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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货
回府路上,长公主的马车路过云起裁缝铺。
“停车。”宣珏给驾马的车夫老赵递了一颗银子,“找个地方去喝会儿茶,两刻钟后来接本宫。”
老赵眉开眼笑地接了,“欸欸,殿下放心,您先忙您的,两刻钟后保证在这儿候着。”
云衣裁缝铺里人满为患,大多是贵公子贵小姐家的绣娘来挑选当季的新布料。
掌柜的赵乾见长公主莅临,当即散了众客,关门接待。
宣珏轻车熟路地往铺子深处的小间走,赵乾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沈见山为她拉开门。
“殿下,这是这个季度的账簿,您请过目。”赵乾双手奉上账簿。
云衣裁缝铺明面上是个高档制衣铺,实则背后掌握着整座京城的布料流动。
更没有人能将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同华朝长公主联系在一起。
宣珏坐在太师椅上查阅这个季度的营收情况,从上游垄断的蜀锦和丝绸还余百分之三十的库存,下一批货正在路上,预期利润能达到百分之六十。
而从同州采购的羊羔皮毛,却是只售出了百余件。
现在虽是初秋,但冬衣的制备早已开始了。
羊羔皮毛作为寒冬保暖必不可少的里衬,照理说销量应该一路暴增,可宣珏一推算,这里大概仅售出了去年库存的量。
宣珏抬起眼眸,“羊羔皮毛的售量为何只有这么点?”
赵乾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嘴唇抖了抖,在宣珏审视的目光下,扑通跪下了,“殿下赎罪,去年的羊羔皮毛还剩下几百件,这个季度卖的其实都是去年的库存。这一批新进的货,被...被强盗劫住了!车队那边一直在同州协调追货,小的以为很快就能追回,便没有上报殿下......小的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气氛凝滞,赵乾心跳得飞快。
“这么重要的事,你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宣珏合上账簿,“这次就罚你一个月的月俸,下不为例。”
宣珏与赵乾相处已有三年多,他办事很少出差错,嘴巴也严实。
但人非圣人,偶尔做了错事,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他过往的功绩。
赵乾如释重负,这五千件羊羔皮毛可不是小钱,从采购到选车队押运都是他亲自办的,如今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可没想到殿下罚了他一个月的月俸,就把这事轻飘飘揭过了。
他感动万分,心里更添了笔长公主的好,“多谢殿下宽怀,小的定当更加尽心竭力,为殿下效力。”
回府后,宣珏便吩咐晚香收拾好行囊,备好马车,翌日一早出发同州。
经过七日舟车劳顿,宣珏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初秋时分,草地青绿相接,不远处的丘陵上,有成群牛羊正低头吃草,白色点缀在绿地上,像许多团柔软的云。
马车晃晃悠悠随着人潮进入同州界,宣珏掀起车帘,此地的人们多着皮毛衣料,看起来轻柔又暖和。
“殿下你瞧,那还挂着狼牙呢!”晚香稀奇地指着街边的摊贩。
“草原上也有草原狼,许是来偷吃牛羊时,被牧民击杀的。”宣珏解释道。
羊肉汤勾人的香味随着微风吹进车内,晚香肚子咕了几声,她脸颊微红。
宣珏莞尔,“正好我也有些饿了,等下我们先找家客栈歇脚,再吃点好吃的。”
马车忽然急停了下来,宣珏被狠狠一晃,肩膀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晚香惊呼,宣珏低声安抚她,“我没事,先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马车外围了几个官兵模样的人,见里面下来了一个花容月姿的女子,皆是眼前一亮。
但没人敢说出冒犯的话。
沈见山扶着宣珏下车,她问道:“怎么回事?”
官兵中的领头人恭敬地朝宣珏行了个礼,“长公主殿下光临同州,刺史大人特命小人们前来迎接。”
“那便带路吧。”宣珏冷傲地颔首,抓着沈见山小臂的手却是暗自收紧。
除了一同过来的侍女、侍卫,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她要来同州。
同州刺史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到来呢?
-
刺史府高墙红瓦,蓄着山羊胡子的同州刺史徐浩仁在门口翘首以待。
宣珏下了车,手心向上一抬,“刺史大人不必多礼,本宫素来听闻同州好风光,最近正好空闲来游玩几日,不想惊动了刺史大人,还劳烦你带兵来邀。”
她话里带刺,徐浩仁浸淫官场多年,闻言却装作没听出来,“殿下远道而来,下官夹道相迎,不过是该做的礼仪罢了,殿下抬高了。”
徐浩仁引着宣珏入内,边走边介绍府中格局。
他给宣珏安排的屋子在东厢房,而晚香和沈见山则被分到了下人们居住的南院。
“陋宅比不上长公主府气派辉煌,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殿下直言,下官必定给殿下安排妥当了。”徐浩仁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
宣珏环顾四周,小院精致风雅,寝居宽敞明亮,器具应有尽有。
“大人过谦了,环境很好,那本宫就在这儿叨扰几日了。”
“殿下的到来使陋舍蓬荜生辉,下官高兴还来不及。”
两人互相客气地寒暄了一顿,用过府中充满当地特色的美食,徐浩仁提出带宣珏去附近逛逛。
出去路上,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弹射向宣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人不知敌我,很有可能是刺客。
沈见山眼疾手快,将宣珏往边上一拉,小女孩没了缓冲,扑出去摔了一跤。
她诶呦了一声,抬起头摸了摸脑袋。
“你是什么人,胆敢冲撞长公主!”
小女孩约摸八九岁,一张小脸花得像只猫咪,脸蛋圆滚滚的,像挂画上的年娃,很是招人喜欢。
此时她摔疼了,圆眼中含了一泡泪花,看着有些可怜。
徐浩仁心肝一颤,连忙拦住长公主身边那个凶神恶煞的侍卫,“对不住对不住,小女顽劣,冲撞了公主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宣珏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眨了眨眼,回道:“我叫徐雅静。”
“雅静小妹妹,刚刚没接住你,让你受伤了,抱歉。”见徐雅静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手腕上的雕花金镯,宣珏径直将它褪了下来,戴在了她的手上。
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手腕嫩藕般细,金镯挂上去伶仃地晃。
徐浩仁睁大眼,立刻要把徐雅静手上的镯子扒下来,“殿下使不得,雅静做什么呢!快还给殿下。”
“孩子喜欢就留着吧。”宣珏轻拍徐浩仁的肩膀,“如果你觉得于心不安,就把它当作这段时间借住的房费吧。”
徐浩仁恍然,殿下这是还人情呢!
-
宣珏此行同州,便是为了解救那批羊羔皮毛。
从赵乾那得知,劫匪是伙江湖混子,聚集了五湖四海的口音。
他们盘踞在同州的某个山头,平常行踪隐蔽,除了拦道打劫外,不轻易在人前现身。
她初来乍到,对这边形势不清晰,正好借徐浩仁带她游玩,熟悉一下。
“这座亭子名为‘鹊桥仙’,传言是古时候牛郎和织女相会时,一只鹊鸟支撑不住掉下来,砸出了这块凹陷。”徐浩仁指着地上的小坑说,“后人修建这座亭子,就是为了纪念鹊鸟的无私和奉献。”
宣珏觑了两眼,洞坑两侧狭长,向上舒展,真有几分展翅云鹊的样子。
她坐在亭子里,边上都是保护他们安全的官兵,黑压压地站着威迫感十足。
没多大赏景的性质,她随口附和了几句,“那挺有意义的。”
官兵的保护圈外,人来人往。
有人好奇地拔起脑袋往里张望,想看看同州是来了哪位大人物,值得官府如此大动干戈,却被官兵凶恶地视线挡了回去,只得悻悻离开。
外面的人看不见她,她的视角却将那些人一览无余。
宣珏转着手中茶盏,听徐浩仁在她耳边滔滔不绝。
忽然有人冲关,和官兵们起了冲突。
宣珏直起身子,放下茶盏看着那边的动静。
官兵们都是练家子,并且人多势众,男子不敌,很快被摁在了地上。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狗官徐浩仁,同劫匪勾结,夺我货物,致我家破人亡!该当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
徐浩仁脸色陡变,“哪来的刁民诋毁本官!给我封住他的口!打入大牢!”
官兵们撸袖伸腿,正要将男子从地上拖起来,身后却传来了环佩叮当之声,紧接着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好闻的香气。
“慢着,刚刚我没听清你说的话,能再说一遍吗?”宣珏俯视他。
官兵们四目相望,不知该听刺史大人的,还是听长公主的。
徐浩仁烦闷地挠了挠下巴,长袖一振,“还不快把东西从他嘴里拿出来。”
男子知道这是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先给她磕了个头,“上月初七,我从沧州运了批草料要到永州去,中间途径同州,却被一帮劫匪抢了。我到官府报官,徐浩仁却反复推辞,不愿相助。这批草料是我借小舅子的钱买来的,如今草料没了,还款无妄,我娘子自觉无颜面对娘家,跳河自尽了!我儿子年纪轻轻没了娘,在学堂里被人排挤,最后掉进池塘也走了!”
他字字泣血,声泪俱下。
宣珏挑起眉头,看向徐浩仁,“刺史大人避而不助,会让百姓心寒。”
徐浩仁眼皮直跳,冷咳几声,“本官没听过此事,是、是手下的人没报给本官!”
他随机指了个手下,“你,把他说的事登记上去,本官要彻查此事!”
宣珏朝他拱了拱手,嘴角上扬,“大人清正廉洁,前途无量。”
徐浩仁冷汗直流。
刺史大人带着男子去官府了,天色不早,宣珏打算回刺史府休息。
马车行至一条巷子,进程变得格外缓慢起来。
晚香钻到外面去,过了会儿进来,向宣珏抱怨道:“那个小郎君仗着自己有副好颜色,光天化日之下在巷子里收香囊,搞得巷子水泄不通。”
宣珏平和道:“能收香囊收到水泄不通,也是他的本事。”
马车摇摇晃晃前进,帘子露出了一角空白,宣珏目光无意识一瞥,而后淡淡收了回来。
直到用过晚膳,闭着眼躺在床上,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她才突然反应过来,马车内匆匆一瞥的那个侧脸,竟和韩易有九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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