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谈

　　夏明桦刚来到滨城的时候，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食堂阿姨在打饭时会说的方言，宿舍里来自不同地方的室友，学不进去的无聊的专业课和拼尽全力也无法找到的兼职，每一个都是在他身上压着的稻草。

　　他和屋里的人说了声谢谢，走出店门，习惯性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又叹了口气。

　　虽然刚开学没两天，但交了学费之后他的手上就没有多少钱了。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最多不到两个月他就要饿死了。

　　万念俱灰的他一边看着手机里各种各样的招聘软件和帖子，一边往学校的方向走。

　　现在时间临近傍晚，附近全都是推着小车出来摆摊的小商小贩。

　　各种各样的叫卖声，聚成一团的大学生的笑声，还有因为拥堵而停在原地，越来越长越来越烦躁的汽车喇叭声。

　　他叹口气。

　　夏明桦每次找工作回来都会经过这一条小路，次次都要经受小摊上的香气的折磨。他憋了一口气，为了不让自己手机里的余额更加减少，只能加快步伐走过这段。

　　还好拐过去之后对面就是一个小广场，那里城管不让摆摊，自己能稍微好受一些。

　　刚顺着走了几步，手机屏幕上方就正好弹出来一条消息。他的脚步停下，点进去一看，发现是滨城大学生家教群里发的。

　　夏明桦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提取了几个关键信息。

　　科目，时间，还有最重要的钱。

　　他立即发去了消息。

　　大功告成后，他深深吸气，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了一下那边能让自己去试一下。祈祷着祈祷着，脑子里的想象突然跑偏，他又开始幻想万一那边真的觉得自己合适，凭借这些课时费，他至少几个月都不愁吃喝了。

　　能长久地留下的话最好，如果能顺便给他介绍别的兼职那就真是烧高香了。

　　想法越来越积极，越来越不切实际，他的嘴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夏明桦低着头笑了两声，才准备抬脚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可下一秒，他差点蹦起来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他看着前方摆放店门口牌子的人，和他四目相对，突然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傻。

　　那人还在朝着自己笑。

　　不会被看到了吧……

　　一股热气瞬间就顺着脊背爬上脸颊，夏明桦瞬间把手放下，微微点过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对这个人其实有些印象。一方面是因为这几天自己经常走这条路，时不时会经过这家酒吧。不过那几天的天色比现在黑很多，而且每次都着急回学校，倒是从来没仔细看过这个人的脸。
　　另一方面则是这个人曾出现在学校的表白墙上。

　　夏明桦还记得大家在表白墙上是怎么说这个人的。

　　[有没有姐妹陪我去学校附近酒吧坐坐的，我们一起去看帅哥店长啊！]后面接一个图片，是长夜谈的海报。

　　[我去过这家店，那老板看着和我们差不多大，是咱们学校的吗？]

　　[不是吧，我都大四了，要是咱们学校真有长这么好看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啊]

　　夏明桦是表白墙的常驻选手，代取快递，买饭，送货上门这种工作他都干过，所以经常会注意着上面有没有人有需要。

　　毕竟几块钱也是钱。

　　但他还真的没有认真看过八卦，校园网烂得要死，他能不能加载出来图片全靠天意。

　　不过现在看来，天意虽然没有向着自己的手机，却是实实在在向着自己这个人了，要不然也不会走在路上就碰见了表白墙上的主人公。

　　墙墙在文案上写的“捞捞长夜谈里面这个帅哥”的文字他可看见了不止一次。

　　现在看来，那些人说的是对的。夏明桦把他打量了一遍。

　　这个人用发胶把自己的头发分成了侧分，每一缕头发都听话地待在了正确的位置，脸上戴了个黑色的半框眼镜，黑色的学院风假两件T恤，上面是蓝色条纹的衬衫领子，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上系上黑色的皮带，手腕上还戴着一块银色的腕表。
　　他的个子很高，配上利落的一身行头，怎么看怎么舒心。

　　而这个和自己一点都不搭的人就这样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夏明桦没由来地有些紧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摆，下意识就往后退。那人却和他搭了话，笑得柔和：“你好，要进来坐坐吗？”

　　估计是还没有到正式开业的时间，店里面没有人，也没有开音乐，所以两个人的脚步声分外明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意的，明明自己手里没几个钱，却还是坐在了吧台旁边。

　　而那个人看上去心情不错，脚步都是轻快的，直接就走进了操作台。

　　夏明桦这一刻才慌张地拦住他：“我不喝酒。”

　　那个调酒师动作一顿，笑着看他：“要喝饮料或者牛奶吗？店里也有。”

　　夏明桦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他什么都不想喝，毕竟手上的钱能存一点是一点。

　　他也很纳闷，自己又不喝东西跟着他进来干什么。

　　那个人好像是看出来了夏明桦的窘迫，倒了杯可乐给他。夏明桦悻悻接过，突然脑子里有了什么想法，抬头看着那个人问了一句：“你这里……招人吗？”

　　问题刚说出口，夏明桦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毕竟他连酒都没喝过，在这里工作也不太合适。

　　可那个人好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下，手撑着操作台的边缘，问他：“你会调酒吗？”

　　“……不会。”夏明桦小声回答。

　　那人点点头，又问：“你成年了吗？”

　　“刚成年。”

　　那个调酒师问完这个问题就沉默了，像是陷入了很深的思考。夏明桦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现在对面细小的动静都会让他手心出的汗更加严重。

　　正当夏明桦以为这件事情会黄的时候，那人又开口了：“你很缺钱吗？”

　　夏明桦轻轻点了两下头。

　　他的余光看见那个调酒师走了出来，坐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紧接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传了过来，钻进夏明桦的鼻腔，让他的意识稍微回归了一些。

　　他皱了皱鼻子，又仔细闻了闻，不知道是什么香水。

　　那人用手肘撑着吧台，歪着头看他：“你是滨师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夏明桦。”他老老实实回答，但声音很小。他现在越来越没底。一个刚成年没多久，对这行一窍不通，不会喝酒也不会调酒的人论谁都是不想要的。

　　可是那人却说：“如果让你在这里先擦擦桌子扫扫地的话，工资可能不会很高。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夏明桦立刻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动作似乎是让酒吧老板觉得很有意思，他笑了一声，抬起手推了推眼镜框，又朝着夏明桦伸出手来：“你好，我叫邵楷，是这家店的老板。”

　　夏明桦连忙握住他的手，感觉自己好像是走入了云层当中，轻飘飘的，他都没想过自己就这么通过了面试……算面试吗，只不过就是经过，然后被……

　　果然自己还是幸运的。

　　他和邵楷互换了联系方式，心情高昂得像是要起飞一样，连爬了五层楼才回到宿舍都不让他感到厌烦了。

　　室友刘序正在打游戏，他的余光看见夏明桦回来，就把头戴式耳机拿了下来，笑着问他：“怎么这么开心？”

　　夏明桦和宿舍的人并不算很熟，甚至这两天他们说要聚餐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参与。他听着这个像是关心的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平静地说：“因为找到兼职了。”

　　那人似乎是没看出他的不自在，眼睛一亮：“在哪儿啊，干什么工作，还招人吗我也想去看看。”

　　听到这些话，夏明桦莫名就有了一种不适的感觉。也许他实在是不太能适应这种外向性格的人。
　　他还记得开学第一天，这个人一看到自己就立马跑过来搭话的情景。

　　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绝，毕竟刚开学，夏明桦也不想把关系弄得这么尴尬，所以他说：“我帮你问一下吧。”

　　接着，他就在刘序的目光中拿了换洗衣物跑去洗澡了。

　　滨城的夏天也是真的热，待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

　　夏明桦特别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感觉，用沐浴露搓洗半天才走了出去，正好和其他两个室友打了个照面。

　　他抿着唇，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所以说了句“回来了啊”就默默地挪到自己的床边把脏衣服放进盆子里，跑出去洗衣服了。

　　泡沫随着搓洗不断产生，夏明桦想到刚才的事情又叹了口气。

　　他是不想帮刘序问的，如果和认识的人在一个地方打工会很奇怪。而且万一刘序和邵楷或者是其他人起了冲突，又或者是他不想干了，自己作为室友也很难办。

　　正想着，夏明桦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他抬起头，发现是自己的一个室友，尴尬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真的很不适合集体生活。

　　再次回到宿舍的时候，刘序已经打完那一局了，居然就这么坐在那里等着自己回来。

　　夏明桦把衣服晾上，转头看着跟着自己的人，又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他也很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

　　刘序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一边催促着夏明桦帮他问一下，一边就跟着他坐在了他的床上。

　　夏明桦现在也后悔选下铺了。他瞥了一眼刘序坐的位置，有些嫌弃。但这人都已经坐到自己的身边了，他也只能给邵楷发去消息。

　　[夏明桦：老板我想问一下，咱们还缺人吗，我有个]

　　他在这里卡了一下，点了发送，又继续打字。

　　[夏明桦：室友也想去]

　　在刘序的注视下发完，夏明桦看见邵楷没有立即回复松了口气，趁现在立马下了逐客令：“他要是回我消息我就和你说，我想休息了。”

　　虽然刘序没有什么眼力见，听到这句话也站起了身，但他还一步三回头，很不舍的样子：“要是能去你一定要和我说啊，我很期待能和你一起工作的。”

　　夏明桦微笑着没有正面回答。他把床帘拉好，把刚才刘序坐的位置用力拍了拍，才坐在昏暗的环境里面刷了会手机。半小时后上方弹出了一条消息。

　　[邵楷老板：你室友？你想带他来吗？]

　　夏明桦没想到邵楷把选择权放到了自己的手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不想，但也不能直说，就好像显得自己和室友关系不好，或者自己小气。毕竟他也只是自己不习惯和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上课、下课、吃饭、睡觉的人在一个地方工作。

　　所以夏明桦又发——我没有这个决定权老板，如果你那边不方便我就和他说。

　　邵楷是给顾客调完酒，休息的时候才看到这条消息的，因为没有别的事情他发完就一直在等着夏明桦的回复。

　　没想到是这么一句。

　　看样子是不想和室友一起来的，那么自己也就不用做这个好人。

　　所以他发去了一条语音。

　　夏明桦看到消息之后随手点了转文字，但校园网实在是太慢了，又加上他正好戴着耳机，就干脆点开了语音条。

　　“店里不缺人了，正好就差一个你。”

　　邵楷的声音稳稳传入他的耳中，带着一丝笑意，夏明桦似乎还能听清那边传来的隐隐约约音乐声。

　　鬼使神差的，他又按了一遍，邵楷也就又说了一遍。

　　看来表白墙上说得不是很全面，这个人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正当他打算按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要干正事。他把那个好不容易加载出来的文字截图，还刻意把后半句截掉，给刘序发了过去。

　　因为怕刘序要直接给自己回复，他还把耳机摘了下来，可回他的却是一条消息。

　　[刘序：这样啊，好可惜，我还想和你一起的]

　　这种话让夏明桦有些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回了个表情，是个捂脸的小黄豆。然后他发——没办法，他那里只招一个了。

　　他还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就差一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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