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山野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杨正玉陪林方好吃过早餐后急匆匆赶回去上班。

　　到晚上十点到回家后才给林方好打电话报平安，两人聊到凌晨才挂电话。

　　通话结束，林方好漫无目的摆弄手机，直到护士来换药才躺下。

　　术后一周林方好开始康复治疗，受免疫缺陷的影响感染指征反复出现。

　　林方好花大量时间和药物抵抗感染，康复过程断断续续。

　　四肢关节处的皮肤创伤稍微一动就裂开，重新愈合也要花时间，病程格外痛苦。每天两小时锻炼下来，流下的汗水都能湿透两层衣衫。

　　为了不想让大家担心，林方好找借口其他人都赶走了，只允许邹雅青偶尔给她送点吃的。

　　一个月后，第一阶段康复就结束了。这天邹雅青比往常来得早一些，找医生了解林方好下一步的计划。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在病房里没有找到人，在护士站询问后，来到病房对面的天台找到了在外面慢走的林方好。

　　邹雅青透过玻璃门，看到了站在顶楼阳台边上的背影。

　　可能是隔得远，她没有发现这个到访者。
　　门外的人微微抬着下巴望着远处的云雾缭绕的群山，撑着墙边的扶手一步步横着左右挪动，像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小机器人。

　　邹雅青推门走过去，轻咳一声没有听到回应。
　　上前扶着她的肩膀，温声唤她名字。林方好有些惊喜地回头，运动过后散落的发丝打在她的手上，邹雅青伸手摸摸她长长了许多的头发，解下自己的发绳。

　　林方好配合地抓着扶手单膝蹲下，任她将自己的头发绑好。邹雅青摸了摸她微凉的脸颊，嘱咐她多穿些衣服。

　　次日，邹雅青又过来了一趟，还带了一些沾着露水的花枝。

　　结束今天复建林方好躺回病床上，侧身去拿床头柜上手机。
　　一抬头看到书桌上花瓶中一大把从山上新鲜剪下来的梅花，时间仿佛静止，一段旧年往事在她脑海里浮现。

　　父亲的书房里挂着一幅苏绣的四时百花图，她每次写完作业都会跑到挂画前仰头注视。
　　父亲看她实在喜欢，投其所好亲自手绘了一本百花谱送给她，书上最后一页就是梅花，画了全景，雪落了一树白梅，两个红衣的小人儿。
　　妈妈在边上附了一行小字：雪深没履，梅浅沾衣。

　　那年生日，爷爷给她修了一个花园，照着花谱栽各色花树，一年花团锦簇。

　　工作之外，爷爷花时间最多的就是这个花园，每年轮种各色草花，多年生的植物更是各种养护替换、以求成景。

　　独独是梅花，在她印象中少有开花，多年种在花园一角少有打扰，直到后来烂了根，就没再补种了，倒成了唯一的缺憾。

　　她曾问爷爷为什么不种齐全。
　　爷爷想了想，对她说：“梅花要去山里看，种在院子里不好。”

　　“不好？为什么不好？”杨正玉可能是对这个回答感到疑惑，所以又重复一遍她的回答。
　　林方好摇摇头，爷爷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今天是林方好出院的日子，她哥开车带着邹雅青和陈爷爷来医院接她们两人回家。

　　此时，他们一群人正坐在车上，打算赶回江临村。

　　林方好有点晕车，神色怏怏地靠在邹雅青的肩膀上。

　　受伤的脚虚虚地搭在杨正玉的膝盖上，杨正玉用手扶着她打石膏的腿，侧身看窗为不断变化的景色。

　　车子在通往江临村的小路上持续前行，穿过一个个高低起伏的楼房。

　　杨正玉和她一块读书时，就没少被她邀请来这边玩，只是苦于没有时间。

　　常听她说江临村很美，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花种树，山下有相连的池塘湖泊，种满了各色莲荷，岸边垂柳，河堤上成片成片的紫云英。

　　去年上半年，林爷爷去世，她陪林方好回来过一趟。

　　遗憾的是那次回来事发突然，没能仔细看看这里的景色，这次回来心情放松，四处打量这里景色，好像和她想象中江临有所不同。

　　远看一成不变的青山，细看路边是结霜的枯枝败草，巷子里早市上人流游动，车水马龙。

　　在车上林方好给她介绍山上家里的情况，讲到家里的花园，两个人顺势聊了起来。林方好抱着邹雅青送到鲜花，被杨正玉一再追问。

　　“会不会是种养不活太浪费钱？可是一棵树而已，即使隔几年换新的也很划算啊？”杨正玉对她的回答还是觉得奇怪。

　　林方好：“是不算贵，只是现在大家都不怎么种花了。”

　　陈引乔扶着方向盘不方便和她们说话，直到听见林方好这样说，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你觉得不贵，别人可不一定。你知道现在可以成景的成品花树多少钱吗？几万到几十万不等。”

　　“你们俩个小丫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好好，但是好歹你家以前也是干这个的，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

　　“小时候村里做木材、景观树生意，自然种得树多。现在不允许了私自砍树了，好多年轻人都出去工作了，留在村里一堆老人做点手工活赚钱。

　　所以不是所以人都有闲钱养花侍草，如果不是特别喜欢，没人愿意腾出地来玩。”

　　“更何况，林方好小时候根本分不清别人是种花还是种菜。

　　那时候她跟着我们下地，种了些瓜果蔬菜都当鲜花养，奶奶要是去地里摘点她种的黄花菜、南瓜花之类的，她能哭晕过去。”

　　他毫不留情的戳林方好的短，顶着她愤怒的眼神继续揭短：“对了，还没问你南瓜花酿肉好不好吃呢？当时哭得那么伤心，后来还是吃了吧？”

　　林方好恼羞成怒，转头向陈爷爷告状。陈爷爷听到他们的话只管大笑，表示回去就打他。

　　回头又给她们解惑：“别听你哥胡说，不种是因为我们小时候漫山遍野的到处都是，什么腊梅、白梅、红梅要多少有多少，你不爱出门不知道，那时候村里人经常上山捡野味，看多了也不稀奇了。”

　　“不过，你哥有些话也没说错。花花草草移栽回来自然需要打理，大家现在是没多少闲功夫搞这些。”

　　陈爷爷回忆起过去的情景，看到车窗外整整齐齐的楼房，感慨道：“现在乡亲们大多都迁到山下的小区里了没有地。哈哈，就算他们在屋里种了也不会告诉你们。”

　　“你们要是想看梅花，等会去我们好好家，东边那山头去找一找，老林把山维护得好，些许那里还落下几棵。”

　　邹雅青点点头，对杨正玉说：“好好说的没错，我们以前家家户户都会种点东西。其实这段时间开的花也挺多的，除了梅花等会还能看到芙蓉花。不过要出了县城到我们村口才能看到。”

　　杨正玉歪头：“芙蓉花？是这个木芙蓉吗？我记得好像是秋天的花。”

　　林方好补充：“对，我们这的木芙蓉秋冬也会开花。一年四季开不败的花也是有的，像是田埂上野生的月月红，就天天开花。”

　　杨正玉笑着点头，觉得新奇：“真有意思，我们那边冬天光秃秃的。”

　　林方好：“都说开花靠气温，结果靠光照。现在天气好了，过两天我们出门走走，田埂上会长更多。”杨正玉点头说好。

　　说话间，陈引乔将车开到了山脚下的河边公路上。

　　江临村群山脚下，是划分好的大片肥沃的农田。村民们靠着河岸修了整齐的公路和干净的水渠。

　　年前覆盖的新雪，早已融化进清澈透明的溪水里，一望无际的农田里，种满了绿油油的油菜，现在长出半米多高了，河岸边就长着几树木芙蓉，正结着水红色的花苞。

　　到山脚下就知道离家近了。

　　林方好用手支着腿动了动，想把脚从膝盖上拿下来让杨正玉放松放松，刚把手放上去就被杨正玉一巴掌拍下来，回头轻瞪了她一眼。

　　车一直开到了院子里面，陈引乔扶着陈爷爷下车，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将轮椅搬出来。

　　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扶着林方好坐到轮椅上，推着她一起进屋。

　　杨正玉把林方好推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陈引乔搬来了八仙桌，铺上烤火被后打开火箱给大家驱寒，几人坐下不久身上就开始暖和起来。

　　林方好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推着轮椅去到厨房。心里默数人数，拿出茶碗洗干净烧水泡茶。

　　等待泉水咕嘟咕嘟几分钟，停火后用厚棉布包着把手提下来将热水放在一边。

　　林方好分好茶叶又掰开另一个竹罐子，拿出几枝小茴香。

　　分到杨正玉那杯时停下，隔着房间问她：“正玉，你吃茴香吗？”

　　杨正玉远远听到林方好叫她，没听清她说什么，起身去找人。

　　看见她正在泡茶，手里还拿着一个罐子，接过来一看，是一些晒干了小伞样植物，上面结着密密麻麻芝麻样的果子。

　　杨正玉捻起朵闻了闻有一股清香，回头问她：“好喝吗？”
　　林方好不解：“嗯？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喝，就是茶的味道。你没喝过吗？”
　　杨正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茶。”
　　林方好：“那你尝尝？”
　　杨正玉一点点头，又拿出一个茶碗。

　　收拾完，杨正玉替她端着茶盘一起回到客房。

　　林方好先端一碗茶给坐在正左边的陈爷爷，接着再把茶盘递到给陈引乔和邹雅青中间。
　　林方好坐下好后陈引乔起身双手端茶，说一些吉祥话，接着邹雅青也依法炮制。

　　杨正玉还搞不清楚这里的习俗规矩，学着他们起身端茶，然后被邹雅青摁着肩膀坐了回去。

　　邹雅青轻笑：“我们给好好除病洗尘呢。”

　　林方好莞尔：“正玉茶碗很烫的，我帮你端到桌上你直接喝就行。” 杨正玉如善从流坐回椅子上。

　　等碗不太烫手，杨正玉端起茶杯凑近嗅闻，茴香茶有一股淡淡的炮制好的药草香。小小抿一口，热乎乎的茶水就带着特殊的香辛气味向她袭来，舌尖有轻微的辛辣滋味。

　　咬到一颗茴香籽，舌尖上麻麻地，有嚼甘草的感觉，那是一股温暖又令人放松的的甜，回味略苦。

　　杨正玉紧皱着眉头继续品茶，和她从前喝过的茶很不一样，有点清香甘甜又有点奇怪，奇怪大过好喝。

　　林方好忍笑问她：“怎么样？”
　　杨正玉淡定回道：“不错，是茶的味道。”
　　林方好忍俊不禁，将没放茴香的那碗推给她。

　　陈爷爷含笑着看，客气的询问杨正玉这个外乡人：“小杨啊，我们这里的茶水不错吧？”

　　杨正玉耿直的点点头，又说：“茶是好喝的，只是有点喝不惯。”

　　陈爷爷轻呷了一口茶，道：“茴香茶喝着辛辣，适合我们这的口味，外乡人吃不惯很正常。
　　但是这茶吃了好，解痉平喘，利尿排毒，还能助消化。”
　　接着又开始数落林方好：“我们方好天天嚷嚷着要减肥，连饭都不吃了哟！看着就让人来气！要我说饭后一吃碗茶，绕着院子走两圈，比她天天啃叶子有用。”

　　林方好无奈对陈爷爷解释：“陈爷爷，我没有减肥，我每天中午都吃两碗饭的，你这说得也太夸张了吧！”

　　陈爷爷不信，哼一声教训她：“你以为你吃的那点算饭？养只鸡都比你啄得多。
　　你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把他奶蒸的一桶饭吃完都不会放手，吃完了还得啃两个苹果。”

　　林方好无语片刻，不敢和陈爷爷呛声，只敢嘴硬怼她哥哥：“我哥那食量和猪有什么区别，就是吃饱了也要再塞一点。”

　　邹雅青和杨正玉闻言忍俊不禁，无缘无故被牵连的陈引乔被气笑的：“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人身攻击？”

　　下午，陈爷爷喊陈引乔出门帮林方好把桥补好。

　　三个人干坐着无聊，杨正玉问林方好介不介意一起拆她的快递，她买了好多东西，拆出来一起看看。

　　林方好期待的点点头。

　　东西准备齐全后，林方好把稍小箱子抱起来放在八仙桌，盒子一一拿出来摆开。

　　邹雅青若有所思，侧头过去看清品牌名：“衣服？”
　　杨正玉点头说是。

　　林方好掀开包装袋和雪梨纸露出里面的衣服本体，盒子里是一件剪裁十分简单的浅粉色羊绒短斗篷，下面压着一件米白色复古手工裙。
　　另外几个盒子里杨正玉还给她搭配了一顶圆圆的小礼帽、一双短根的浅色短靴和一个粉白色的小包。

　　邹雅青忍笑，拿起裙子举在身前展示给她看，裙身自然散开像一个小小的花苞，长度到她的小腿。

　　杨正玉兴奋得直拍林方好胳膊：“我特意给你搭配好的，到时候戴上你最喜欢的珍珠耳环，穿出去拍照一定很乖。”

　　林方好看到裙子那一刻，笑容差点僵在，林方好从来不觉得自己可爱来着。

　　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怼道：“天哪，裙子真好看，正玉你太有眼光了！你就是古希腊掌管造型穿搭的神！离开了你，整个时尚界都将黯然失色；离开了你，谁能如此精准地发掘我绝对没有的潜力？”

　　杨正玉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心满意足的对她眨眼：“原来你这么喜欢啊，我们俩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林方好假笑配合：“呵呵，你开心就好。”

　　接着她毫不犹疑的把裙子丢到一边，翻开另一个大箱子。

　　里面的东西太多只能放在地上拆。林方好撕开一圈圈胶带，转头问杨正玉：“你给我买了些什么呀？怎么这么重啊？”

　　杨正玉笑而不语：“你猜。”

　　林方好放下手中的剪刀，用怀疑的眼神扫了一眼箱子：“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会又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吧。”

　　杨正玉轻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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