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你就给我

　　肖之和觉得自己像梦游，神智轻飘飘迷迷糊糊的，躯体也因此迟钝。

　　“……有的。”她久违感到尴尬。

　　钱从来没让她像现在这样觉得烫手过，但烫手又不烫脸，不影响她把刚刚得到的“小费”塞进围裙内袋里，扬起笑脸道：“谢谢您，客人。请稍等。”

　　肖之和挽起袖子，动作简洁快速，她有一双纤长的手，指甲很短，细小的碎冰落在她手背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点晶莹。此时倒是赏心悦目，跟刚才的淳朴形象大相径庭。

　　五分钟后，一个鸡尾酒杯轻轻放到秦影绰面前。

　　本应浅蓝的杯底因为太阳强烈的暖光颜色变深，冰块边缘冒着小气泡，他捏起杯柄，气泡裂开，又有新的冒上来。

　　肖之和像第一次给人喝自己调的酒一样，眼睛很亮，期待他的反应。

　　希望他能喜欢。

　　年轻的客人再次作出出乎她意料的举动，他喝了第一口，品味两秒，剩下的像喝水一样一口气喝完了。

　　他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看不出他喜不喜欢，她尝试问：“您还满意吗？”

　　秦影绰把剩余冰块的空杯放回台面，抬起眼睫，“嗯？我第一次喝酒，喝不出好坏。只是觉得，”他顿了顿，扬起手，游轮挂件的不锈钢圈口挂在他食指上，随着他的动作轻晃。

　　“你送礼物的行为比酒有趣得多，调酒师。”

　　——

　　这份短期游轮兼职让肖之和大赚一笔，虽然数量看着不夸张，但换成星币能塞她半个行李箱。

　　她下地铁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助银行存钱，看到自助机器屏幕猛涨的余额，她想仰天大笑三声，但财不外露，她只能捂嘴小点声笑，抽出银行卡的时候，薄薄一张卡分量似乎都重了许多，她小心把卡塞回随身包最里面的夹层中，整理好表情才出去。

　　张晓云回家了，这天肖之和独自一人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大吃一顿，虽然是改良品质的肉菜，但对她一个完全不挑味道的人来说是美味珍馐，她吃得开心死了，满血复活，以至于回寝室收拾一遍卫生才洗澡，洗完澡直接通宵直播游戏到凌晨五点才有困意。

　　下播前几分钟还有人一下给她送三个嘉年华，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嘉年华，还是三个！一个嘉年华五千星币，肖之和无声笑得合不拢嘴，直播画面下敲键盘的手微微发颤，她兴奋到忘记夹嗓音说话，她本音有点低沉，还因为熬夜沙哑了些，声音好听但雌雄莫辨，“谢谢这位……呃，”刷礼物的id是一串乱序字母数字组合出的原始昵称，她卡一秒，然后认真一个个字符念完那串id，“……送出的嘉年华！”

　　也是这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用本音说话，心悬起来。

　　她倒是不咋怕本音让自己流失大量观众，因为看她直播的人很少，有时候半个小时才有一条弹幕，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担心什么呢，她怕的是这位财神观众不满意，再也不来了！

　　“大哥大姐感天动地的情义，你若不离我便不弃！你是数我是代，相遇就是一场复杂抽象的爱！”

　　肖之和尽力掐出最甜美的嗓音，亡羊补牢。

　　可惜，财神观众始终沉默，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回她。

　　——

　　大四开学第一个月，高温停工期总算过去了，学校里的事还不算多，课也很少，肖之和见缝插针打工，周一周三白天上课，晚上给初中生家教，周二周四下午跑各个商业动漫城摆摊摆到晚上九点，周五到周天的晚间有酒吧会所的工作，周末白天直播四个小时，其他没课没兼职的时间她就在寝室里做一些摊位商品或者封面……这种情况很少，这三年来，要不是肖之和的床位摆满各种东西，她室友容歆和万雅妍都快以为自己住的是二人寝。

　　周五下午第二节下课后万雅妍去图书馆，肖之和先回寝室了，容歆去一餐买饭的时候发消息问她要不要顺便帮她带一份，肖之和说不用。

　　容歆提着饭到寝室，开门的时候肖之和正好化完一个浓妆，她下手很重，几乎看不出她五官本来长什么样子，烟熏眼妆末尾还描摹花纹，容歆哇了声。

　　“今天什么主题啊？”

　　“热辣沙漠。”肖之和拈花指晃了段脖子舞，编好发辫的高马尾假发在她身后甩来甩去。

　　容歆被她逗笑，“欸，你不吃饭就去上班，不饿吗？”

　　“前几天中秋节，学生家长送三盒月饼给我，我吃月饼。”

　　“难道这几天你只吃月饼啊？这怎么行。”

　　“只有早上和晚上吃，中午吃别的。这个天气没冰箱放不了太久，你们又不吃。”

　　容歆听了也不再多劝，她知道肖之和为了在湖市买房一直努力赚钱，就算抠门也只对自己，不知道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很能吃苦却没有这个自觉，甚至很多时候不觉得自己在吃苦，精力充沛到让人讶异，像一株没有刺的仙人掌。

　　……

　　秋分日当天正好是周五，昨天下午赵珏秦夏在群里吆喝今晚小聚，要给秦影绰过生日。

　　秦影绰到“秋夜”的时候九点，在地下停车场遇到自己开车来的宋南茗，和她一起上楼。

　　“秋夜”是私密性很高的综合型室内游乐场所，两栋一客，它几乎占了西府区东侧的那块别墅群区域的一半，老板是宋南茗的表姐，他们几人常在这里小聚。

　　双胞胎和秦夏已经到了，在三楼台球室。

　　台球室门是透明的，双胞胎在打球，秦夏歪在沙发上玩游戏。

　　穿着土色工作服的女球童是最早注意有人来的，她隔着玻璃朝秦影绰和宋南茗抛媚眼，无比娴熟。

　　秦夏往门口看，哟一声，“宋南茗，你直接从医院来的吧，浮夸不起来了呢。”

　　“这么关注我？有入赘宋家的心思？”

　　秦夏噎住。

　　宋南茗看到台球桌手痒，让球童陪她打。

　　“寿星来啦。”赵珏拖长声音说。

　　秦影绰坐到秦夏对面，桌上有几瓶香槟，其中一瓶空了。

　　他正翻着点单小程序，赵珏拿着手机过来说，“阿影，王荷娜说祝你生日快乐呢，生日礼物硬塞给张经纪，张经纪都问到我跟前了，东西你要还是不要？”

　　他声音不小，整个台球室都能听见。

　　宋南茗那边突然传来巨响，白色母球冲出胡桃木桌沿，重重撞击在一尘不染的灰色瓷砖上。

　　“呀，没关系，宋小姐，我看您球杆皮头磨损了，我给您换一下，这杆球不算。都怪我没注意！”

　　球童手疾眼快跨两步捡起母球懊恼地说，她踩着高跟鞋，走得很稳，鞋跟发出的声音非常小，可以忽略不计。

　　“不用，没进就没进。”宋南茗冷着脸看赵珏一眼。

　　赵珏无辜地眨眼。

　　“你故意说给她听的吧。”秦夏戳穿他。

　　这里除了那个球童，谁不知道宋南茗跟王荷娜有过节。

　　“那小童星明摆着喜欢你啊，影绰。”赵玉继续拱火。

　　秦夏见怪不怪：“正常，喜欢他的还少吗。”

　　“你想多了。”

　　秦影绰这句话不知道在回应赵玉还是秦夏。

　　……

　　十一点，桌游玩了好几种，秦夏赢得最多，丝毫没有因为今天是秦影绰生日放一点水。

　　“滴滴——”门口感应系统发出声响，大灯全灭了，只剩下几处壁灯和地灯。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有些低沉的女声温柔地唱，待她推着围满奇形怪状的蜡烛和满天星造型蛋糕的餐车走近时，宋南茗认出她是刚才的球童，挺巧。她姐估计是为了省事把事情交给同一个人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影绰小的时候还办过几次公开的生日宴，但他十二岁那年的秋分日开始，秦家就再也没有发出过秦影绰的生日请柬，这件事连本家人秦夏都不清楚内情。

　　所以之后秦影绰生日只有他们几个人为他张罗着过。

　　赵珏一拍沙发，突然激动：“祝我们阿影十七岁生日快乐！岁岁有今朝！”

　　“耶！”赵玉很给他哥面子，巴掌拍得震天响。

　　“生日快乐。”

　　“阿影，生日快乐。”

　　秦影绰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像一轮弯月，“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过来切蛋糕，难道要我哥帮你切？”

　　宋南茗：“没人问你哥。”

　　“我和阿玉的礼物寄去你家了，太重，不好拿。”

　　“送的什么，去年是贴金的哑手雷，今年是镶玉的哑弹？”宋南茗的猜测有理有据。

　　秦夏：“每年都送别人你们自己喜欢的东西，总要送点人家喜欢的吧。”

　　“不要对别人的礼物占有欲那么大。”

　　“就是，阿玉都懂的道理。”

　　蛋糕是球童切的。

　　切到一半，秦影绰出去接电话。

　　是顾安青的号码。

　　“喂。”

　　对面沉默。

　　“什么事？”

　　“……影绰，生日快乐！”她语气很奇怪，像有刀架在她脖子上似的。

　　“谢谢。顾安州在你旁边？”

　　“不在的，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

　　“好，挂了。”

　　顾安青是先挂断电话的人，她面色不虞，胸口剧烈起伏，想摔手机泄愤，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她抬头瞪人，语气冰凉：“你满意了？”

　　“安青，不要闹。”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滚出去。”

　　顾安州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顾安青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从他嘴里说出想让她跟秦影绰联姻，要她接近秦影绰，尽力获得他的好感，她还是觉得一切非常荒谬，还有无力。

　　她对秦影绰不要说好感了，她甚至有些害怕他。

　　秦影绰明明是个人类，有时候却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没什么人气，像装成常人混进人类社会的生化人。

　　被绑架那天，巨大的不见天日的森林中，秦影绰居然能莫名其妙路过，那些人打算杀他灭口，然后，她亲眼见到好几头生化人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它们躯体扭曲，腹腔中伸出许多金属，它们身体里光电线路缠绕，竟然模拟出人类脏器的模样，开膛破肚战斗——

　　那些人不是c国人，训练有素，不知道是私兵还是收钱办事的雇佣兵，有几十人，他们跟生化人扭打在一起，不知道是人血还是拟态电子液到处飞溅，殃及她的裙子，令人反胃，顾安青本身就非常讨厌生化人，她忍不住吐了。

　　秦影绰站在漩涡中心却事不关己，耳后蓝色纹路明灭，透过苍白的皮肤，像发亮的冰川裂痕。

　　不知多久后，一切都平息了，一地的人，都在虚弱喘着气。

　　一个生化人女性要过来扶她，她刚刚见过它张血盆大口的样子，哪里敢让它碰自己，尖叫着让它滚开，它不知所措不再向前。

　　秦影绰背对着她，留下一句“十分钟后会有人类来救你”就离开了。

　　那些生化人没有离开，乖巧站在她的四周，用模拟出的担心眼神望着她。

　　生化人最底层无法更改的编码语言让它们在无主的状态下“爱”所有人类，除非拥有者的生命和安全遭到威胁，不然它们不会攻击人类。

　　京市上层社会年纪较大的人对生化人忌讳莫深，在他们影响下的小辈难免对生化人产生抵触情绪。

　　顾安青没敢把自己目睹的有关秦影绰的异常告诉别人。

　　秦家树大根深，连根拔起能把c国三分之一的地扯出干涸河床般密密麻麻的裂痕，秦家人很少，但一个个都无懈可击，他们很遵守规则，百多年前的走私污点洗清后再无薄弱之处。

　　顾家这边对他们鞭长莫及。

　　秦影绰回去的路上和球童擦肩而过，他目不斜视，球童那张化了浓妆的脸却微微偏向他。

　　肖之和一眼就认出他是游轮上那个最后一天凌晨五点跟她说今天刚成年来尝酒的人，合着他今天过的生日，而且过完生日才十七岁。

　　……居然骗人，肖之和腹诽，骗她干吗？

　　这个什么影居然还跟她说她送他东西这个行为有意思……呵呵，今天她才听出来，是讽刺呢吧。

　　白瞎了那个游轮挂件，还是限量纪念版的。

　　但想到他给自己的“小费”价值那么高，占据所得三分之二，肖之和又释然了。

　　被骗感情咋了，这不是给到补偿了吗，做人一直连吃带拿多让人心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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