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一千年前的石像

　　第四章：未知晓的

　　弗朗西斯跪在青铜棺椁前时，雨水正顺着家族墓园的滴水兽喉管倾泻。那些石雕恶兽的眼眶里积着百年苔藓，此刻在暴雨中淌出腥绿的泪。父亲的手杖杵在他肩胛骨之间，杖头镶嵌的鸢尾花徽章烙进皮肉，让他想起亚瑟焊枪尖端的蓝焰。

　　"和那个英国杂种断干净。"父亲的咆哮混着雷声在墓室回荡，青铜棺盖上的历代先祖画像在闪电中忽明忽暗。最新空着的棺椁泛着冷光，弗朗西斯看见自己的名字正被雨水冲刷："弗朗索瓦·德·波诺弗瓦——玷污鸢尾花纯洁之人，永堕炼狱。"

　　伊丽莎白·沃森小姐的细高跟敲击着墓室地砖，她蕾丝伞沿垂下的水晶坠子扫过弗朗西斯渗血的脖颈。"父亲说柯克兰家的纺织厂该腾给比利时巧克力工坊了。"少女甜腻的法语带着布鲁塞尔口音，羊皮手套捏着的退学申请书正滴着红蜡——火漆印是撕碎的狮鹫纹章。

　　弗朗西斯突然暴起，镶宝石的《拿破仑法典》擦过伊丽莎白的珍珠耳坠。当法典撞碎在亨利四世棺椁上时，飞溅的蓝宝石碎屑在雨中划出微型滑铁卢战场。"您不如把我钉进棺材！"他扯开浸透的丝质衬衫，露出心口未愈的咬痕，"就像你们把贞德烧成灰！"

　　父亲的手杖狠狠抽在他腰际。弗朗西斯踉跄着撞上路易十四的青铜像，帝王手中的权杖尖端刺入肩头。他尝到血腥味在口中漫开，恍惚看见亚瑟在修复室用镊子夹起染血的玻璃——那抹红与此刻顺着权杖纹路蜿蜒而下的何其相似。

　　雨幕吞没钟声时，弗朗西斯在圣热尔曼大街33号门前嗅到司康饼的焦香。亚瑟的行李箱敞在玄关，曼联徽章在昏暗壁灯下像团将熄的炭火。他看见英国少年正把烫伤药膏塞进《大宪章》复刻本，羊皮纸页间还夹着半片波尔多酒标。

　　"你要逃？"弗朗西斯堵住门框，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亚瑟的牛津鞋上。他注意到对方颈侧贴着纱布，边缘渗出淡黄的脓液——正是那晚在储藏室被他用拆信刀划伤的位置。

　　亚瑟的怀表链缠住行李箱把手，表盘玻璃裂成蛛网："你们不是要把巴黎变成第二个敦刻尔克？"他将褪色的鸢尾花丝巾扔到弗朗西斯脚边，"连条狗都不该留在即将沉没的船上。"

　　弗朗西斯抓住他手腕，烫伤的新皮在掌心下脆弱如蝉翼。"如果我烧了葡萄园..."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的橡木桶，"你会不会留下喝最后一杯断头酒？"

　　亚瑟突然将他推到墙上，后脑撞碎框着《拿破仑加冕礼》的画框。玻璃碎片雪崩般坠落，英国少年沾着药膏的手指掐住他喉咙："知道威灵顿为什么能在滑铁卢赢吗？"亚瑟的呼吸喷在他渗血的锁骨，"因为法国人永远分不清红酒和鲜血。"

　　他们在满地狼藉中撕咬，扯碎的《亚眠条约》残页贴着皮肤游走。当弗朗西斯咬破亚瑟下唇时，尝到的不是血而是大吉岭红茶的涩。英国少年踹开他的瞬间，行李箱撞翻茶几，1811年份的玛歌酒瓶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末日般的猩红。

　　"你的血..."亚瑟抹去唇间血珠，翡翠瞳孔在闪电中熔化成液态金属，"比我想象的还要酸。"

　　弗朗西斯抓起酒瓶残骸，锋利的玻璃尖抵住亚瑟心口。他看见对方睫毛上凝着雨珠，随呼吸颤动如垂死的蝶。"柯克兰家最后的纺织厂..."他转动玻璃，在亚瑟白衬衫上旋出玫瑰状血痕，"明天就会挂上比利时巧克力招牌。"

　　亚瑟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弗朗西斯想起凡尔赛镜厅里破碎的倒影——华丽、扭曲、布满裂痕。英国少年扯开衬衫纽扣，抓着玻璃尖端按向自己心口："对准这里，"他引导着锋刃刺破皮肤，"当年你们祖先就是用这个角度，把匕首送进狮心王的肋骨之间。"

　　血珠滚落在《拿破仑法典》烫金标题上，弗朗西斯的手开始颤抖。他突然看清亚瑟锁骨下方纹着的数字：1415.10.25——阿金库尔战役日期，墨迹新鲜得像是昨夜才刺入皮肉。

　　"你以为只有波诺弗瓦家记得仇恨？"亚瑟的指甲陷进他手腕，"柯克兰地窖里至今留着浸泡过你们祖先头颅的红酒桶。"他扯断怀表链，齿轮和弹簧在木地板上蹦跳，"知道为什么百年战争要打116年吗？因为..."

　　弗朗西斯的吻堵住了剩下的句子。他们在法典残页与玻璃碎片间翻滚，血腥味与酒气在唇齿间发酵成毒药。当亚瑟的拆信刀刺入他肩头时，弗朗西斯竟感到某种解脱——就像1793年的路易十六终于把脖子搁上断头台。

　　黎明时分，弗朗西斯在雨中发现被踩碎的怀表。齿轮间卡着片羊皮纸，褪色的花体字在晨光中浮现：

　　"当水泥封住鸢尾与玫瑰时，来听听海峡的潮声。——A.K."

　　他转身望向空荡的公寓，茶几上的司康饼还冒着热气。亚瑟的烫伤药膏旁放着瓶未开封的磺胺，标签背面画着被荆棘缠绕的葡萄酒杯。窗外传来货轮汽笛，弗朗西斯突然想起今日正是《特鲁瓦条约》签署603周年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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