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梦影（校园+民国）

　　（四）

　　民国时期，许多赴洋留学生均学有所成，并在自己的领域有所建树。一些留学生不愿意留在海外，他们希望回归此时落后的祖国，为国家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于是他们设法与祖国大陆联系上，经几番波折，终于重新踏上了熟悉的故土。

　　池迟是一位英国留学生，在英国学习物理学，他也是想回国的留学生之一。在一年夏秋交界时，他就随着大部队，带着丰硕地学习成果平安回国。

　　池迟学成归来后准备在大学任教。因为未来将常留京城，留学多年，已经许久未回老家的他格外思念亲人。于是他趁着邀请还未来，也暂时没有重要的学术活动，托在京同学帮忙留意这边信息，即刻动身回到姑苏老家。

　　虽说池迟专门去国外学习研究的是经典物理学，但事实上这并不是他发自内心真正热爱的。只是他深知当今国内物理学研究贫乏、体系不完善，急需海外留学生师夷长技，将中国的物理学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地发展。因此他毅然决然地走上物理学的道路。

　　而池迟真正热爱的，其实是古代的传统诗词歌赋等。他曾经最大的理想就是考进国立北京大学的国文系，只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应时代之需，赴洋学习物理。他放弃了国文的小小理想，却与其他留学生一道开启了另外一段筚路蓝缕的征途。

　　不过，池迟平时也会私下阅读一些有关古诗词的杂文书籍，以爱好的方式延续自己的小梦想。

　　当池迟到达姑苏时，正好时至立秋。他走在姑苏的街巷里，发现在留学的几年间，自己老家变化不少。虽说小巷人家、蜿蜒流水如故，茶楼和各种小铺是开了几家新的。

　　池迟正好很久没有品过茶了，一时心血来潮，决定走进街旁的一座新茶楼——周家茶楼小坐一会儿。

　　周家茶楼店面的装修风格与其他茶楼无异，木桌木椅木雕花窗棂，看得出店主有过精心打理，都装饰精美、十分整洁。茶楼顶天花板还垂着几个店主从海外商贩手中买来的吊灯，样式很普通，放在茶楼里竟没有什么违和感，还让茶楼显得敞亮许多。

　　这个茶楼是双层的，一楼是普通茶客坐的地方，中央还有一个小小的台子，应该是用来让演员表演评弹的。二楼是一些包厢，像看台一样半包围分布，用木栏杆护绕一圈，坐在包厢里就可以看到听到楼下表演，是用来接待那些较为尊贵的客人。

　　池迟迈进店门，因为还穿着自己在海外的英伦风西装，此人更是仪表堂堂，前来迎客的店小二便直接认为他是权贵家的少爷，打算把他毕恭毕敬地请到楼上包厢里落座。

　　池迟看出来，和店小二说：“我不用坐在楼上，就在楼下找个位置小坐一番即可。”

　　说着，他向茶楼里面四处打量。刚过午后，太阳还在猛烈照耀，没有什么茶客想顶着大太阳专门前来品茶，因此这时茶楼里有很多空桌，茶客只有寥寥几人，隐约能听见几个结伴的茶客低声交谈的声音。

　　下一瞬，池迟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人正独自坐在一张木桌前，从茶壶里斟出一小杯茶，茶水冒着丝缕白汽，他缓缓地品着茶。他穿着普通的中山装，黑发却有些偏长，半遮住了脖颈，额前头发半遮住了眼睛，让人感觉他气质淡漠，甚至稍显文弱。袅袅香茗气息萦绕，中和了他身上散不去的冷然，让他多了几分人气。

　　池迟发现他后，他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了，被他身上的文人气质吸引了。池迟心底对这样的“文人墨客”常怀向往，打算和他交流一下。于是他匆匆交代店小二上一壶碧螺春给他，径直向青年的方向走去。

　　池迟脱下帽子，手拿着置于胸前，礼貌地询问青年：“你好，请问我可以和你坐一桌吗？”

　　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停留几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也没说话，只是拿着茶杯移开目光，默默点点头表示同意。池迟的心却因他这一眼漏了一拍。明明是端庄的男子样貌，俊俏无女气，池迟只觉得他像姑苏活过来了，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虽内心澎湃，池迟礼数仍在。他道谢后在他对面坐下来，把行李放在旁边。店小二也找到他的位置，给他上完茶、结完账，就离开招呼其他客人了。

　　池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绿茶，清香袭人，他品过茶后，两人之间就陷入死水般的沉寂。

　　池迟虽然很有与面前这位青年交流的意愿，但是这个青年自身生人勿近的气质使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池迟几年来在英国积累的交际能力竟一时也排不上用场。

　　“我是周语，这间茶楼店主的儿子。”

　　对面的青年突然率先开口了，他的声线有些慵懒，和他淡漠的表情有些出入。

　　“我是池迟，刚从英国留学归来。”

　　池迟立刻反应过来，带着温和的笑容回答道。

　　接下来，交际小能手池迟的能力像是一瞬间被唤醒了，他开始试着与周语闲聊起来。

　　令池迟出乎意料的是，周语看似不近人情，其实他很乐意与池迟交谈，他们之间交谈甚是融洽、谈笑自若。

　　更令池迟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周语是国立北京大学国文系的毕业生，他学识渊博，同样也十分喜欢诗词歌赋，并对此有一番研究。

　　于是，他俩一见如故，畅聊古诗文，侃侃而谈自己的各种见解和观点。池迟和周语的看法常是不谋而合，这使池迟很兴奋，有种千里觅到知音的感觉。

　　一股凉爽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茶楼，轻柔地袭过池迟，舒适感延伸到全身，池迟拿起茶杯喝了口只剩余温的碧螺春茶，抬头看着周语，不由得呆愣了一秒：凉风抚过坐在窗边的周语，将他额前的长发吹起，露出周语明亮的黑瞳，更加显出他的文雅气息。

　　周语看到池迟愣愣地盯着他，轻问了句：“怎么了？”接着给自己续了点茶水。

　　池迟立刻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事。”

　　然后他注意到周语杯里的茶和他不一样，便随口问：“你叫的是什么品种的茶，感觉闻起来像是花茶。”

　　“这是姑苏茉莉花茶，香氛迷人，我挺喜欢它的。有句话这样评价它：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周语闻了闻，轻笑着说。

　　“是吗，我不怎么喝花茶，下次我也试一下。”

　　池迟笑了笑。他察觉到什么，看了看怀表说：“不知不觉和你畅谈这么久了啊。一到姑苏我就在这里小坐，还未回家看望父母。现在时候不早，我得走了。”

　　周语点点头表示理解，不予挽留。池迟起身整理衣服，临走又问：“你最近都会在茶楼这边吗？我最近都待在姑苏，闲暇时我可以找你喝茶。”

　　周语一愣，停顿了几秒后说：“我刚毕业，目前没什么事情。最近我会一直在茶楼这边帮我父亲，你可以随时过来。”

　　“那太好了，”池迟高兴地说，“有空了我就过来找你聊天。”

　　“嗯。”周语抿唇，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离开周家茶楼后，池迟径直回到自己家的老宅。庭院深深、端庄古朴，一如自己离开的那年，代表家的房子仿佛总是能悬停在时间里。

　　“妈，我回来了。”池迟母亲听到池迟回家的动静，忙从屋里走出来迎接。母子二人许久未见，还未开口，母亲的眼圈已红。池迟忙把行李递给家里的帮佣，轻轻拥住母亲。

　　“回来就好，在家好好歇息一下吧。这次还不知道你能呆多久，马上要去京城任教吧？”母亲说着，从他怀里出来，拍拍池迟的手臂，“这几年你在外面变化倒是不小，成熟许多。”

　　池迟笑着说：“我托同学帮我传消息，还不确定何时回去。最近我就好好呆在家里，多和你们待会儿。”

　　池迟和母亲走进厅内，便问道：“我爸呢？”

　　“你爸还在外面办事，听说你今天到家，他晚上就回来了。”母亲和蔼笑着，因为儿子回家内心欣喜。

　　母子二人坐下开始闲聊，聊着池迟的留学生活，聊着家里的近况，聊着这几年社会与家乡的变化。虽然这几年音信不断，还是抵不过二人面对面的温馨交谈。

　　说着话，池迟问起周家茶楼。母亲倒是对此有所了解：“茶楼是一位周姓富商的产业，才开业不久，周先生还来和你父亲打过招呼。听说他本来四处营商，儿子在京城读书。去年由于儿子身体抱恙，才忽然决定移居姑苏，姑苏环境好，利于安养身体。”

　　“是这样啊。我刚才还去茶楼坐了坐，遇见了周先生的儿子，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池迟知道了周语身体不好，回想起他瘦削的身影，不觉惊讶，但仍为他感到一丝惋惜，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小伙子也不容易，你要是和他谈得来，可以同他多来往，一个人不免太孤独。”

　　“好，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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