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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晨六点天还没有大亮,闹钟声就准时响起。
江墨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精准地闭着眼循声定位关掉了闹钟。
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世界已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动静。
老房子隔音不好,街边卖菜摊贩的喇叭声隔着窗户传进来,“豆角儿一块五一斤,新鲜的豆角儿”。楼上一阵声响,收破烂的在楼梯间大声交流,随后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听起来像能荡起陈年的灰尘。
江墨伸了个懒腰,侧头眯着眼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周围不熟悉的家具,在与昨天极其相似的迷茫中安静着,然后从枕头旁摸出那个手机,解锁。
上午十一点。
江墨出门的时候思考了一下是穿校服还是穿别的,还是把校服穿上了,毕竟校服都长一个样,更熟悉些,像自己的衣服。
他走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不那么熟悉的街道上,周围路人偶尔会因为他的穿着多看他一眼,或许是奇怪这个时间学生怎么不在学校里。
上学的时候总是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上课铃一响,无论广场上有多少追逐打闹的少年人,都会瞬间被规整到教学楼里一个个书桌后面,一个姓名对应一个专属位置,像超市里的售货架,整齐有序。广场上寂静无声,路过的车辆也情不自禁地停止鸣笛,除了风声雨声读书声,一切都安静。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们又重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跳跃着奔下教学楼阶梯,变得杂乱无章。
那是校园里人声鼎沸的十分钟,十分钟转瞬即逝,接下来漫长的上课时间里,世界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
江墨十七岁的时候偶尔请假出校门,见到的就是如同现在这般的世界,无处不散发着自由的气息。后来他在各种时间段见到形形色色的忙碌人群,直到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才觉得外面里面都是日复一日。
再走几条路就要走回自己从前最熟悉的街区了。
江墨双手插兜,拐过街角,街对面的兴鑫超市是他上初中时开张的,生意红红火火,后来有了好几家分店。
才朝前走了两步,江墨整个人就突然定住了。
身后的交警指挥声,汽车发动机轰鸣声,自行车铃铛声,一切声响如同汇聚成漩涡,将江墨耳畔的声音瞬间放大又消音,他的眼中只剩下一个扶着栏杆休息的老人。
“爷爷。”江墨情不自禁地低喃出声。
“爷爷!”
江墨大步跑到老人前面,看清老人面容的刹那就红了眼眶。
贺展书今年七十六岁了,年轻时是部队的铁血标杆,如今身子骨也依旧硬朗结实。他刚从超市拎了桶油出来,打算边晒太阳边走回家,面前突然就冒出个半大小子,吓他一跳。
他捶了捶腰,看着面前头发乌黑的少年,身上穿着和自己孙子一样的三中校服,眼瞅着好看,不知道是不是贺方知的同学,现下正盯着他买的油发呆。
江墨弯腰拎起油桶,吸了吸鼻子,再看向贺展书的时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爷爷,这油好重,我帮你拎。”
“好孩子,爷爷不用,你快上学去吧。”贺展书头发已经花白,却不妨碍他精神矍铄,他抬手看表,还没到放学时间。
江墨在旁边不肯放手,不由分说地就后退了两步。
“哈哈,你这孩子。”他乐了两声,只好跟上这光天化日下冒出的抢油小贼。
江墨见他走过来,脚伐放慢,踱步到贺展书身边,叫他,“爷爷。”
贺展书问他,“你是三中的学生吧,怎么没在学校呀?”
江墨道:“我受伤了,老师准我两天假。”
“受伤了?”贺展书惊讶,“那快把油给我,伤了怎么还跑出来助人为乐了。”
“没事儿,不碍事儿,就是些皮外伤,爷爷你别跟我抢了。”江墨往旁边躲。
“哎呀,活雷锋呀,爷爷真得谢谢你。”贺展书抢不过,只好笑呵呵地由他去。
“爷爷,你怎么上午出来买油啊?”江墨问。
“怎么,不能上午买呀?买油还要挑时间段啊。”贺展书步伐徐徐。
江墨印象中,他爷爷喜欢下午出门散步,顺便买点东西溜个弯回家。
他摇摇头,“能啊,但是中午多晒啊。”
“年轻人晒太阳长高个儿。”贺展书扭头看他,心下感叹,纵然他年轻时候身形高大,如今也微微有比不上十几岁的少年个头的趋势,“买点花生油,炒肉好吃,你们小孩儿现在都嘴挑,我孙儿昨天说,胡麻油炒肉有股怪味道,胡麻油可是好油。”
江墨心想,原来是这事儿,他是有一次吃饭提过一嘴。
一老一小慢悠悠地往家走,江墨问,“爷爷,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贺展书说话语气很慈蔼,“过得好啊。”
“噢,那身体怎么样啊?”江墨接着问。
“身体倍儿棒!”
贺展书说得中气十足,说完就笑了,江墨看着他也跟着他笑。
他话头一转,“你今年上高中?几年级啊?”
“高二了。”
“呦,我孙子也高二,你们是不是一个班?他是1班的。”
江墨点了点头,说,“我是10班的。”
“10班呀,要好好努力,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以后就能轻松些。”
江墨小声反驳,“那也不一定吧,又不是上大学就能不学了。”
贺展书感慨,“这倒是,但总归是个大学生了呀,毕业以后选择就多了,所以你们这个阶段,还是要好好学习。”
江墨心中还泛着重新见到爷爷的酸涩,又有点儿想笑,原来爷爷对着别人家孩子是这样劝学的。
他说,“是啊,要考个好大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回了家,贺展书刚一拧动单元门钥匙,江墨就自觉地拉开了门,一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于是贺展书回头问他,“要不上楼吃个饭?我孙子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刚好是同学。”
江墨身形一顿,随后快步跟上,“好的。”
贺展书就这样带着一个小不客气的少年回家了,他心说这孩子总不能是打家劫舍的,跟了一路,就留他吃口饭吧。
炒肉的香气飘散在厨房,江墨靠着门框看贺展书在餐厅焖上米,又从他身边经过,回到厨房,把鸡蛋下锅炒好,盛出来在碗里备用。
贺展书在油烟机的噪声中提高声音问,“你也不嫌呛啊,坐外面等着吃就行了。”
“没事儿,我顺便学学。”江墨看的目不转睛。
“洋葱鸡蛋炒肉,吃不吃?”
“吃。”江墨心想,你都给你孙子炒好了,还假惺惺问我这个蹭饭的。
冒着热气的菜上桌,贺展书才坐到桌前,掏出手机,带上老花镜,“诶”了一声。
江墨抬头看他。
“我孙子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问问怎么回事还不回来。”贺展书走到阳台上。
江墨看着桌子上的菜,碗里的米,没有搭话。
马上贺展书就回来了,江墨抬眼观察他的表情,贺展书朝他招了招手说,“这小子中午和同学留食堂吃了,说下午检查作业中午得补,咱们吃,不管他。”
说罢又笑呵呵地看着他补了一句,“你小子来对了,不然呀,今天中午的饭菜我一个人就吃不完喽!”
江墨说,“那我们快吃吧。”
他心想,贺方知这小子,真该死啊。
*
贺方知正坐在食堂里,一手刷手机,一手拿着勺子吃饭。
突然他放下手机,揉了揉鼻子,又拿起手机继续翻微博。
“你感冒啦?”沈沐晴问他。
贺方知立马张开嘴对着她假装自己要打喷嚏。
“诶!你注意点儿!”沈沐晴端着盘子就想跑,站起身发现贺方知笑得肩膀都在抖,翻了个白眼给了他一拳。
“你怎么劲儿这么大!”他哀嚎着,“宋柏你快管管她!”
宋柏早就吃完了,在旁边等他俩,此时正在餐桌上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回到,“我怎么管啊?”
“你不是班长吗,管个学习委员还不是理所应当!”贺方知戳他手肘使坏,逼得他停了下来。
“嘿我发现你没什么官职官瘾还挺大,谁规定的学习委员是班长下级?”沈沐晴拦住他捣乱的手,“快吃吧就等你了,中午要是写不完作业全怪你。”
“知道了知道了。”贺方知依旧在碗里挑挑拣拣,又吃了几口说到,“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到宿舍区,沈沐晴进女寝,贺方知跟着宋柏去他宿舍写作业。
贺方知一进楼道就揽住宋柏,小声问,“你怎么刚才不多和她说几句话啊?”
宋柏个子没有他高,被他一拉扯,笑道:“干嘛啊,我不好意思,而且我不是要追她呀。”
“那你就打算光看着喜欢的人啊。”贺方知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嗯,能看着她我就很高兴了。”
“好吧。”贺方知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步并两步跑上台阶,“你说我半个小时写得完作文吗?”
“你胡乱写呗,反正先交了再说。”
“那也不行呀,我偶尔写得出那种惊才绝艳的作文呢!”贺方知腿长,一句话还没说完,衣角已经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宋柏追上他,“惊才绝艳是形容人的吧,不过你上次那篇确实不错,你这次再写一个试试。”
贺方知叹气,“发挥不太稳定,这个东西得靠灵感,我还是胡乱写了先交差吧!”
*
江墨没抢过贺展书,只好又靠在门上看他洗碗。
贺展书弯着腰,厨房空间不大,显得他上半身弯的更低了。
“那你下午要去上学的吧?伤恢复了可别落下课啊。”贺展书问他。
江墨自知贺展书这是在赶人了,只好道:“嗯,下午就回去上课吧,好好学习。”
“这就对了,好好学习,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去找1班那个贺方知,他就是我孙子。”
你憋了一中午了吧,就差说我孙子是年级第一了,江墨心想。
江墨故意问,“贺方知?年级第一那个贺方知吗?”
“哈哈哈,你知道他呀。”贺展书顿时喜笑颜开,他擦了擦手上的水往外走,“他在你们学校怎么样?”
江墨眼珠子一转,找了个中立的说辞,“他学习很好,经常做演讲,不过我俩不在一个班,没有特别熟。”
贺展书道:“没事,你们都是同龄人,一来二去就熟起来了。我看你性子和他不大一样,他太跳脱,你沉稳,刚好互补。”
江墨附和他道:“是啊,他才十七岁。”
十七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
贺展书走回客厅,把老花镜随手放在茶几上,笑话他,“你不也才十七岁?小大人一样,今天多谢你了小雷锋,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墨。”江墨没反驳,眼看着贺展书带他往家门口走,心里快速思考着怎么再见到贺展书,目前这件事的优先级已经超过了所有的事情。
这可是他爷爷啊,只要留在这里,就能见到爷爷。
“行,江墨小同学,快去上学吧,有机会再见。”贺展书握着门把手推开门,和他道别。
“爷爷再见。”江墨挥了挥手,走下楼梯,心中已经有打算。
有机会再见,机会难得,但如果搞定贺方知的话,那岂不是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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