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交易
商辞遥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恍惚间，商辞遥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堂中批奏折，眉目柔和的女人正在堂前的桂花树下推秋千，小小的女孩在秋千上吃桂花饼。日子宁静而美好。
男人走出大殿，手中拿着带血的剑，红衣变成金甲。战马拾阶而上，马上的叛军手持弓箭，将男人一箭贯穿。女人和孩子脚下满地的落花化为破损的城墙。女人从城楼上跃下，一袭红衣像翻飞的凤蝶。
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将孩子从尸山血海中抱起来：“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女儿”。
那是怀帝九年的秋天，血与火弥漫在宁都，久久不散。懿朝七大家族之一的商氏本家自此覆灭，平息叛乱的旁支成为商氏新的大宗，接管了封地宁国。早已失去对中原掌控的懿朝皇室对此并无异议。
西京，是宁都的别称。已故宁君最疼爱的小女儿西京公主摇身一变，成了新王的长女扶安公主。商辞遥却不再是那个被疼爱的商萦。
此后多年，商辞遥住在别宫，成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人。
春去秋又来。
后来有一天，别宫的大门突然打开，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
怀帝十七年二月，胤宁东西之盟，宁国商氏长女扶安公主踏着北方的寒风入胤都为“上宾”。
镜国兰氏在胤都同样有个“上宾”。那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头上绑着两个漂亮的银铃铛，跑起来叮当作响。后来两国交恶，临刑前，嬷嬷给她喝了两碗酒，将小姑娘灌醉。小姑娘在似睡似醒之间，迷茫地给嬷嬷擦了擦眼泪。
还有在胤都为质的宛州世子，被抓的前一天，他还是纵马承天街、为心爱的姑娘买胭脂和裙子的少年。斩首那日，心爱的姑娘穿着他送的裙子，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看到了她，于是再无遗憾。咽了口血沫，继续痛骂胤君。监斩官盛怒之下，令刽子手换了把钝刀。他的头颅被掺满草木灰，千里送到前线，用来羞辱宛军。
现在轮到她了。一队羽林军破门而入，他们不由分说拖起商辞遥向外而去。
“宁国背弃盟约，挑起战争，商氏女就地格杀！”
“我商氏绝不会背信弃义，是你们栽赃陷害，倒打一耙！”可是没人听她的话，商辞遥被扔在菜市口，身前是横眉竖目的刽子手，身后是被拖了一路的血渍。
刽子手对着刀喷了一口酒，商辞遥抬头，觉得有些晕眩，长刀倏尔划破日光，阴影打在她的脸上，缓缓落下。
这梦做的也太久，终于要结束了。好不体面的死法。商辞遥这么想着，却发现这梦并没有结束。
她回到了被砍头的前一天。
一把匕首正摆在桌子上。
商辞遥叹了口气，拿起匕首架在脖子上。
“大宁的公主，绝不受辱！”商辞遥闭了闭眼。
可是，既然能重来，为何不试一试其他的办法，为何要坐以待毙、主动求死？
为何要认命！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越来越大。
为何要认命！
商辞遥觉得自己似乎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在挣扎。
手却不听使唤似的为自己做了决定，有些刺痛。
这刺痛与被拖行、被斩首时的痛感是不同的。
怎么会呢？
那么多年，自己努力地活过，那么多年，一遍又一遍地出逃。如今为何要引颈就戮！就算是梦，也不能如此轻言放弃。
商辞遥猛地惊起，发现自己竟真的拿着一把刀。颈部已然被切出了血痕。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鎏金兽首香炉里一缕清烟袅袅升起。
床榻边，有一个沉默的影子。
商辞遥咳了咳，一巴掌打翻香炉，怒视着对方。少年从窗外跳进来，匕首压住影子的脖子。
房间里落针可闻。窗子左右扇动，终归于无。
三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半晌，商辞遥突然笑了：“左大人，你一路护送我来胤都，还为我留下来，我视你如叔父。”
少年看了看左道桓，猛然想起这便是白天商辞遥还无比信任的那个人，突然感受到她的难过，于是匕首向下压了半分，道：“要我杀了他吗？”
商辞遥摇摇头：“不必，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好。”
少年点点头，拿刀在左道桓眼前比划着，呲牙咧嘴地恐吓完才离开。
“平川王当年早就知道你并非宁君亲女，依然力主迎你为质，打的就是你是商氏本家唯一的血脉，日后与大宁开战，以恢复大宁正统的名义出兵。如今他成了胤国新君，就要动手了。”
既已被认出来，左道桓索性点了一盏烛灯，抬眼发现商辞遥眼角微红。
她似乎并没有听进左道桓的话，还沉浸在被背叛的痛苦中：“你说怕我受胤都贵族欺负，所以一直没有回到大宁，我以为你是为我留下来，不想却是等了三年，留下来杀我！杀手失败了所以亲自动手，是么？”
商辞遥此刻不仅在心里暗骂左道桓，还有那个需要有人做质子时把自己推出去代替亲生儿女，又在事了后怕自己威胁江山的后爹。
还没被胤人杀，先被自己人杀两次，商辞遥有点想哭。又不想在左道桓面前哭，只好将眼眶里的泪水狠狠地憋回去，结果憋的双眼通红。
左道桓见状，也知今夜杀不了公主，脑中一转便有了新的主意：“公主也不必伤怀，事事都有转机。”
“哦？”商辞遥笑道，“如何转机？莫不是今夜天降冰雹，将大胤十五部二十余万兵马通通砸死？”
见商辞遥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开冷笑话，左道桓皱了皱眉，沉声道：“也差不多。昨夜西北营军、北山营军、东宫府兵几方开战。公主可知，北山营军的统帅正是秘密从前线回来的大将军萧胤臣。”
“是又如何？”
“纵观大胤将领，陆正清隐退，谢长陵称病不出，郁知蘅驻守北疆抵御蛮族，苏烈战死陈州，李瑄宜战死宛州。如果萧胤臣死，短期内胤国将再无适合出兵大宁的将领。”
“你要我刺杀萧胤臣？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去刺杀平川王？杀完我还有命活吗？”
“萧胤臣昨夜，不是还救了你吗？英雄救美，古来有之。你想办法接近他，让他喜欢上你，或者你想办法嫁给他。”
见商辞遥不语，左道桓又道：“公主可知，如今的大宁，既没有胤国能吞狼逐虎的强兵，也没有郁知蘅萧胤臣一般的天生将才。商氏几百年的基业，如今就要毁于一旦吗？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公主殿下，也当为母国尽一份力。”
“萧胤臣的警惕性很高，我们的刺客无法得手，不然也不会请公主亲自动手。他如今不在军中，可是最好的机会。”
商辞遥沉默半晌，才道：“我怕自己人在我身后捅刀子。”
“只要公主答应，老夫也可以答应公主，不让公主有后顾之忧。”
“好吧，我答应了。”
商辞遥抹掉眼泪，突然对着左道桓露出一个灿烂地笑来。
左道桓预感不妙，却已来不及阻止。
“来人，抓刺客！！”
“砰”的一声，左道桓从窗户翻了出去，又是“砰”的一声，当值的羽林军破门而入……
“将军！”商辞遥突然拽住为首军官的袖子，其他羽林军则冲了上去。
“殿下莫怕，末将立刻将刺客抓住。”
“不行我还是害怕，万一他狗急跳墙伤害我。”商辞遥的眼睛还红红的，看上去像受惊的小兔子，紧紧地抓着军官的袖子不撒手。
“那就抓住了先捆起来？”
“不行，他武功一定很厉害，万一整脱了——”商辞遥拼命摇头。
军官拧着眉头想了又想，抬高了声音吩咐道：“抓到了先打断一条腿！”
商辞遥满意地松了手，放军官出去。
“这老家伙，还挺能翻。”算准了时间，商辞遥披了件狐裘出门去。
只见左道桓趴在地上，被羽林军的枪尖指着，果然已经断了一条腿。
商辞遥却像是没认出来，绕着左道桓转了一圈，还踢了两脚，最后借了个火把凑到脸前，才惊叫出来：“呀，怎么是左大人！”
左道桓胡子都快气歪了。又不能撕破脸皮，只咬着后槽牙，对商辞遥慈祥地笑了一下：“公主，救我。”
“左大人，你什么都不必说，我都知道。”商辞遥眼圈微红，操着让胤都所有伶人为之叹服的演技来到羽林军长官面前：“将军，想来是我误会了，可能左大人只是想来看看我。左大人他……一向是最疼我的。”
军官看了看西京公主，又看了看她的使臣，想来她也是要包庇自家臣子的吧。既如此，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这位新公主一个人情。正欲开口，公主却突然道：“所以，左大人绝不可能是刺客，只是违反了宵禁，按照这个处罚就好了。”
军官：“……”
宵禁向来只针对平民，并不约束达官贵人的，有贵人违反宵禁，当值守卫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摆在了明面上，羽林军也不得不秉公执法。
军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公主都说了，照做便是。
待羽林军押着人走远了，少年才轻轻地走出来。
商辞遥看着鬼鬼祟祟出现在暗影里的少年，抿了一口茶：
“京中皆传，太子和诸位藩王皆死于乱军之中，唯有新安王不知所踪。
可我却认为，新安王乃平川王同母弟，平日里斗鸡走狗，闾巷沈浮，对国君的位置一点威胁都没有。若新安王还活着，大可直接出去亮明身份，何必东躲西藏？
此次起兵，除了萧胤臣之外，郁氏首先承认了平川王的君位，带领群臣朝拜。郁氏本就是胤州大族，在朝中影响颇深，作为后族，见太子已死倒戈支持平川王本就是权宜之策。
死去的长乐王乃元后郁氏的幼子，若是被郁家知道长乐王还活着，一定会转而支持长乐王，所以，平川王才放消息说活着的是新安王。真正活着的是长乐王，对不对？”
商辞遥睨了一眼少年，自信地笑笑：“我说的对吗？长乐王殿下！”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