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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姐姐,白蛇呀。
我不得不说,她真是华光照人,原先作男儿身英气逼人,现在换回女儿身,面若敷粉,墨发如瀑,更是美不胜收。
她浑身珠宝无不价值连城,我在她面前几乎抬不起头。原先称兄道弟无所顾忌,可一旦知道她是女人,心中总会多点异样。也许是她太平易近人,我才忘记她本该高高在上。
她笑着说:“我劝你不要再卖果子了,大好的青春何必浪费在这些没有出路的事情呢?”
我低着头说:“是。”
她说:“我教你一个法门,你给有头脸的人家家仆送些果子套近乎,托他们想方设法把你的丹青,或是文章给家主看看。你的文采不错,若仅仅流于市井,多么可惜?”
唉,你说为何寒门子弟难出头,这种事若无贵人指点,寻常人哪想的出来?便是想的出来,也没有门路去做。她将白衣女子扶起来,对她说:“这里有一折子戏不错,我们去听听?”
白衣女子点头。
绿衫一边问:“你脚酸不酸?”一边走远了。
我继续摆摊。
(陈临笑,“你还呆得下去?不立刻收了摊追上去?”
苏越看向艳如人血的烛火,“知道就行,何必说出来?”)
我照例是不舍得花钱买座,挤在大堂里,挤得满身臭汗,忽见绿衫从楼上下来,裙角款款摆动,走路如分花拂柳。
她见了我,微笑着走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我心里有些喜悦,却听她说:“劳驾,附近哪里有茶铺?这楼里的茶水太粗糙了。”
我抬头一看,楼上雅间珠帘后,果然坐着白衣女子,端庄如娉婷白莲。原来几个果子能顶一天饭的人,也会如此妥帖而细心地照顾另一个人。
戏台上,白蛇正和许仙对峙,她鬓发散乱,双目含泪,如泣如诉,“我是蛇不假,可西湖杨柳是假的么?在船上看的细雨如烟是假的么?连带着你对我说过的生生世世,也是假的么?”
许仙也濒临崩溃,“你是妖不会懂,有的事一开始错了,接下来就全错了!”
白蛇说:“什么全错了?我能做白娘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一辈子的白娘子,下一世,我也可以找到你,继续当白娘子!”
说着,白蛇又自言自语,“是不是上一世,我就是这么说的?”
法海双手合十,咪咪哞哞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需跟她多言,动手吧!”
我收回目光,绿衫女子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还在等我的回答。我给她指了方向,“出门往左一直走,庆福斋的茶和点心都不错。”
她出门没多久,就来了队官兵,在戏堂圈得水泄不通,我心里暗叫不好,直觉得官兵是冲着绿衫和白衣来的。戏台上咿咿呀呀,这场戏步入尾声,看客要走,却被拦下,挨个盘验身份。
我凑上去,听官兵叫道:“所有女人留下,长得像女人的男人也留下,挨个查验,尤其是两两结伴的女人。”
“大爷,出啥事啦?”
“唉,我们也一点都不知道啊,上头只说要活捉,还说一点油皮都不能破,务必要全须全尾的。”
想起绿衫女子对白衣女子殷勤呵护的样子,我当即横了心,上了二楼。白衣女子见我挥开珠帘,竟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十分镇定,面纱之上的眼又冷又沉 ,看着我,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们是来抓你的么?”
她略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可毫无慌张之色,就连逶迤在地的衣角,都透露着从容。
这心也太大了,真不怕死。我说:“跟我来!”便推开雅间的暗格门。多亏了戏堂堂主年少时不做好事,仇人满天下,他又把命看得比黄金还贵,戏堂里修的暗道跟老鼠洞一样多。我常年跟堂主打交道,知道这些暗道直通后门。
她还在犹豫,我催促了声,她才弯腰钻进暗门,我们像两只老鼠,摸摸索索走了几步,绝望地发现后门也有重兵把守,又摸摸索索退回去了。
事已至此,唯有一计,我带她跑到后台,此时堂主在指挥白蛇,法海,许仙收拾东西,我抓住堂主,“有个事要劳烦你!”
堂主头也不转,“肯定不是好事!不干!”
“我手里有三本新鲜出炉的唱本,字字珠玑,你若是不帮,我就卖给城北的戏堂子。你,还有青蛇,白蛇,许仙,法海都去喝西北风吧!”
许仙和法海齐齐叫道:“不可!不可!”
堂主十分不耐烦地‘啧’了下,转过头,“你好大的口.......口气。”
他头还是对着我,但眼珠子死死黏在我身后的白衣女子身上,话也说不利索了。虽说白衣带着面纱,只露了双眼,但那双眼,怎么说呢,天下独一份的美。
堂主越过我,走向白衣女子,一脸虔诚,“这位美丽的女子,有什么能让小人效劳的,请尽管开口。”
青蛇和白蛇齐齐地长长‘吁’了一声。
白衣女子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有劳。”
堂主拿了套白蛇的头面,叫她戴上,装作戏子混过盘问。女子解了发,慢慢往长而秀丽的墨发上贴珠片,她的动作慢吞吞的,看得我急得要死,心里一股无名火。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队官兵想直接闯进来,青蛇叫道:“各位老爷,这里有女人,不方便呀——”
她的调子拖得长又婉转,好像在唱戏。官兵一听更兴奋了,急赤白脸要往里面闯,简直势不可挡。堂主瞪了眼青蛇,青蛇笑嘻嘻地吐了下舌头。
我心里叫苦不迭,心想那一株白莲花染好了淤泥没有,万一被认出来抓走怎么?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只是有一个人要伤心了。
官兵叫叫嚷嚷地,走过堆着戏服的木箱子,走过一地香粉油漆,走过卸了妆的法海,许仙,走到背对着他们,坐在黄铜镜前的白衣女子身后,大喝一声,“转过来!”
白衣女子没动,从镜子里看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地描了道眉,才站起来,转过身。她散了头发,脸上抹了油彩。除了神色冷傲,不发一言外,真的很像一条白蛇。
堂主咳了声,“各位大爷,如果我没记错,鄙堂本月的‘平安费’前日已缴纳过了吧?怎么一月还要收二回?你们道上连这点规矩也没有?”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堂主在金水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为首官兵却难得没给他脸,看来此次难善罢甘休来,“起开!妨碍办案者,以寻衅滋事定罪!”
我心道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犯了什么事?为什么既要被抓走,又不能磕碰一点,难道是哪家大户逃出来的夫人小姐?
后台其他人都是金水城的熟面孔,官兵冲那白衣女子扬头,“你是谁?报上名号,籍贯。”
白衣女子不答,青蛇站在她背后,笑嘻嘻地伸出胳膊环住她,“她是我的姐姐,白蛇呀。”
女子真是有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神奇能力,官兵对着青蛇媚且妖的瓜子脸,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只道:“我们要抓的是两个女人。”
白衣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如金振玉声,“什么样的女人?”
官兵挠挠头,“说两个女人都长得一个赛一个美,其中一个女人是瘸子。”
我心道,你要找的瘸子就在这里,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胡搅蛮缠,“天下瘸子那么多,难道是个瘸了腿的女人都要被抓走?腿脚不利索就有罪?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这是歧视瘸子!”
堂主也附和道:“她才不是瘸子,她是我花了大钱从丝路买的好苗子,专练武打的,白蛇,舞一段给他们瞧瞧。”
这不胡闹吗?这女子坐在马上都要绿衫女子抱她下来,一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指不定还穿了三寸金莲呢,叫她一个瘸子打武,和自首有什么区别?
我怒视堂主,狠肘了下他的腰,小声说:“你找死是不是?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做生意了,你等着饿死吧。”
堂主冲我比了个鬼脸。
白衣女子忽然猛拍了下桌子,我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拍案而起,鱼死网破。却见桌尾一把亮闪闪的长剑被这一掌之力拍得弹起,飞入她手中。
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这个起势,绝非寻常。
唱戏用的软剑在她手里如沙场上久经风霜,饮血万千的龙泉宝剑。挑,刺,挽,别,勾,雪白的剑光如午夜盛开的白昙花,簌簌有声。这便罢了,最重要的是,她身姿轻捷,绝对不会让人以为她是瘸子。
堂主笑眯眯地说:“各位大爷看够了没,你们要抓的人不在这。我要是你们,就赶紧出门追,这会功夫都够那个逃犯骑着马跑二里地了,是不?”
我附和道:“是啊,谁要说她是瘸子,那谁就是傻子,再不然就是瞎子。”
(陈临问:“你不怕帮了恶人?”
苏越叹了口气,“子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天真。我若是天生良善,怎么在官场混到现在?我这样的人,死后会被阎王爷片成一片片,再放进油锅里煎得香喷喷。”
陈临默。)
呵呵,帮亲不帮理罢了。等官兵走了,我问堂主,“你怎么知道她会武?”
堂主说:“她的站姿绷于一线,全神戒备,能随时暴起击毙周围一圈人。”
唉,被追杀多了还是有一点好处,能看清别人身上的杀意,也能一眼看穿对方武功强弱。不愧是仇人满天下的堂主。
白衣女子借了方帕子,蘸了清水,正对着镜子一点点擦去面上油彩。我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她却混不在意,墨黑浓密的长发流泻满肩。
堂主笑说:“姑娘,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见你武功不错,若是无处可归,不如把这当成家,我们一起干翻城北的戏堂子。跟着我混,我保证你顿顿有肉吃,有酒喝!”
女子不答,堂主便自顾自说:“年轻人心气不要那么高,你以为唱戏的很贱么?三司六部八门十四州,哪个当官的不是在唱戏,横竖都是唱戏,不如上戏台痛痛快快唱。”
青蛇笑道:“不如归去!”
女子站起身,把帕子丢进铜盆里,“多谢你的美意,可我不是逃犯。”
她向我走来,我瞧得真真切切,她根本就是瘸子!一个瘸子,怎么能练出那么精妙绝伦的剑法?
她对我说:“能帮我把她找来么?”
我这才想起来跑出去买茶的绿衫女子。
我出门上街找绿衫女子,彼时她正在排队,眼看就要拿到新鲜出炉的牛肉饼了,我一下把她拽出队伍。
她怒目而视,我说:“戏堂子出事了,有人来抓你的同伴。”
绿衫手一松,怀里抱着一大堆糕点茶叶噼里啪啦砸地上,我看得心疼的要死,低头捡了两个,再抬头,她已经跑没影了。
等我回了戏堂,就见白衣女子已重新戴上面纱,端坐在椅上,绿衫蹲在她身边左看右看,“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绿衫眼眶红红的,眼一眨就是一串泪珠,不住地念叨‘都怪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你有什么事’,她这一番情谊,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在眼里。而白衣女子,这个天下最精明,最会算计人,也最没有心肝的,明明把她的大喜大悲净收眼底。却只是淡笑着,淡笑中带着一丝冷漠的孤傲,摸了摸她的发顶,“能有什么事。”
顿了下,她看了我一眼,再低头绿衫:“我们必须走了。”
绿衫便站起身,擦了擦泪,对我说:“多谢你。”
我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看她们的身份,谈吐,就知道其身份非同寻常,即使...即使....我还是撑出一个笑,“再见。”
绿衫女子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告诉你,下个月有个姓杜的会来金水城游玩,你不认得他的脸,只记住胖得像爆黄大闸蟹的人就是他。他喜欢喝酒,你蹲在最好的酒楼门口堵他,想办法把自己写的文章给他看,他家里有两个傻子一样的儿子,正缺文章骗取功名。会助你出人头地的。”
(陈临惊,“她说的可是老师?”
苏越道:“是,我分别替杜老的长子,次子代笔了两篇会试文章,作为交换,杜老举荐我到尚书局。”
陈临没说话,苏越笑了下,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子渊,我认识老师,比你以为的要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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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写着写着被这个古早味齁到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