她把王向宁带回藏生谷那一天起，就警告过他们不许和王向宁过多接触，施竟容常年闭关，只留分神处理宗门琐事，应当也没空搅扰王向宁，其余长老更不会来多管闲事。
　　至于师妹……
　　施天悯很清楚王向宁每天的动向，睡到自然醒，修炼不用心，空有天赋却修为平平，唯一上心的就是炼器，读着不知道从哪里寻到的炼器书册，就敢把她的炼器炉拿出来用，几次三番炸了落金坞，然后让她去收拾残局。
　　偏偏王向宁真有几分炼器上的天赋，不时就能炼出些古怪的法器，在对敌上没甚用处，倒是很方便她自己享乐。
　　施天悯涉猎广泛，但不够精通，本来是打算为师妹请一位炼器大师指导，而今师妹又将兴趣转向剑术，她当然要亲自教导师妹。
　　可是，师妹对剑术的兴趣或许只是一时，指不定转头就又对别的修道之途起了心思，她若只在意自己的想法，或许会伤到师妹。
　　十四岁，在凡尘这个年纪的女子似乎都比较敏感多思，还是直接和师妹问清楚比较好。
　　想完这些，施天悯长长叹息，她这样劳心劳神、左思右想，生怕有不妥的地方，简直不像师姐，而是更像王向宁的娘亲。
　　时隔多年，施天悯再次发出了“养孩子真难”的感叹。
　　被她牵挂着的、难养的孩子—王向宁本人已经陷入了睡梦中。
　　灵气冲撞经脉丹田的滋味很不好受，虽说师姐已为她调理了身体，但还是需要充足的休息。
　　她这次依然做了梦。
　　师姐的身影出现时，王向宁以为又要反复往昔噩梦—她会在梦中和师姐度过漫长的岁月，每天的平静幸福让她错觉会一直这样下去，然后师姐会再次死在她眼前，而她依旧无能为力，依旧困陷囹圄，依旧……
　　痛恨自己。
　　可是，这次的梦似乎不太一样。
　　师姐的面容更加青涩，看上去没有那么成熟，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锋芒，更像是……少年时期？
　　“你是谁？”王向宁听见自己稚嫩胆怯的声音，她自己好像也变小了。
　　师姐挑起妖兽首级，声音里都是对自己剑术的自信：“救你一命的剑术天才。”
　　王向宁有点想笑，但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没有控制身体的权力，年幼的她直愣愣看着断成两半的妖兽头颅，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师姐：“……”
　　王向宁：“……”
　　她的感知似乎与梦境中人割裂开来，即使身体陷入昏迷，她依然能够观测到梦中的一切。
　　师姐丢下战利品，面上浮出难得一见的震惊与慌乱，一把扛起她，御剑飞起，飞向附近的城镇村落。
　　师姐不擅医术，更不懂凡人和修士的身体有无差别，不敢随意喂她丹丸，急匆匆替她寻凡尘游医，然而那时的人世动荡混乱，医者哪里那么好找？
　　最后是她自己醒了过来，怯生生地对着慌乱的师姐说：“我没事，我不痛，我害怕。”
　　王向宁打量着幼时的自己，第一次意识到，她真的从小就很会伪装。
　　明明是怕师姐像砍了妖兽一样砍了她所以才装死昏迷，现在意识到师姐不打算杀她就醒了过来，她还真是从小到大都那么……
　　识时务。
　　师姐长舒一口气，面上明显带着点嫌弃：“妖兽有那么可怕？”
　　年幼的小向宁欲言又止，最终窝囊地沉默不语。
　　“真是想不通，我堂堂剑术天才竟会与你这般稚子幼儿纠缠在一起。”
　　“你实在脆弱，从明日起，随我一起修炼。”
　　年仅六岁的王向宁听不懂什么是“修炼”，她此时孱弱的幼子模样只会成为这动荡人世的尘埃，而眼前人却是能杀死妖兽的强者，她早慧的脑瓜里只有对“活下去”的渴望，所以施天悯说什么她都答应，生怕再次被抛弃。
　　只是还有一个疑惑。
　　年幼的小向宁开口：“我叫王向宁，姐姐，你叫什么？”
　　师姐挑眉：“施天悯。施与天下怜悯，有慈悲之意，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施、天、悯。
　　六岁的小向宁认字不全，只是重复发音，看着这个救了她、不杀她的人，用尽所有真挚说：“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之后的事情就如记忆中一般，六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修炼的折磨，没到半天就累晕过去，把师姐吓了一跳，各种滋补的灵果喂进她嘴里，小向宁被撑醒了。
　　自那以后，师姐终于醒悟，人间六岁的孩子是需要仔细呵护才能活下去的。
　　王向宁看着师姐在凡尘四处奔走，搜寻各大藏书秘地也找不着一本教人养孩子的书，每日笨手笨脚照顾她，几乎到了看她脸色行事的地步。
　　幼时的小向宁非常会得寸进尺，她敏感地察觉到师姐对自己的重视，聪明地学会了如何让师姐妥协。
　　后来人间动荡逐渐平息，师姐终于找到人愿意教自己如何养育孩子，成功反制了王向宁。
　　那段时间，师姐很少修炼。
　　王向宁逐渐面无表情，幼时的记忆她忘了不少，梦中的情景是否完全真实也不能确定，但是师姐养育她这么多年，其中耗费的心血不言而明，那究竟是牺牲了什么换来的？
　　如果没有她，师姐是不是能有更高深的修为，是不是就不会死？
　　原来这次的噩梦是这样来折磨她的。
　　王向宁冷笑，她岂会就这样轻易被梦中魔障打败？
　　所有的罪孽，所有的痛悔……今生她不会允许再次上演。
　　梦境开始变得模糊，无数黑雾裹挟着梦境碎片袭向她，王向宁抽剑，千万剑光落下，斩断一切虚幻生灭，她又一次从心魔中挣脱。
　　梦境开始随着黑雾消失，梦中的少年师姐忽然笑了起来，王向宁看着她渐渐化为虚无。
　　她闭上眼，不看不闻。
　　万千幻相，不过一念。
　　自师姐身殒，王向宁心魔难灭，就算时间逆流，一切重来，她也深知自己无药可救。
　　幻心秘境……
　　她倒是很好奇，究竟还有什么会比她夜夜噩梦更难脱身？
　　梦境结束，王向宁的睡眠也结束了。
　　睁开眼，她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师姐。
　　王向宁：“……”
　　施天悯一脸古怪地看着她的师妹，她已经听到王向宁无数声“师姐”，偶尔还夹带着她的名字。
　　怎么回事？王向宁梦到她了？还一脸痛苦的样子。这是惧怕她？
　　施天悯心中闪过无数猜测，暗暗有些恼火，但她已经学会了端庄持重，秉承着尊重的想法，她开口问道：“你梦到我了？”
　　王向宁下意识点了头。
　　施天悯挑眉：“我听你一直在念我，梦到我什么了？”
　　王向宁忍不住扭头别开视线，一味眨着眼睛不说话，她还没想好怎么糊弄师姐。
　　施天悯：“……”更加恼火了。
　　师姐妹二人之间陷入沉默，一个在绞尽脑汁编谎，另一个在压制自己的脾气。
　　王向宁没听见师姐追问，反倒扭过头来，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师姐。
　　面色平静，但腮帮微咬，肌肉紧绷，想必是不大高兴。
　　王向宁的大脑宕机了一下，师姐怎么又不高兴了？
　　是她梦中说了什么吗？
　　可她这次的梦……绝不能老实告诉师姐梦到了什么，否则她会更不高兴！
　　师姐绝不会想听自己养孩子的失败经验！
　　王向宁正打算胡说一通糊弄过去，却听师姐开口：“算了，不想说就不说。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施天悯注视着师妹，认真问她：“你是真的想修习剑道吗？”
　　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王向宁的脑子再次宕机。
　　这样严肃的语气只意味着一件事—师姐一定会追根究底问到真正的答案。
　　王向宁意识到这次明显不能用谎言糊弄过去，她看着师姐，用同样的认真回应：“我真的想要修习剑道，不仅为了保护你，也为了我自己。”
　　弱小只会加速悲剧，强大才有可能阻止噩梦诞生，王向宁上一世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能为力至死，这一世，她要一切都按她所愿。
　　施天悯突然意识到，她的师妹和从前那个懒散爱娇的小向宁不同了，不仅是外表的改变，还有心智上的成长，仿佛短短时间就长成了她不太熟悉的模样。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为何，她没能注意到师妹的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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