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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器世家的大姑娘
金秋时节,凉风习习。
朱漆匾额庄严不凡,“祝”字依旧龙飞凤舞,一块金漆却在风中颤了颤,打着旋落到石阶上。
门下脚步纷沓,一只大脚重重落下,将那抹金色沾走了。
那人浑然未觉,只顾托着铁匣,回头低声催促,“快些!仙师已辞茶,礼单若未点齐,管事又要责问。”
“晓得。”后头的人紧赶几步,目光忍不住往天上瞟,“公子会跟着走吗?”
“约是不能……东厢没听说收拾行囊,连午膳也备了公子的份例。”
“不会有什么变故吧?莫不是西厢的大姑娘……”
“嘘!金虹谷已给了玉符,哪能再换人。怕是要等山门开时,让公子自个儿去吧。”
“这样……”
两人不再言语,汇入廊下肃立的长龙。
“玄鳞火甲三十六具,地脉火核七枚,千炉火阵图拓本一卷,残阳断岳锤芯一枚……”
正堂内,管事高声唱念礼单。
上首坐着两名绛袍弟子,一长一少,腰挂火焰纹玉牌,神色皆是淡然。
祝家的家主祝大诚却坐于右手侧,虽面带微笑,眼神却不时掠过那二人的脸。
唯有立于他身后的祝续祖,满面红光,一眼便知志得意满。
待礼单唱毕,两位绛袍弟子依然矜持,只颔首。
“本门与祝家的香火情,延续三十载,已成佳话。”
“蒙金虹谷不弃。”祝大诚连忙微侧身,“犬子,三日后必准时赴试。”
年长些的弟子转向祝续祖,唇角终是泄出笑意,“祝续祖,收徒大典定于九月九,尚有两月有余,莫要虚度光阴,若能炼出中阶以上的法器,便能助你拜入心仪门下。”
“是,弟子谨记,这段时间一定勤于炼器!”祝续祖抱拳,眉目是压不住的飞扬。
“善。炼器一道,贵在守恒。莫贪奇巧,慎用逆火……”
四人又寒暄了几句,天际传来一声清越鹤唳。
云层微开,一艘赤鳞仙舟悬停百丈高空,降下一道传音符光,直入二位弟子袖中。
他们立即起身。
“接引舟已到,我二人要与同门汇合了,就此告辞。”
祝大诚父子自然相送,带领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刚行至仪门,忽听一声闷响。
轰!!
连一旁的窗棂都轻颤。
“地龙翻身了!”众仆骚乱不止,很快被管事喝止。
祝大诚举目远眺,见一道赤烟自西隅腾起。
那是……
认出那是哪座院子后,他不由咬牙。
“似是炼器室火核失衡……咦?”年少那位弟子眉梢一扬,“那烟色不对,莫非用了逆火引?”
他说完,与师兄对视一眼,目光齐齐射向祝大诚父子,隐含戏谑。
好嘛,他们前脚刚叮嘱“慎用逆火”,祝家后脚便因此引起爆火!
祝大诚心头一紧,面上却堆起笑。
“大约是小女莽撞,在试些新火法,扰了仙师清听,实在惭愧!”
“哦?祝家主还有一女?叨扰这三日,怎从未听过?”
祝大诚嘴角一僵,笑容旋即更深,“痴儿罢了。自她母亲过世后,性子便日渐孤僻,炼器一道也不开窍,不敢污仙师耳。”
祝续祖盯着迟迟未散的黑烟,恨不能化身吞天巨兽,立时将它一口吸尽。
袖中指节攥得泛白,已是恨极了。
年长弟子若有所思,忽然看了他一眼,笑笑,“原是如此。”
这种事倒也稀松平常,毕竟没落的家族资源有限,难以供养全部子弟,只能全力培养天赋最高的。
这祝家女,大约恰好是被放弃的。
行程已定,不便久留,二人飞身而起,随仙舟没入云海。
“啊!会飞诶!”
“不愧是仙家气派……”
一声声惊叹响起。
就算是府中最老的仆人,也惊艳地瞪圆了双眼。
祝家一向被本地人尊为“仙家”,连他们也自觉高人一等,今日见了真正的仙家,才知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上泥。
祝大诚可没有心思看什么仙舟,他脸色阴沉,转身往西厢疾行。
祝续祖紧随其后。
“父亲,定是祝令仪不甘心落选,故意制造些声势,好引起仙师的注意。”
“落选?”祝大诚冷笑一声,脚步未停,“她何曾入选!金虹谷只要双灵根以上的资质,不是连器胚都熔不匀的伪灵根!”
“父亲说的极是。”祝续祖极快地搭腔,语气流露庆幸,“万幸仙舟来得及时,没有让她累祝家出丑。”
祝大诚没再说话。
良久后,忽然长叹一声,“如今虽不比先祖那时,但祝家靠着炼器的老底子,还能勉强入金虹谷的眼。只是……礼单点完三十六件,仙师只颔首三次。”
他侧首望向祝续祖,目光有些沉重,“儿啊,你若再不成器,咱们便是送上金山,也留不住仙缘了。”
祝续祖重重点头,“放心吧,父亲。儿子定会稳稳走进山门,恢复我祝氏荣光。”
“其实我们……”祝大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过后,“罢了!你有此志,吾心甚慰。等你将来筑基之时,返回家中一趟,为父有要事讲与你听。”
何要紧事非得等到他筑基?
祝续祖心中一揪。
“父亲,莫非我们祝家有危险?”
难道是有仇人要找来?
不能怪他会这般想——
祝家曾有祖训“远离宗门”,可自从祖父去世后,父亲却立马破了这规矩,为了结交各地宗门,几乎散尽家财。
经营三十年,才换来一个金虹谷的弟子名额。
“莫要胡说。”祝大诚却摇头,“只是祖上旧事,盼你能复兴先祖荣光——你若不成材,知道了也徒增烦扰。”
祝续祖不以为然。
又是些祖上的事……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青石路上只余急促足音,两人不再言语。
转过月洞门,便见西厢院墙半塌,断木碎瓦遍地。乌泱泱的仆从围成一圈,指指点点,却无人敢靠近院门三步之内。
“大姑娘这是第几回了?”
“半月前不还赌咒发誓再不碰炼器?怎么又……”
祝大诚脸色铁青。
就算他再不喜这个女儿,那也是祝家的主子!
“一群狗奴才!”他厉声喝道,“还不快收拾此地,去看看大姑娘如何了!”
仆从们惊慌回头,霎时跪了一地。
“老爷饶命啊!”
这么一跪,祝大诚二人才看见人群后的女子,祝家主的继室李氏。
她原本笑容满面的脸,倏然淡了下去,疾步向祝大诚走来,“老爷喜怒!”
“娘。”祝续祖淡淡叫了声。
娘明明答应过他,会把祝令仪看好,直到金虹谷的人离开,又闹出这事来。
祝李氏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笑着对祝大诚说:“非是这些仆从偷懒,只是……”
她一手指向院门,满脸为难。
“方才我想进去,哪知脚一跨门槛,竟两眼发花,腿软像面条,不知施了何邪法!”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啊,老爷,我们也是如此!”
祝大诚一愣,眯眼细看。
果然,院门地砖缝隙间,隐约有灰线勾连,符纹隐现,竟是个简易的困灵阵。
虽粗陋,却恰好卡在“阻凡不阻修”的界限上。
只是,令仪何时学会了阵法?
祝大诚心头闪过疑惑,来不及深思,解了阵法,一脚踹开残破的石门。
“孽障!要胡闹到何时!”
室内焦黑一片,金属碎片与焦糊矿渣散落满地。
墙壁残留火灵痕迹,女子半倚着,侧脸苍白秀美,正是借体转生的谢昭野。
衣衫已破损,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灼痕,双手无力地放在腿上,虚虚握着半截破损的青铜镜。
祝续祖眼风扫过,便嫌恶地别开眼,低语,“只会炼一些废铜烂铁!”
祝大诚皱着眉,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女子身上。
“不孝女!你明知今日是何日子,还故意捣乱,是不满为父的决定?”
“唉,阿仪,往日你若也这般刻苦,今日连见仙师一面的资格都无? ”祝李氏叹了一口气,“知你不忿,快快向老爷认个错,便也算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只站在门口,并未踏入室中半步。
吵得很。
谢昭野没看他们一眼,只垂眸凝视手中的镇川鉴。
镜面有四个血字——我必须死。
分明是她的自己。
她眼神一闪,动作迟缓地将其收入衣襟里。
如今仙魂残缺,又刚从镇川鉴中苏醒,思绪正混乱,只想得个清净。
而且这具躯壳还没辟谷,只能算体质强一点的凡胎,本就难以承载仙魂,加上又被震碎心脉,任她心中再多筹谋,也只能先躺一躺。
“禁我足便是了……”
她想过了,原主经常被关禁闭,但每次都不曾被断过吃食,便放心出声了。
不过说了几个字,便觉喉中腥甜上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满不在乎地用衣袖拭了。
只是说得有气无力,听在别人耳中便成了心灰意冷。
祝大诚好像又骂了什么,但谢昭野已是坚持不住,耳朵嗡鸣,听不真切。
终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始终是骨肉,祝大诚脸色微变,抬脚便要跨过门槛。
李氏忽然“哎呀”一声,心急地将祝大诚推到一边,越过他们飞奔过去。
“阿仪,你可有事?莫要吓为娘啊……”
“父亲小心!”祝续祖连忙抓住祝大诚的臂膀,又扬声对屋内喊,“阿仪如何?”
“脉象有些虚,倒还平稳。”祝李氏背对门口,大半个身子都扑在谢昭野胸口,又给她嘴角压出一条血迹。
祝续祖便温言对祝大诚道:“父亲,阿仪有我娘照顾,不会有事的。咱们男子也不方便,不如移步书房,商议两月后的拜师礼该炼何物?”
祝大诚看着这一室狼藉,允了。
转身前,祝续祖给李氏使了个眼色。
他方才看得分明,祝令仪伤成这样,仍不忘收好那破镜子。
难道是瞎猫遇上死耗子,用半条命炼出了一个宝贝?
确保父子二人都走远了,只剩下自己的婢女在门口待命,祝李氏从谢昭野怀中摸出镇川鉴。
见这镜子边缘焦黑,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好像下一刻就会崩开,溅到她脸上……
“哎呀——!”她的手一抖,立马将镜子“哐啷”扔到地上。
晦气东西,吓死个人!
祝李氏暗骂了句,抽出帕子细细擦了手指,才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口,吩咐身边的婢女。
“叫人把姑娘搬回闺房,再让管事修葺好炼室,一粒碎石都不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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