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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的血盆大口
只几个小时,郁津的个人智能就把结果整理好发给了他。
我坐在阳台边,看着没有太阳的天空,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发烫,我问他:“怎么样?”
郁津说:“没事。元素的比对结果也出来了。这颗石头的主要成分还是硅,但相比两百年前的报告,有部分数值异常地没有衰减。可能还得要给专业机构检查一下。”
我凑近他的终端,想看那份报告。他动作迅速地熄了屏。我去抓他的手,穿了过去。我才记起我是一个魂。
这个认知让我第一次有点闷闷不乐。
正常人早该不乐了,但我向来反应慢。
直到刚刚,我看着雾霾,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的世界。
灰色实在适合做画布,渐渐的,我目光所聚焦的地方就成了一片碧海蓝天。
那时候没有什么祸乱,南北两极的冰川都在融化,天灾一年年的变多,人类迈着大步开拓的步伐,篡改着地球久久不变的规则。
抵御天灾的课题在我的师门很流行,如果我愿意,我的导师可以给我这个领域随便哪位大拿的推荐信。我最初想跟着我在国外读博的师姐一起做海洋研究,但一次出海考察,师姐出了意外,我去了师姐的葬礼。
森林科技是我师姐项目组的合作公司,公司的负责人也参加了葬礼。葬礼结束后,那个人找到了师姐的父母私聊,我当时没有在意。
直到后来,我听说师姐那次出海,除去记录到海底火山喷发,似乎还遇到了一种奇怪的鱼类,只可惜打捞失败,影像资料也没留存下来。
我问消息从哪来的,那人告诉我,是森林科技内部流传出的。
可笑。那场海难中生还的研究人员都一问三不知,森林科技一个人都没有去,他们能知道什么。
但我那天还是去墓地祭拜了世界,离开时,恰巧遇见了师姐的父母。短短几天,他们的憔悴似乎已经被金银淡化了。我知道师姐家境一般,师姐父母的穿戴却昂贵到打破我的认知。
我当然不会问:“伯父伯母,你们是拿师姐遇难的保险费和慰问金大吃大喝了吗?”或者,“伯父伯母,师姐的头七还没过你们怎么这么开心呢?”再或者,“伯父伯母,你们的白发怎么黑了呀?”
我说:“伯父伯母,你们也来了啊。正好我忘了给师姐烧纸钱,还好有你们,师姐也不会到了底下还过苦日子。”
红色塑料袋其实不能完全遮挡视线。我看到伯父伯母没有带纸钱。
他们果然尴尬了一会儿,对我说:“唉,有什么用呢?人都走了。”伯母拿丝帕挡住眼睛,“何况这儿只有个墓碑,烧了她也收不到。”
原来那里只是个衣冠冢。
我至今不知道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但师姐的衣冠冢的确可以驱使我去森林科技找她的遗体。
我只用了三年就走到项目核心,又两年弥留计划就大白天下。
人们夸我年轻有为,我把师姐的骨灰赎回了她的墓碑下。
加班加到深夜时,我偶尔会停下来喝杯咖啡,当做短暂的休息。那时候我会想到我规划过的人生——我要求不是很高,算来导师骂我很多次的话里也有个胸无大志。
我想去某个深山老林做护林员,闲着没事就亲手种几颗寿命不必太长的树,我陪它长大,我老它也老。或者毕业考公,进自然保护单位干到退休,专心致志地把一片山一片水淌熟。最好连里面的小鸟婚内出了几只轨也搞清楚。
保护野生动物我也喜欢,但我太业余,就没在我设想的未来里祸祸小动物。
我以为我会想念,会发了疯地想回到那样单纯的想象中,但当我拿着咖啡杯站在科研大楼的窗前时,我发现其实我没办法共情那个离群索居到浪漫主义的自己。
那真是一个看不到地板在哪儿还天天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脚踏实地的青年。
真正踏在高楼的地板上时,我只想弄死老板。
满含仇恨地,我从记忆中回到这片灰色里。
虽然热血沸腾热爱自然的青年最大的目标已经成了顶头上司,但就像眼镜会焊在我的灵魂上一样,积习令我在看到世界荒芜的瞬间感觉悲伤。
我问郁津:“你说的那个祸乱,是怎么回事?”
郁津对这段历史挺了解,描述起来很详细。他道:“动物变异,人类也变异。”
“最开始,海里出现了第一批异形种。它们的踪迹从未被发现,直到十多年后,有人从一批海难遗体的弥留遗言中发现了它们。它们才向陆地宣战并表现出非凡的智能。”
“那时,人们才倒推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可能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族群,还会为此杀死所有发现它们的人。如果不是弥留七日的遗言,人类恐怕要等到它们统治海洋才能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
只是第一段话,我的鬼脑子就嗡地失灵了。
还好郁津的个人智能扯开嗓子:“维修师先生!上班啦!迟到半个小时啦!你已经连续四个月全不勤啦!”
工辅智能竟然能接入个人智能真是个伟大的发明。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打工人忘记上班了。
反正鬼魂不会脸红心跳,我面无异色地上了郁津的车——我承认我讨厌上班,但我一定要看看四个月全不勤的人上的是什么鬼班。
今天的随行车没有开向灯塔花坛,而是走上了一片山地。
山顶的PM2.5显然减少,让鬼看了都想吸两口气。
郁津在车上会带护目镜,下了车就会摘掉,之后他还需要一顶帽子,一个口罩,换一双适合登山的鞋,随行车的机械臂很智能地预备伺候这位新时代的少爷。还要随时接受少爷的挑剔。
我看的牙痒痒——自己没有手吗?
真为殷勤的人工智能感到不值,当年祸乱竟然不是它们先动的手。
或许上了年纪的人会有教育后辈的习性,我不是个爱插手别人生活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两百年前我会首先强迫老板上班前刷牙。
但我问郁津:“你们这会儿的人知道怎么穿衣服吗?”
郁津看傻子一样看我,我看低能儿一样看他。
“劳动教育很早就普及了,从数据上来说,现在人类的劳动能力和身体素质比两百年前平均高十个点,智能是在便捷生活,不是在替代生活。”
“不信。”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不说脏话,我觉得这很好,否则我一定会被他骂伤心到飞走。
但我说的是实话,他从小生长在这个时代,便捷生活还是替代生活对于他只是教育中的一句标语。我一个古人却很明白。
啧——我小时候要是有这条件……
越靠近山顶路越参差,到最后窄窄的一条山道上满是松散的泥土。
这是路上太久没人走,土都被虫子或植物根系疏松了。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竟然还要维修花草。
郁津完全穿戴好,随行车也刚好登顶。
他把我赶走。从一堆工具里挑出几样,带着下了车。我看到一个形状像枪的东西,想应该是胶枪或者推送枪。但它造型真的很酷炫,充满了两百年后的机械线条美和兵器一般冷酷的肃杀美。
我生前就喜欢看一些赛博朋克的漫画,对这种东西真的没有抵抗力。于是朝郁津招招手,示意他把陨石给我。
陨石现在又变得黑黢黢的,那层黑灰被3D打印成了蓝色石头的外壳,系条绳子当作吊坠。那层外壳应该很讨厌一切魂魄,对我的斥力尤其大,正好中和掉蓝石头的吸力。
我不禁感慨造物的神奇。
郁津说不急着检查,先让我戴着玩。我当然很乐意,这给我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但他看到我兴致勃勃的对象,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原来这就不是和平年代遵纪守法的好人会玩的东西。
接下来,这把好看的激光炮一直被我上下其手,我还想找郁津要它的结构图,可惜郁津无视了我。
我盘腿靠在车壁上,拿着没上膛的激光枪biubiubiu,看到郁津走出几米远,急忙想穿车门,啪地被反弹了回去。
这次不用我叫也有撞门声,陨石真是太神奇了。郁津摘下了护目镜,无奈地回头等我。
对,就是那个回头的姿势,我看着他,久久没有动作的胸膛又泛起一阵阵心悸。
“日啊!郁津你后面!”
山羊的耳朵动了动,渐渐地,走上前,它的眼睛,脖子,腿都露了出来。额前白毛飘零,其实还挺好看。
但它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充满疯狗一样的野性。我早年和野生动物打过不太愉快的交道,知道有些野生动物会莫名其妙地对其他生物产生敌意。那不是别的动物会不会招惹它的问题,而是它看不看得行你的问题。
山羊蹄子弯了弯,准备冲刺。见了鬼了,二百来年,羊这么大血性,是已经改吃荤了吗?!
“别耍他大爷的帅了!跑!上车!”
郁津不知道发什么疯,跑都不跑,看架势准备肉搏山羊。他搏个毛线!我就说现在的社会真是把孩子们惯坏了,对自己的力量没有点AC数!
我的老天爷啊。
郁津被我吸引了一会儿注意力,迎战慢了一步,我眼睁睁看着郁津被扑倒在地,险些滚下山去,还好衣角被羊蹄踩住。
……不,不好。
羊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这很怪,但是羊真的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它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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