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作者:凉风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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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约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了福康宫。我在宫外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宫人唤我进去。我规规矩矩地向太后见了礼,她只懒懒地让我把头抬起来。
      当我见到太后时,倒是有些惊讶的,若论师父的岁数,想来太后也不会超过五十,后宫中的女人擅保养,总能看着更年轻些,看师父的长相,想来太后也定会是个美人,可如今坐在高座上的女人,两鬓斑白,满面皱纹,眉眼之间仅留下一点点少女时的痕迹,有师父的影子,眼神虽凌厉,身体却尽是疲态,妆容很重,却已无法掩饰苍老。我突然想起来,师父之前说过,他被流放,母亲被打入冷宫,看来冷宫的日子过得甚是悲苦,不然也不会将曾经如花的女子折磨成这样。
      也许是我盯着她的眼神太过惊异,她轻笑了一声,慢慢张口道:“怎么?是惊讶于哀家如此苍老的容颜吗?”她的声音虽懒散,却听着柔媚年轻。
      我赶紧低下头:“民女不敢。”
      她又笑了一声,道:“还是年轻好啊,十六七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看着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这太后说话的语气总让人听着发渗,她未再往下讲那位红颜薄命的故人,我也不敢贸然相问,只能听着她的下文。
      好在她盯了我一会儿,继续说道:“听闻这次奚统领护送你回泽州,路遇歹徒,受了重伤,是你救了他?”
      “回太后,是。”
      “这胆识倒不同于普通女子,你护了我大应朝的重臣,诚该奖赏。我知你出身乡野,难免轻视礼教,既然你在山洞之中贴身照顾了奚统领数日,便也不好白白让你一人担了这男女授受不亲的名声,奚统领两年前发妻因病去世,至今未再续弦,他本人也是俊朗英武,不若由本宫做个媒,将你嫁给奚统领,做个续弦,你虽无家世背景,但陛下待你甚是亲厚,能将你安置在符家便可见一斑,想来奚统领自是不会拒绝。”
      这一刻,我突然惶恐起来,嫁不嫁,嫁与谁,我本就没太想过,但太后这般说辞背后的目的,当真是为我妥帖安排,抑或是有什么旁的考虑,怕是需要斟酌。
      我短暂思考了一下应对之策后俯首道:“多谢太后体恤,民女身份卑贱,若得奚统领青眼,自然感恩戴德,只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也要看陛下的意思。”
      “陛下向来仁义,你若允了,他定也会成人之美。”
      看来这是要逼着我先认下这亲事,“奚统领如今重伤未愈,且只怕对民女也无甚爱慕之意,陛下爱重臣下,只怕也会顾忌奚统领的意思,既然此事急不得,陛下定要找来统领大人问上一问,民女自是不贵重,但总不能勉强了统领大人。”
      太后看着我,神色意味深长,她似乎有些乏了,轻倚在长凳上,手撑着头,金制彩凤步摇在发间轻摆,身姿慵懒妩媚,若不看那张脸,倒像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没了刚刚的富贵端庄,她又轻笑了两声,缓缓道:“你这丫头,倒甚是有趣,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陛下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是何感想,不过你说得也不错,一个巴掌拍不响,总还是要问问统领的意见才是。”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福康宫的后院有一院子的海棠,哀家甚是喜欢,这两日若再不挪盆施肥,怕是会影响花期,听说你以前在岛上很是擅长摆弄花草,不如给哀家帮帮忙,侍候侍候它们罢。”
      我长呼一口气,好歹应付过去了,领命去了后院。看到一院子海棠的时候,我咽了下口水,这也太多了吧……
      从头到尾,没有宫人帮忙,当我把所有海棠收拾妥当,月亮已爬上屋檐,可怜我干了一天活,太后连顿饭都没管。
      我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泥土,转身时看到师父穿着甲衣神色焦急地快步向我走来,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穿甲衣,倒和往常清俊玉秀的样子不大相同,威风凛凛的,难怪这天下女子都趋之若鹜地要做他的枕边人,这男人姿色卓绝起来,也能倾国倾城。
      我被自己这样的想法逗笑了,他看着我满手满身的泥土和一脸痴笑,皱了皱眉,大约是觉得我有些缺心眼。
      这时,我的肚子不争气得叫起来。他似乎松了口气,上前牵住我的满是泥土的手,我觉得手太脏,想要抽手,他却攥得死死的,只说太后已经歇下了,便拽着我直接离开了福康宫。
      他一手持着灯笼,另一手攥着我走得飞快,神情似乎有些气闷,却也什么都不说,步子太快,我跟得有些踉跄。我干了一日的活,担惊受怕,饭都没吃,这会儿还被他这么拽着,腕子都被他抓疼了,心中也有些不快,还不待发作,便撞上了一群人。
      那群宫人举着灯笼看清来人是谁后,立马躬身见礼,从后面盈盈走来一个身着青色凤纹常服的女子,灯光虽暗,却仍能看出女子的容貌,温婉如玉,清丽出众,女子一边行礼一边柔声道:“臣妾见过陛下。”声如百灵,玉音婉转,当初秀女初选时我便听过这个声音,只是当时按规矩不能抬头看她,想来这位便是皇后娘娘了。
      我也赶紧抽手向她请安:“民女符遥,拜见皇后娘娘。”
      她眼神亮了亮,走上前来笑道:“本宫与阿遥妹妹在秀女初选时便有一面之缘,当时只道这姑娘秀丽灵动,竟不晓得原来是陛下的徒儿。”
      我正想行谢礼,身旁的师父却开口道:“这么晚了,皇后为何在此处?”
      “臣妾听闻陛下刚从城西营回来,定是辛劳,便想着给陛下送些雪梨山药羹。”
      “难为皇后贤惠体贴,朕也确实有些饿了,把山药羹给朕即可,天也不早了,皇后早些回宫休息吧。”
      皇后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便神色如常,她示意宫人将食盒递给师父,柔声道:“陛下日理万机,也早些歇息”,倏尔转向我道:“听闻妹妹在宫中养伤,若是闲来无事,便来暮夕宫中坐坐。”
      我福身应下,皇后又朝师父低身颔首,便带着宫人走了。
      现下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食盒,没有多出的手来抓我,他看着我揉着手腕,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
      步速终于慢下来,我想着该找些话,便说道:“师父好福气,找了一位这么端庄漂亮的皇后。”
      他步子顿了一下,转头瞪了我一眼,继续向前走,步子却加快了。
      我追上前去笑道:“嘿嘿,皇后娘娘也好福气,嫁与了师父这般风姿伟岸、德才兼备还坐拥天下的男子。”
      他突然停了下来,愠怒地看着我,看来我这马屁没拍对地方……
      “太后说想把你许给奚峰”,他盯着我:“你愿意吗?”
      我态度坚决道:“我不愿意。”
      他低了低眸子,转身向前走去,我赶紧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若是不愿意,可以不嫁吗?”
      他继续前行,轻声说道:“你若不愿,自是谁也勉强你不得。”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肚子又不争气地叫起来。
      他送我回到玉泽宫,看着我喝完整碗山药粥才回朝华殿。他今日颇有些怪怪的,我向来知他性子冷淡,但却从来没有这样阴晴不定过,不过想来一国之君要操心的事太多,也是心情不顺吧。
      后来也确实再没有人提过与奚统领结亲的事。我又在宫中待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去了福康宫三次,不过是给那一院子海棠浇浇水,修剪下枝叶,太后也对我爱答不理的。
      还拜见了一次皇后,她是丞相之女,教养甚好,待人随和,没什么皇后的架子,宫中后来封的几位娘娘都愿意没事去她那里,宫中的女人日子过得寂寥,凑在一起反倒热闹。她没有向我打听任何师父在岛上的事,不过是聊些簪花、服饰和书籍,倒让人舒服得很。不过我还是只去了一次,毕竟尊卑有别。
      之前在符家的时候,义母教了我一种百花蜜露,口感极好,不过需要采集每日寅时末花瓣上的露珠,我便每日趁着天不亮去御花园里采一些。今日采完露水后,看见园子里的蔷薇开花了,便欣赏了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天已大亮,走过一处假山,听到几个女子说话的声音,本没打算停下,却听到她们提及自己,便不由驻足细听。
      “前几日在皇后娘娘宫中见了那个符遥一面,也无甚姝容,清秀一些罢了。”
      “之前不是听说要把她嫁给奚统领么,后来也没动静了。”
      “奚家三代为将,地位何其尊贵,奚统领的爷爷可是高祖一统天下时的三将之首,她不过一毫无家世背景的乡野女子,如何配得上奚统领?”
      “可她救了奚统领的命,陛下又和她有相依为命数年的情谊,当初陛下甚至为了救她,深夜离京,犯了禁忌,回宫之后遭百官劝诫。”
      “对啊对啊,她可是作为秀女入的宫,起初怕不是想做陛下的女人吧!”
      “哼,攀龙附凤!当初秀女复选时,陛下看到她,发了多大的火,怕就是气她不知身份,竟然妄图登上龙榻,后来不是将她送回去了吗,陛下仁义,能将她安置到符家,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岂知她这般不知足呢。”
      “哎,也是,如今这样没名没分地待在宫中,太后都不过把她当做一个侍候花草的下人,亏得皇后娘娘待她那般亲厚。”
      “皇后娘娘温贤淑德,待谁不好,如今陛下不好再赶她一次,又碍于情面需得时常去看她,倒是把我们给忽略了,自从她入了宫,陛下连去皇后娘娘那里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我实在听不下去,便绕了路回宫,月儿原本想上去和她们理论,也被我拦了下来。不过是宫中妇人争风吃醋罢了,有什么好计较,我与师父相伴数年,亦师亦友,亦父亦兄,莫说八岁之前我与他同榻而卧,他把我当女儿一般照顾,连我第一次来葵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痛哭不止时,都是他教我如何处理的,这样的关系,旁人自是难以懂得,她们眼中不过男女之情,莺莺燕燕,曲解成这般,不过是目光短浅罢了。
      不过有些话,我是听进去了的,我在宫中已住了快三个月,伤也痊愈,确实不该再待下去了。上次他让我离京,我觉得甚是悲痛,如今想来,倒是自己不懂事,如今他是天下人的陛下,我实在不该揪着些小女儿的情怀不放了。
      晚些时候他来看我,难得开心,我也取了做好的百花蜜露给他尝尝,他递给我一个盒子,说是送我的礼物,我打开一看,竟是一枚精巧的袖箭,做工细致,箭锋锐利。
      他讲解道:“兵部有一奇人叫陈术,是个能工巧匠,擅制弓弩,这袖箭是我让他花了整整一个月打造的,十丈之内,可取人性命,机盒可藏箭五枚,一次一枚,中间不需替换。”
      “这么厉害?!”当初在岛上,师父也想做个袖箭给我,可惜这东西虽小,却深藏机括,很是难做,最后只得放弃,“太好了,这次若是再路遇歹徒,我好歹也有些还手之力了。”
      他端着百花蜜露的手突然顿住,问道:“什么意思?”
      我只得正色道:“我在宫中住了许久,如今伤也好了,总不好一直住在这里。”
      他放下碗,盯着我,眼神有些冰冷:“你要走?”
      他这反应,倒让我有些不懂了,我只得解释道:“原本就是要回泽州的,不过是路遇不测受了重伤,现下既然好了,自然也该回去了。”
      “你在怨我当初赶你回去?”声音也愈发寒冷。
      完了,我分明感觉到他在生气,却不明白到底哪里说得不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来历不明,无家无世,无名无分,总待在皇宫里也不大合适……”
      他打断我:“你想要什么名分?”
      糟了,我原本以为他会痛快答应,还能帮我安排好行程,没想过他会生气,如今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怕是转移话题已经来不及,只得继续说道:“当初你让我走,我的确有些难过,可这些日子,我看你这般辛劳,也明白了一些你说的话,你是君王,国事繁冗,我实不该做小女儿姿态非要粘着你,让你分心,而且……而且这宫中也确实规矩众多,不大自由。”
      他神色黯淡下去:“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
      “难怪你整日只看书,宁可隔三差五去太后宫中侍候一院子的海棠,我送的种子,你也不肯种,难怪这么久了,你从未问我要过任何东西,因为你压根也没想要一直待下去……”
      我真是懵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不愿意我走,可明明当初让我走的也是他啊,难怪说君心难测,也太难测了。
      我只能看着他,闭口不言。他看我不说话,神情愈发黯然,缓缓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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