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闻闻

　　“体育老师都要被你吓死了，人家考个编制容易吗？你跑个步搁那又唱又跳的，看，出事了吧。我事先怎么交代你的，陈劭珣？现在知道不要嬉皮笑脸了，晚了，马上你姐就要来了。”

　　“那小孩就是低血糖了。”校医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地吃着八宝粥的时尔：“隔三差五就有这样的小孩送过来，你看他的黑眼圈，肯定也没休息好，一下子运动强度那么大，受不住的。”

　　时尔躺在校医院的简易小床上，一声不吭地用塑料勺子舀着罐子里的八宝粥。门外陈劭珣三人还在挨着班主任的骂，好一会后，班主任又拎着陈劭珣回来了。他知道时尔家里的情况，两个人都不用多说，只用对视一眼就全都明白了。班主任让时尔在这边多休息一会，下午的课不上了也没关系，说完接了个电话，又急匆匆地走了。

　　校医插着口袋瞧陈劭珣一眼：

　　“你不回去上课？”

　　“老班让我在这里等着我姐来领我回去反思。”陈劭珣拖过一边的凳子挪到床边，抬起眼来看着一股可怜劲：“我就先在这边看着他，姐姐，你去前面值班吧，要是有情况，我就来叫你。”

　　他这声姐姐叫得实在是太自然，时尔咬着勺子甚至没反应过来，校医听着都给哄笑了：“嘴真甜。他没多大事，休息一会就好了，你们班主任也真是，搞那么严肃，怕家长投诉吧。”

　　“当班主任就是要考虑得多嘛。”

　　校医姐姐笑眼弯弯，这孩子越看越养眼，她忽然注意到陈劭珣红红的耳垂：“你的耳洞有点肿，是不是发炎了？我去给你拿点碘伏，你消消毒。”

　　“好，谢谢姐姐。”

　　校医才把门带上，陈劭珣的神情就变了：

　　“你怎么能不吃饭呢，给我吓死了。”他就穿了一件长袖卫衣，外套披在时尔的肩膀上，时尔那件衣服被弄脏了，他就把自己的换给了时尔。陈劭珣挽起袖子，示意时尔看上面凸起的青筋：

　　“我抱着你一路从操场那边疯跑过来的，你看，到现在都还在抖。”

　　没有眼镜，时尔只能眯着眼睛凑近看。少年的手臂皮肤微红，爆起的青筋像一道长长的脉络，从手背一直延伸到臂弯处，仔细看也确实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折起的衣袖露出热气勃勃的关心，时尔不知道他给自己看这些是想说明什么，是要自己的感谢吗？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陈劭珣放下袖子，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趴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

　　时尔说：“我没有身体不好。”

　　“瞎说，你不知道你睡过去了多久，一直醒不过来。我之前也见过别人低血糖晕倒的，都没你昏的时间久。”

　　“我睡着了。”时尔没有眼镜很不习惯，总是忍不住皱眉头眯眼睛，显得神色不耐：“你不是知道吗，我平时课间都在睡觉。”

　　“那就是晕倒的，笨蛋啊。”陈劭珣荒唐地捂着脑门：“你该不会是那种中毒了还以为自己只是困了想睡觉的那种人吧？”

　　“......”他假期甚至会去干苦力，身体哪会比大少爷弱。时尔和他掰扯半天口干舌燥，索性褪去了半边外套，袖子拉到锁骨边上，露出一整条胳膊示意给他看：

　　“我身体真的不差的。”

　　小眼镜的手臂竟然有肌肉，陈劭珣像是看到稀罕东西了，眼睛顿时雪亮地凑了过去：“真假的，你这怎么练的，你看看我的——”

　　“咔嚓——”一声，校医拿着一瓶碘伏扭门把进来了。她看了一眼时尔的胳膊，又看了一眼陈劭珣，将碘伏放在一边的桌上，奇怪地关上了门。

　　“......”

　　时尔觉得自己的脑子是真的累坏了，下意识裹上衣服说：

　　“...我没有要和你比。”

　　本来兴致勃勃地要撸袖子比比却被制止，陈劭珣不高兴地瘪着嘴，转头看到时尔拉紧了自己的外套，又忘记了要不高兴：

　　“我外套的味道是不是还挺好闻的？”

　　陈劭珣的外套很宽大，有柔和的洗涤剂味道，还有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不知道是谁的体温，一低头，香味便暖在时尔的鼻尖。时尔愣了一下，他有时候不明白陈劭珣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让自己穿过以后就不干净了吗？他沉默道：

　　“嗯...我会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哎，没让你还给我，你穿着呗。”陈劭珣像是炫耀似的：“这个牌子的留香珠挺好闻的吧？我还偷偷喷了点我姐的香水，可香了，她用的都是大牌，留香时间都特别久。”

　　时尔还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带几件衣服，和留香珠一起送你吧。”陈劭珣手臂一伸，啪地一下给这个呆呆的小眼镜摁上了领口的扣子：

　　“我爸特别喜欢买衣服，他很挑剔的，所以看到好的就会直接下手，我家里很多都穿不完。有的号不合适了，过季了，最后只能压箱底，你帮我分担一点呗？这样他们就不会再说你身上有味道了——本来你身上也就没味道，是衣服的问题嘛。”

　　陈劭珣托着下巴，他皮肤很好，凑近看也没有毛孔。时尔近视，但是看近处的东西反而是摘下眼镜看的更清楚。他看到陈劭珣睫毛的投影下全是水一样流动的活气，眼睛实在太亮了，目光再一放远，便见他正顶着那张脸对着他露出一个眼巴巴的表情，极具迷惑性，就像是在讨好他一样：

　　“真的，不穿白不穿嘛，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是别人的提议，时尔绝不会接受这种施舍般的关心，可这话从陈劭珣嘴巴里说出来就变得特别有吸引力，他像一个慷慨的孩子王，只是臭屁又稚气地想要把自己的好东西分享给别人。

　　“...今天这事不全是你的错，你不用在这边陪我，也不用给我补偿。”时尔往背后的枕头上退了一退：

　　“我家里人不会找你麻烦的，你今天确实碰到我了，但主要还是因为我...”

　　“我不是在和你清算，上课前就想和你说这件事了，但是你不理我。“陈劭珣笑起来卧蚕很明显：

　　“而且是我自己想陪你嘛，你别老这么赶我走。”

　　话音脆生生的，他说起这种话好像异常轻松，既不刻意也不肉麻，只是像棉花一样轻一样柔软的好意。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时尔也没法再和他争辩下去。他不自在地将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咕哝着说：

　　“你是想翘课吧。”

　　“哎，时尔同学，我发现我在你心里的印象真的很坏，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陈劭珣皱着眉头，不高兴地拿起了腔调，可说完又变了脸，神秘兮兮地问：

　　“你想听八卦吗？”

　　时尔莫名有些害怕他这种自来熟又横冲直撞的人，几句话就把气氛变得轻松，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他下意识拒绝道：

　　“不想。”

　　“我就要说。”陈劭珣像是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提前把自己逗笑了，咧个嘴停不下来地托着脸问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长这么帅吗？”

　　“我没说过你帅。”

　　“哎，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这个社会上不可能有男人帅而不自知的知道吧？就算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帅，也一定清楚周围人对他的评价。”陈劭珣话里振振有词：“我姐说过了，如果有这样你夸他说‘哎，你好帅哦’，他却说‘哦~谢谢，从来都没有人这么说过我’的男人，那他一定是个装货。”

　　陈劭珣把装货两个字咬得很重，时尔还是觉得跟不上他的说话逻辑，可是他能感觉出陈劭珣想逗他笑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无可奈何，时尔微微有了笑意：

　　“不会是你自恋吗？”

　　陈劭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偷偷凑到时尔的耳边说：

　　“我爸是男模。”

　　时尔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在灯红酒绿中靠跳钢管舞独自把孩子拉扯大的鳏夫形象，在包厢里穿着紧身衣，隐忍地低着头等待大老板的点名。不怪他思想龌龊，陈劭珣这个说法就是很让人误会。以至于时尔迟疑片刻，有些同情地问：

　　“...卖艺的那种吗？”

　　“嗯...？你要是这么说也算吧。”陈劭珣还仔细思考了一会说：“叫陈兆云，你听过吗？他隐退前模特界里还挺有名的。”

　　想象从地下酒馆拔一下子高了三尺，到了闪着镁光灯的高级时尚秀场。时尔缩着脖子骤然反应过来，但是看着陈劭珣难掩认真的神情，默认他那顶项上人头里有一半泡的水，丝毫没有愧疚心地坦然道：

　　“我不关心这种。”

　　“哈哈，不关注这行的人估计都不会在乎呀，但他私底下就很爱在我们面前吹知道吧？说什么——哎呀，要不是为了照顾你们呀，我现在肯定还在圈子里活跃。我姐说他就是个大装货，孩子又不是他生的。”

　　陈劭珣眉飞色舞地学着陈兆云的口吻，见时尔笑了一下，哪怕只是嘴角有那么一毫米的抖动，也更不遗余力地编排他爹：

　　“我姐说了，男人花期就那么几年，他好歹是巅峰时期退的，功成名就。要是再等两年，等到他事业下滑的时候再退，那才肯定是要把他难受死了。而且他在最好的那几年把我妈钓到手了，什么都得到了。”

　　“我爸是独子，我奶奶身体不好，就生了我爸一个孩子，爷爷本来想把生意交给我爸的，但我爸不争气，跑去做模特了，但还真给他做成了。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又遇到了我妈。当时我妈还只是个小老板，爷爷火冒三丈，说他要做模特就好好做，那种时刻跟着别人家的黄毛跑了算怎么回事。但我爸可叛逆了，隔天就把黄毛老妈领回家了。结果一来二去我爷爷突然发现我妈特别能干，两个人从观念到行为处事几乎是一拍即合。得，他要后继有人了，于是转头就倒戈催婚，也不让我爸做模特了，让他赶紧滚回家里带孩子。”

　　听到这，时尔忽然有了反应，有些稀奇地轻声问：

　　“你是你爸带大的？”

　　“是呀，我长得特别像我爸。”陈劭珣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脸，在颊边戳出一个肉窝，说着说着又凑到了时尔的耳边小声道：“但是也和我爸一样，没什么出息。”

　　那股和外套一样的香气又钻进时尔的鼻腔里，他僵着脖子，突然反应过来香的不是外套也不是香水，而是陈劭珣身上的气味。他有些不适的躲了躲，心不在焉地问：

　　“那你姐姐呢？”

　　“我姐姐嘛....”

　　陈劭珣话没有说完，休息室门外忽然想起一串高跟鞋的声音。来人咬着后牙槽隔着玻璃就看中了目标，望到时尔又立马温柔又礼貌地笑了笑。她敲了敲、推门、将拎着的东西放在了床边，随后一巴掌带着风就冲着陈劭珣的后脑勺飞去了：

　　“死小子，我是不是和你说不要在这个节骨眼生事，我会都推了。”

　　“...我姐姐负责继承家业、养家养我。”陈劭珣补全自己没说完的话，柔弱无力但很大一只地抱着自己的后脑勺，抱怨道：

　　“姐，你太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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