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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往事
第二日,苏和青带着黎胡,顺着张山给的地址,到了城郊一个叫南湖花苑的小区跟前。从外向内看去,小区里面郁郁青青,草木旺盛,一栋栋外形精致的欧式别墅隐约从绿叶中露出。沿着小区围墙走,隔着铁栅栏,苏和青仿佛看见另外一个世界:小区大片的绿化按照意式园林风格设计,空间大得像公园,那雕像喷泉、罗马柱、悉心修剪的花坛都毫不含糊地彰显着这里住户的阔绰。再看那四层豪宅,半圆的屋顶、大理石砌的墙面,一道阶梯通往弧形的门厅;栏杆、露台、柱子、门窗、屋檐,到处镶嵌着雕花;拱形的落地窗亮着灯光,透出房间精致的内饰,金碧摇曳。
张山家里居然这么有钱吗?苏和青心想:这豪宅感觉是自己奋斗一辈子都买不到的——这一刻,突然对自己的平庸有了一丝和解。
黎胡今天穿着修身的法式长裙,披了件坠着流苏的针钩外套,用一根镶玉银杏簪绾了头发。她体态修长,步履优雅,看上去倒像是本来就住在这里的人。
走到小区门口,只见那小区门口赫然写着:“私家宅邸,非请勿入”,一个穿着制服、带着墨镜的保安直挺挺站在门口,气势磅礴,让苏和青这社恐不由胆寒。
黎胡却一点也不怯,她彬彬有礼地朝保安打了个招呼,保安抬手就让两人进去了。
时间还早,两人在小区里转悠了一会。黎胡习惯性地翕动鼻翼,她嗅觉灵敏,此时有些难受地皱起眉说:“有股死人味。”
苏和青觉得她在开玩笑,没当回事,黎胡却仿佛看见了什么,说:“这事有些麻烦呀。”
“什么麻烦?”苏和青问。
“没事,嘻嘻——”黎胡却突然碾开紧皱的眉头,谄媚假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张山西装革履的走来。他有些意外地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进来的——还带着个——”
目光转向黎胡时,张山语气明显有些不悦。黎胡只是戏谑地看着他,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她这几天关照我很多。”苏和青握着黎胡的手说。
“少跟她打交道,”张山把苏和青拉到一边,伏在她耳旁低声说:“跟着我,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大佬。”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和青总觉得张山今天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她下意识就看向黎胡,只见黎胡用手半遮着口鼻,皮笑肉不笑地观望着。
“黎胡陪我去吧!”苏和青毕竟胆子小,这几日的相处,竟然变得有些依赖黎胡了。
“这不是还有我陪你嘛……”张山按着苏和青的肩膀说话,男人粗糙浑浊的鼻息,让她感觉压力山大,难以拒绝。
幸好黎胡看出了她的窘迫,强硬地凑了过来,说道:“张组长不会想搞区别对待吧?还是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恐怕被我发现了?”
许是张山猥琐的心态被戳穿了,他显得十分局促,带着怒气低声说:“哼,行吧,那走吧。”
张山带着二人穿过别墅的厅堂,厅里莫约六七个人,他们应该都互相认识,热切地攀谈着,见张山走过,也不搭理他,好似这主宾互不认识似的。到了走廊的岔口,张山犹豫了一下,才向左转去。
苏和青越看越奇怪,总觉得这张三对自己家好像不甚熟悉。
房间里两个男人正襟危坐,沉闷着不说话,专门等着苏和青来一样的。年长的五十来岁,双鬓花白,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在电视上见过;年轻的不过二十岁,皮肤黝黑,留着长发,双目无神,身边靠着根黑色檀木拐杖。
苏和青一进来,年轻男人就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那无神的眸子深凹,却分明流露着无限贪婪。
苏和青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后背撞到张山身上。张山不动声色,一把将苏和青轻轻推到前面,同时指着黎胡说:“这两个都是我的朋友,还请尹总多关照。”
苏和青还在盯着那个年轻人,他在听到“两个”时,困惑的情绪迅速从他眉梢飞过,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见苏和青没动,张山在后面偷偷戳她腰子,小声说:“快打招呼啊!你知道尹总是谁不?”
尹总,苏和青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不正是梦庭地产公司的前任董事长尹锡平么?他曾经也是镁光灯下叱咤风云的商界奇人,三年前才退下来,说要好好休养。电视里的人物出现在跟前,苏和青不由上下打量起来。
尹锡平忽略了她这不太礼貌的举止,哈哈一笑,站起来和蔼地招呼道:“诶,别客气,小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快坐下吧。”
这时,黎胡笑吟吟开口说话了:“这位小哥是谁呀,看着很是面熟。”
“他也是我的朋友,别看是盲人,他可很会下棋。你们叫他十三黑就行了。”尹锡平道。
十三黑向黎胡的方向伸出手:“小姐,很高兴认识您。请问您是?”
苏和青进门时一句话也没说,那十三黑似能看见她般,头跟着她转;现在他却只能依靠黎胡声音判断方向探出手,和真的盲人一样。
“叫我小胡就行。”黎胡用力地握住那只手,眼神锐利地看着他,十三黑则触电般将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尹锡平低声问。十三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苏和青一向不擅社交,一到和陌生人聊天的环节就紧张得发抖,生怕自己失言惹出什么麻烦。好在只是简单聊了几句,晚宴要开始了。
十三黑、尹锡平和张山几人张罗着接待客人,一起下了楼。楼下比苏和青刚来时又多了些人,他们也都西装革履,见几人下楼,个各嘴里呼着“尹总”,围着尹锡平说话,仿佛这张山的庆祝宴会里,尹锡平才是主角和主人。
尹锡平与众人随意应付了两句,招呼张山过去,与他耳语。
“这……这确实是大佬,不过跟咱行业八竿子打不着。”苏和青跟黎胡吐槽道:“张山怎么与他搭上关系的?还有那个十三黑的眼神,我总感觉很奇怪,早知道不来了。”
黎胡没说话,只是安抚地拍着苏和青的背。
大厅宽敞气派,却好像不怎么通风,苏和青感觉空气浑浊,胸闷气短,于是便找了个没人的露台坐下。
苏和青异常疲倦,望着远处发呆。黎胡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两人谁也没说话。
不远处的园林中,保姆扶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少女,在被昨夜暴雨摧残的海棠花木下黯然神伤。少女伸出瘦弱的手来,想去接花瓣,却终究什么也抓到。
风吹过,乱红飘零。苏和青看着这姑娘,心中也莫名生出一丝悲伤。不知道她是谁,想必是哪位富家少女,命运捉弄她,给她幸福的生活,却在她正要盛放时,陡然摘去她的生机。
就在这时,那少女突然转过头来,与苏和青四目相对。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其中竟没有一丝生气。
像是忠告一样,她缓慢地摇着头,嘴型似乎在说:“快走。”
苏和青一时间心乱如麻,她正欲细看,保姆却推走了轮椅,那女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树木的枝桠中。
快走。苏和青恐惧地回想着刚刚的场景,心脏怦怦直跳。可是还没吃过饭,现在就走显得有些失礼。
正在犹豫中,张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张山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对两人简直热情倍至,连看黎胡都如同看亲人般热切。
黎胡倒也变脸极快,方才还满脸迷惘,转眼那谄媚的假笑又招牌般挂在了脸上。
张山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杯调制酒。他说:“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们是我同事,以后我们互相关照——咱仨喝一杯,庆祝庆祝。”
原来他是到处敬酒来了,看他两颊泛着酡红,估计已经喝了不少了。
苏和青拿起杯子,一下子就闻到她不喜欢的龙舌兰那刺激性的气味,但她不想拂了张山兴致,还是稍稍抿了小口。
听着黎胡与张山七嘴八舌地互相恭维,苏和青只觉得头晕目眩,下意识拿起杯子准备喝口水,那刺激性的味道却让她更难受了。
“..... ,来干了这杯!”张山又开始劝酒。
“我有点不舒服,可能要先回去了。”苏和青勉强地又喝了一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哎哟,怎么回事。”张山也关切地站起来,扶着她的肩膀,轻柔地说:“估计是吹风了,回去也麻烦,我给你找个房间吧,今天就在这边休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推着苏和青往里面走去。
“黎胡……”苏和青虚弱地伸出手去够黎胡,感觉轻飘飘地,有些身不由己。
“我开车送她回去。”黎胡稳稳地拉住苏和青,将她从张山身边解脱出来。
苏和青靠在黎胡肩膀上,感觉被一股清凉的雪气环绕,舒服了许多。
“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张山热切笑着,半边脸埋在了阴影里面,他道:“我看你脸色不好,大概也有些晕吧,不如你也在这里休息吧,房间很多。”
苏和青只觉得浑身燥热,她紧紧靠着身体冰冷的黎胡,却听见黎胡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哼了一句:“真是执迷不悟。”
宴会鱼龙光转,黎胡脸上映照着摇曳的游光,表情暧昧不清。
张山把两人安排到两个房间里,一个在走廊东,一个在走廊西。
黎胡装模作样地晕着酒,在安置的房间里躺下,可实际张山前脚刚走,她就溜到苏和青房间里来了。彼时苏和青正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想去厕所吐个究竟。
“别吐!”黎胡着急地说。
“我感觉吐出来就舒服了——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苏和青还想说什么,却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不由分说,黎胡不知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竟单手就把苏和青拎回床上,把手摁在她的胸前,苏和青想反抗,倒也动弹不得。
黎胡的手冰冰凉凉的,苏和青那股呕吐感便暂时抑制了一些。
黎胡自责地开口说道:“事到如今,也不好瞒着你。我本来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可还是大意了——张山给我们的酒,被下了药。”
“什么?”苏和青瞪大眼睛,这一晚发生的奇怪的事情在此刻好像串联成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问你,你是不是吃过还魂草?”黎胡问。
传说有九死还魂草,生长在千米雪山向阳的峭壁上,《神元药经》记载说:“魂草丛生于石,细叶似柏,青白色,死而枯黄,濯无垢雪水,九十年乃复生,九死还魂,食之百病无忧。上古有食之者篯铿,延寿八百岁。”
《博物广志》中写:“九死还魂草乃巨补之物,凡人食之则病热昏迷,七窍流血。”
“你身体里有还魂草的丹核,他们给你下了这药酒,催让你把它吐出来。”黎胡说。
“食之则病热昏迷,七窍流血——”说到这个苏和青就想起来了: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她正蹲在八角亭(就是黎胡说的梳妆台)里看蚂蚁搬东西,这时背后出现了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大叔,他也蹲下来看蚂蚁搬东西。
“你好!我叫苏七七,因为我七月出生。你呢?”小时候的苏和青见到谁都这么打招呼。
那大叔抬起头来很和蔼地看着她,笑着说:“我叫猪人。”
“猪人,哈哈哈哈哈哈——”女孩没忍住笑起来。
猪人也不恼火,他温柔地说:“你想长生吗?”
“当然想啦。”小孩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呢?”
她忘了她说什么了,大概是说自己喜欢画画、唱歌,喜欢爸爸妈妈,喜欢小动物,以后要当公主,长生了就不用上学等等莫名其妙的屁话。
猪人耐心地听着她的碎碎念,然后给了她一颗丸子吃,说是什么仙丹。苏和青毫无警惕性地吞了下去,味道像薄荷糖——吃完她就昏过去了。
听爸妈说,她被小朋友发现的时候,正张着嘴,满脸是血地躺在八角亭的长椅上。那小孩吓得不轻:“苏七七死了!苏七七死了!”
苏和青没死,只是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鼻血也流个不停,医生看了说没办法,莫约是邪病。爷爷四处打听,找到一个据说很灵的阴阳先生,阴阳先生则说是冲撞了亡魂,被教训了。
子时,苏爸爸在十字路口起了香炉,一边烧纸钱一边说着 :“童言无忌,给您道歉了。”
烧完纸钱,又将香灰包起来,回去掺了先生给的黑土,用水冲兑,捏着鼻子灌进我嘴里。
喝完鼻血是不流了,只是还没醒。
阴阳先生说没事了,过两天自然会醒。爸妈要给钱,阴阳先生一甩袖子,道骨仙风地说不用——给孩子买块辟邪的玉吧——三千一块,童叟无欺。
那以后,爸妈说怕“猪人”知道苏七七的名字,以后还来找她,给改名叫做苏和青。
……
没想到十几年前的往事,到现在又浮出水面。
“你说那个怪人叫什么?”
“叫猪人,挺奇怪吧。”苏和青说着还有点想笑。一个鬼,怎么给自己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你才猪人啊笨蛋!”黎胡敲着苏和青的脑门,愤懑地说:“是株仁啊,一株草的株、仁义的仁!”
“株仁……原来如此,不过你咋知道的,你认识他?”苏和青吃惊地问:“还有,如果那还魂草如此珍惜,他怎么舍得给我吃?”
“不知道……”黎胡神色复杂,想着什么。苏和青还没来得及继续问,突然感觉浑身燥热难耐,四肢发痒。
“好热啊——”她难受地抓着衣服,想把衣服都脱开,哀嚎道:“下药催吐就罢了,现在这又是什么?!”
黎胡身上散发着雪气,苏和青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
“这……这不是药,这是还魂草在发挥作用啊。”黎胡也没料到会这样,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只是用凉丝丝的手贴在苏和青胸口,试图缓解还魂草的燥热。
四肢百骸、每丝毛细血管都好像在发烫沸腾,苏和青开始流鼻血,喉咙里腥甜黏腻……苏和青知道这种感觉,刚服下那所谓的仙丹时,确实也是这种感觉。
“你没把还魂草吐出来,刚刚又喝了有毒的酒,大概还魂草开始发挥作用了。”
苏和青只觉这还魂草不是个好东西,本来已经快没事了,它一发作,折腾得她死去活来。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一个小缝,竟是张山身形猥琐,鬼鬼祟祟地进来,仿佛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他一抬头就呆住了,他先看见黎胡,一愣说:“你怎么在这?”
随即他又看见黎胡怀里躺着的人——那人七窍流血,披头散发,狰狞地扭动着,现在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啊!”张山发出一声尖啸,竟然变成团烟,消失不见了!
苏和青也受了这一幕的惊吓,昏迷前,还不忘和黎胡汇报这奇景:“张山……张山怎么凭空消失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黎胡抱着不省人事的苏和青,无奈地扶着额头,满脸黑线。
——这张山,自己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会被活人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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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展会不会有点快?我不管反正小狐狸最好吃啃啃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