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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天上》
生老病死,生老病死。兜兜转转,人生就像这样一个圈。我们的故事也这样,平淡,无聊,似乎毫无叙述价值。
但我总归还是想叙述些什么的。
该从哪里开始?
是擦肩而过的回首,没话找话的接近,还是第一次拥抱的温度,第一次听见对方如擂鼓的心跳?
亦或者是,你离开时我没能拽住的那片决绝的衣角?
不好意思,我讲起话来总是有些啰里啰唆,语言也贫瘠得令人昏昏欲睡,从前你就与我说过的。可是我还是想写你,用我无聊的口吻,生硬的笔触,来描绘如此鲜活的你。
少年人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也不例外。你常在课间于纸上描摹你脑海里的世界,再毫不吝啬地邀请我进入你的思想。我于其中游历了无数山谷与山巅,在登顶时与你遥遥相望。
你说你不会与我攀同一座雪山,那时我们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你只是笑。回寝路上我抬头看见一颗星子挂在黑色的夜空里,但是没有路灯下你的眼睛明亮。
后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便我是你的恋人,即便你深爱我,但你的内心永远有一处空地,是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净土。
你总是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我想做你笔下的角色一定很幸福。你竭尽全力地给他们爱。他们在画纸上活过来。
你最常画的就是雪山。一座接一座,绵延不断。有时你会添上雾气,终年缭绕,不见雪山真身,有时你又详细地描摹每一处纹路,细心填上每一缕色彩,你笑着对我说,这是日照金山。
我只会说好,然后捧着你的作品一遍遍看。你总是笑着,对,你时常是笑着的。但是我知道你并不开心。
你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对未来感到迷茫,在分数的海洋里沉浮,飘荡。你说你抓不住东西了。洋面太空当,你什么都抓不住,起海雾的时候,你甚至看不清你自己。
…自己都看不清么。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你,你却像一阵雾气,散掉了。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我笨拙地追求你,向你示好。可我是胆小鬼,我每天都在想以什么样的理由向你搭话最好。
你的座位在靠窗右边那列的第三排,我在倒数第二排。饮水机在讲台旁边。为了经过你的位置,我每个课间都要去饮水机晃一圈,可是你从来不抬头。
我觉得自己真的太愚蠢,也真的太别扭,可是我就是不好意思找你搭话。
你永远都低着头写写画画,不是做作业就是在画东西,我实在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理由开口。但最后我还是找你说话了,我说同学,你的笔掉了,你捡起来说谢谢,我只想抽自己大嘴巴。
后来你笑我说,怎么这么别扭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太喜欢你了吧。
后来班主任把我们调成了同桌,我们之间的话也逐渐多起来。我终于有机会能叩响你紧闭的大门,你笑着邀请我进入你的世界来坐坐。虽然只是坐坐,但是我已经很荣幸了。
我们在你的精神世界畅游,一切都如此美轮美奂。可是你的成绩毫无起色,画作被愤怒的母亲撕碎,一片一片。燃烧的火焰凋零在地上,就像你被撕碎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再努力一点?!母亲质问你,可是你不知道,你没有办法在物理课集中精神,物理老师板书的公式远不如走廊外筑巢的麻雀有吸引力。
你的思维也时常跳脱得让人跟不上,我想可能你最吸引我的就是这一点,如此跳脱,如此鲜活,如此有生命力。在我平淡如死水的生活投入一枚石子,泛起的一点涟漪也足以让我欣喜若狂了。
你可以从教室窗户外滑过的长长水珠联想到一望无际生命的原野,然后你说你想要蹦极,那根绷紧的绳也许和玻璃上的水痕一样,在反弹的瞬间变得歪歪扭扭。
我想你了。我也变得和你越来越像了。
我记得正式确认关系这天,你邀请我去看电影。我从地铁站出来,浓郁的绿意一浪一浪,泼在地铁站的玻璃上。我乘着扶梯上来,耳机里放着轻音乐,我没听过,但是和涌动的绿融合在一起,不经让我愣了神。
外面阳光很好,树荫投下来在地面上摇摇晃晃,沙沙声里混着蝉鸣与小摊贩的叫卖声,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明亮,透明,清澈的夏天,我的心因为要见你跳跃起来。扶梯上的男孩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他迎着绿色去,我也迎着绿色去。
后面在电影院里,我悄悄拉了你的手,你好像没知觉似的,目不转睛,可是你的掌心微微出了汗,我知道你只是紧张得不敢看我,其实我也是。
我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吃晚饭,肩并肩走过人很多的操场,有时候有晚霞,粉色的,紫色的,从远处松树林的顶端升起来,太阳悄悄落下去。
我想念每一片流连的云,因为它们都让我想起你。有时候会下雨,我们撑一把伞,雨的帘子搭下来,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靠得很近,校服贴在一起,你手背的温度很低,凉凉的,让我的心也变得和雨点一样凉,透亮得只剩下你。
我单纯地以为我们在一起能让你再一次爱上这个世界,可惜没有,你只是爱上了我。
正如开头我说的,你的内心有一片净土,那里只为你自己开放。所以我从未完全看透你。
但是也许相爱并不需要将伴侣变得透明,所以我也没办法留住你。
我总是自责为什么我没能让你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两天,也许你就回心转意了呢。
你有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我,我知道它们把你压垮了,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你最终的崩溃。
从你的只言片语里我偶尔窥见你不幸福的家庭,痛苦的初中时期。
你长久地被丢在老家,外公外婆抚养你长大。一个小小的便利店,一台厚重的台式电视机,一条瘸腿的老黄狗,这好像就是你的幼年的全部了。
外公外婆待你好,但他们也不懂教育,几乎是溺爱你,吃饭都会一勺一勺喂到你嘴里。你还小,被母亲接回家以后也改不回来,导致以后吃饭时被你母亲打,抽起筷子往你脸上打是常事,有时母亲看你吃饭温吞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拿着衣架把你打得直哭,死命往沙发底下钻。
后来你吃饭就躲,一个小时都吞不下半碗米饭。你最怕吃的就是青菜,嚼不烂。你提心吊胆,却又只能慢吞吞咀嚼。你害怕。你不知道下一秒飞过来的是巴掌还是筷子。
但是你说你不怪你妈。因为她某一次给你夹菜却看见你举起来躲闪的手臂,她问你为什么要躲,你说怕她打你。于是她觉得对不起你。
讲前面的事情时你在哭,眼泪顺着面颊静静爬下来,语调却没有变化。讲到后面这一截你又笑起来,你咧开嘴,眼泪淌进你嘴里。
你说你不怪她,但是你很难过。于是只能责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我看见你通红的眼角,不知道说什么。我倒是宁愿你怪一怪别人,不然你自己都要被逼疯掉了。
其实你没有必要故意把自己说得很冷漠。你说你不在意所有人,不在意所有关系。你逼着自己不去念旧,不去回忆,把旧东西统统都扔掉,好像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站在新生活里。不说一直都能崭新地活着,至少你能站在新一天里。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害怕伤害,害怕分别,才拒绝所有向你靠近的人。
你总是说你很糟糕。你缩在墙角发抖。你的内心实在是太敏感,任何话语都会在你心脏上打下很深的印记。
你初中时遇到的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她没有弄清任何事情的真伪便责备你。她说你品行不端。先做人,再读书。
她明明坐着,却在你头顶上方念:你品德这么差,还读什么书,你知道校门口写着的校训是什么吗?脚踏实地做事,顶天立地做人。
脚踏实地做事,顶天立地做人。
你像被魇住了一般。两句话在你的头脑里盘绕。
班主任的声音好大,所有老师和经过的同学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你耳根发烫,恨不得就地死掉。
可惜没人告诉你所有都不是你的错。你听着她的话,把一切罪责都归于自己。
你好痛苦,你不知道怎么办,于是你开始自|残。
我抚摸你手臂上扭曲的疤痕。横的,竖的,长长一条。你把手臂伸给我看,说它们攀在你的手臂上,真像狰狞的蜈蚣,与其他皮肤组织连接的地方像蜈蚣的脚。密密麻麻,一道接着一道,爬满你整个手臂。
你真害怕别人看见它们,却又期待别人看见它们。你讨厌他们的长吁短叹,讨厌他们的同情,但你希望别人看见这些伤疤,其实只是希望别人能够看见你。
仅仅是看见就好了,不需要怜悯,更不希望恐惧和远离。
其实用刀刃割开皮肤的时候并不能感觉到痛。你什么知觉都没有,只是不断重复之前的动作,看见流淌的红,你也不觉得恐惧,只是感觉平静。
你躲在被子里,气味并不好闻,滴在作业上——你害怕被别人超过,害怕自己考不好,所以你每个晚上都要打灯写作业,好像多写一点能让你感到更加安心。
可是你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你听不下去课,大脑终日被你的痛苦占据。
你无人可怪,于是你责怪自己,你越来越痛苦。
所以后来你离开了。
即使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变成或深或浅的一道道疤痕。
你说你无数次想过离开,但从未真正实践过。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为什么偏偏是高三,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
也许□□上的伤痕可以愈合,可是心灵上的永远不能吧。
你走掉以后,我开始无数次回忆你对我说过的话。
就像很多的年轻人一样,你有一个遥远但并不是不能实现的梦想,便是去西藏。
你说西藏有你画里的雪山,绵延不绝,高大巍峨,无数登山者为了信仰前往。
你说那些各色的经幡,你早年在相片里见过,随着风飘扬的样子被定格。
你神往那片土地,圣洁的,充满信仰的。
可是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高考之后我去了一次西藏。
西藏当真到处都是经幡,山腰上,山顶上,每一处我能见到的地方,都有翻飞的经幡。以前藏族人大都不认识藏文,早年的经书也大都是梵文,便也念不出经书。
于是有人在经幡上写满经文,风吹一次,便是诵经一次,也是为挂上经幡的人,为天下祈福一次。
拉萨已然没有了早年的荒芜。
曾经贫穷遍地的土地,涌入了越来越多人口。一栋一栋楼房生长起来,像植物反着长的根,对着蓝天。
这里唯一没有变的是信仰,你难以割舍的,纯粹的信仰。
八廓街上磕长头的人络绎不绝,一路走进大昭寺。
无数朝拜的信徒,黝黑的面庞,眼睛里却燃烧着两团火。寺庙没有香火,藏传佛教不点香,只有长明着的酥油灯。不少信徒捧着碗,碗里盛着酥油,为他们的信仰添一份心意。
各种面值的纸币被塞进庙宇的各个角落,佛像前玻璃没封严的缝隙,被各种零钱塞满了。
导游说,这里的香火钱都很随意,甚至功德箱都只是一个纸箱子,大敞开着,可以换钱。比如你投进一百,可以自己找回九十,用十元作香火钱。
我从未在内地听闻过这些,只觉得新奇。香油的味道非常浓郁,整个殿堂即便没点香,却也像是香火缭绕。老一点的藏族人转着转经筒,口里念着六字真言,从我面前经过。
太难写了,也只是音译。你知道的罢,你小学时合唱团排演歌曲,开头便是这六个音。
好像无数人摩肩接踵,我不经意抬头,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藏族女孩闯进我的视线。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可能一秒都没有的对视,却像历经了沧海桑田。她的眼睛如此澄澈,我不觉摒住了呼吸。
短暂的相遇,随即又被人流挤开。我和她越离越远。朝圣者和游客走的两个通道。于她而言,我只是个转头便会被忘记的人。普通的外地游客,穿着廉价的衬衣,跟着导游急匆匆淹没在人海里。
可是我无法忘记她,忘记她长长的头发,还有繁复的藏装,与她手中虔诚握着的纸币。
可惜我运气不好。
你走了,但是我的日子只能继续过下去。我本来想停下来等你,可是时间总是推着我往前走。
高考出分,填报志愿。待一切尘埃落定,我才能够动身。所以我到西藏是雨季,我没能看见雪山。
雨季的雪山总是云雾缭绕,让人窥不见真容。
拉萨城四面都是山,光秃秃的,连植物都不曾生长,处处仰望。看雪山只能离开拉萨。
离开拉萨城,蓝天白云转瞬褪了个干净,雾蒙蒙,雨绵绵。
我没能看到羊卓雍错的好风景。三大圣湖之一,我想如果是你来这里,你最想看的一定也是羊湖吧。
可惜刚一下车便是转大的雨点,砸在人身上有点疼。海拔也太高,和写着“羊卓雍错”的石头拍了照,马上就开始头晕,在雨里更是呼吸不上来。
好一阵子,雾气终于散开了一点,羊湖如梦如幻浮现在眼前。
宝蓝色的,如此宽,如此长,像系住大山的飘带。我们能见的只有一隅,但大雾过来遮了个干净,连一隅都无法看全。
我的这一次旅行好像处处都是遗憾。
天气不好,三次能看见南迦巴瓦峰,三次都未见其真容,更别提日照金山。
藏族讲解员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他把手机递给我们看,是出现日照金山时他拍的南迦巴瓦。仅仅是照片都如此震撼。我说不出话来,太具冲击力的美。
虽然没能看见南迦巴瓦峰,但我还是在南迦巴瓦峰的观景台请了福牌。
蓝白红绿黄,对应经幡的五种颜色,分别代表蓝天,白云,太阳,植物和黄土。这五种颜色的福牌对应的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全请了一遍,一块六十,五块三百。
三百。我想想就肉痛。
我本来想只写你的名字,可是你都不在了,属于你的福气降临的时候,也不知会落在谁身上。我又想只写我的名字,可是我又想你。
于是我把我们俩的名字全都写了上去。说实话,这是不合人家要求的。
我记得哪一块要写家中长辈的名字,求的是健康长寿,哪一块又要写家中年轻人的名字,求学业进步,求仕途顺利。
我没有按着做,只是每一块都写了我们俩的名字。因为即便你到不了这里了,把你的名字挂在这里,迟早有一天可以看见日照金山的。你魂牵梦萦的雪山,你的名字也替你看过。
……我又想你了。
为什么每一次回忆起有关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会感到难过呢,即便当时再开心。
我替你去了藏族人家开的餐馆吃饭,吃了一顿牦牛火锅。我记得你总是念叨。
老板人很好,还给我们献了哈达。导游说年纪上了四十的藏族人,大都不会写汉字,只能用普通话进行日常交流。
我从网上找到这家店,我以为老板是汉人,没想到是藏族人。他大抵是与亲戚合开的这家店。虽在各个软件上都挂上了店铺,但老板居然看不懂汉字,也许是那另一人懂得吧。
网上下单便要验券,他端着手机拍照,微信把二维码发给一个人。我无意瞄到一眼,备注全是藏语,一点也看不懂。
我离开后软件上显示的一直是待使用,也许要等那另一个人回来才能扫码。若我点退款,也不知这二维码是不是就失效了。
我总是胡思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可惜我再不能当面与你说,只能写下来。
当然,你也收不到。
我还去了布达拉宫。布达拉宫广场上好多人,无论白天黑夜。人群熙熙攘攘,穿着藏族服饰的姑娘小伙遍地都是,在八廓街,在布达拉宫前,拍着写真。还有很多拍全家福的,爸爸妈妈还有孩子,笑得很开心。
人群熙熙攘攘,可惜越热闹我越只能想到你。你穿上藏服是什么样子?如果是你和我一起来的话,你会去拍照吗?
不过我想大抵不会,你更愿意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风景,来看看这片令你向往的土地。
离开布达拉宫,我去了天上邮局。
网红打卡地,无数游客纷纷前来,为自己的亲人和爱人寄上一张张明信片。我还看到了无数人的故事。
我在这里为你写下了这封信。
太不正式了,没有称呼,也没有结尾。甚至全程都只是用一个“你”来称呼。
但是没关系,你也收不到这封信了,就让我小小任性一下吧。
寄信人写上我的名字,收信人也是我的。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这样一封信应该寄往哪去。别人看到也许会以为这是某个人为今后的自己写的信吧。俗套,但是很浪漫。可惜我不是,我仅仅只是不知道寄往哪罢了。
最后的最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想你了,真想你能和我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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