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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
“请进!”赵经义将祁越带进屋去,又转身笑眯眯地挡在门前。
“诸位留步,知州大人有令,只请世子爷一人入内,还请各位移至偏厅小憩。”
宋知鸢秀眉微蹙,却见祁越微微点头示意,于是众人按照原计划,分头行动。
只须臾,这偌大的院子里便只余宋知鸢一人。
宋知鸢倚靠在廊边的柱子上,抬头望着那轮炽烈的艳阳,微微眯起眸子,限入了一阵沉思。
他们此番乔装进城会如此轻易叫人识破,怕是从他们踏入荆州地界之时,就已经暴露了行踪。
若真是如此,那这荆州城的水,便是要远比预计中的更加深不可测。
*
荆州知州沈承运早已在厅中候着,见祁越进来,立即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想必这就是安国公世子了,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快请入座,久闻世子年轻有为,这般年纪便已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实乃我朝之幸啊。”
沈承运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不停地拱手作揖,那动作极为夸张,拘谨之中又满是小心翼翼。
祁越皱着眉头单手抵住耳根,只觉得这人着实聒噪,眉眼中尽是不耐之色。
“大人应知我是为何而来荆州,还是少说些没用的废话为好,沈知州,您说呢?”
祁越年纪虽轻,然七镜司指挥使的嗜血煞名,却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有传其名能止小儿夜啼。
一旁的赵经义见沈承运一头冷汗呆滞不动,于是伸手扯了扯他袖子,轻咳出声,低声提醒旁边人:“世子还等着呢。”
沈承运猛地一哆嗦,连忙回神,“是,是,世子言之有理,是下官失职了。”
赵经义也连忙附和道:“世子想知道什么,下官和沈大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待祁越跨出门楣,看见的是宋知鸢眯着眼懒洋洋靠在廊前,正晒着太阳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等宋知鸢察觉到眼前的阳光被一个硕长的身影挡住时,她才恍然醒神。
她抬手揉着惺忪的眸,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她问:“聊完了?”
祁越沉声应了一句,转身跟上前面带路的赵经义。
没走两步,发现身后那人没跟上来,还愣在太阳底下同他恍惚对视。
“跟上!”
祁越一脸黑线,即便是在太阳底下,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让她觉得凉飕飕的。
宋知鸢陡然回神,赶忙小跑跟上前面的人,“来了来了。”
她方才瞧着那位赵通判的背影突然生出一些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赵经义带着二人走到城北不远处的一间雅苑,说,“这是下官名下的私宅,世子可放心住下。”
赵经义离开前还不忘提醒道:“沈大人明夜于醉仙楼设宴相迎,我等敬候世子爷大驾光临。”
望着赵经义的背影渐行渐远,宋知鸢才低声同身旁的人说:“这荆州城,着实诡异。”
“城外旱灾连绵,百姓饿殍遍野,偏这城内瞧着一片祥和,毫无异样,既然城内有粮,为何还要放任城外的灾民自生自灭?”
祁越垂眸盯了她半晌,她满是疑问的双眸正亮晶晶地望着他。
他不自然地抬手抵住宋知鸢光洁白皙的脑门,微一用力。
宋知鸢被迫后退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迫拉开。
而后祁越转身进屋,只凉凉丢下一句:“自己想。”
宋知鸢在他后面暗自嘀咕着,“我要能想出来还问你作甚?”
祁越转头:“你说什么?”
宋知鸢咧嘴嬉笑打过:“没说什么啊,许是世子听错了吧。”
祁越:……
***
入夜,荆州城内万籁俱寂。
宋知鸢一身墨色夜行衣,穿梭在鸦雀无声的小巷中。
想起白日入城时的那抹熟悉身影,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条巷子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家破烂不堪却占地不小的院落。
想必就是此处了。
于是宋知鸢手脚轻巧地翻墙入内,然刚一落地,一把锋利的短刀便架在她脖颈之上。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入内?”
宋知鸢眼睫微微颤动,竟真是她!
她声音略微低哑,缓缓叫了一声“朝歌?”
手持利刃,身穿靛蓝色布衣的女子瞳孔蓦然放大,她冷声发问:“你知道我是谁?”
宋知鸢在她惊异的眼神中拽下遮住自己大半边脸的面纱。
被称为“朝歌”的女子倏然红了眼眶,犹疑开口,“你是……二小姐?”
她声音颤抖着,不敢置信般又问:“当真是二小姐?”
眼神无言肯定,泪水夺眶而出。
朝歌伏身单膝下跪,声音喑哑,“朝歌无能,没能保护好少将和将军,朝歌苟活于世五年,只求能为将军和少将洗清冤屈,事成之后,朝歌愿以死谢罪,绝无怨言,但求二小姐成全!”
宋知鸢微微俯身欲将其扶起,谁承想这姑娘竟还是个倔性子。
无奈之下,宋知鸢只好蹲下身同她平视,她轻叹一声,问道:“我何时说过要你以死谢罪了?”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都不能预料到结果会如何,我从未怪过你,你能活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怨你?”
宋知鸢将朝歌揽进怀中,低声安抚:“你不是一个人,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为那些枉死的战士和百姓雪冤。”
说起来,朝歌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两岁。
她自幼便跟着阿姐舞刀弄枪,十四岁就随阿姐出征北上,如今也才刚过十九。
说到底,她同彩云一样,宋知鸢早已将她们当成自己的亲姊妹一般。
所以朝歌能活着从朔州走出来,她是真的很高兴。
只是不知道彩云如今过得是否安好。
“啊,对了,严副将还在屋中等着,我带二小姐去见他。”
朝歌擦干眼泪,拉起宋知鸢往屋中走去。
“严副将还活着?”
“嗯,当年若非严副将护着,我亦早已埋骨黄沙了。只是,他为了护我断了只手……”
朝歌的声音愈发变小,眉眼之间显露出难掩的自责之色。
严昌听见动静,有些担忧地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出什么事儿了?”
等严昌看清来人,突然怔楞在原地,“这,这是……”
“是二小姐!”朝歌接下他的话。
严昌连忙倾身行礼,“严昌见过二小姐!”
宋知鸢听朝歌说他断了一只手,不曾想竟是断了一整条胳膊。
众所周知,严副将是左撇子,左手挥刀如惊雷,而如今却断了左臂……
宋知鸢握住他的右拳将他扶起,“严叔不必多礼,我早已不是什么二小姐了,往后喊我阿鸢便可。”
“这可使不得,您是将军留下的唯一血脉,此后便是我和朝歌唯一的主子,我们又岂能直呼主子名讳?”
宋知鸢眼眶渐湿,“是我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宋家所做的一切,是宋家对不住你们……”
“主子言重了,若非将军曾于危难之中救我一家于水火,我严昌早已尸骨无存。”
“将军之忠义,我等岂能不知?又如何能忍心让将军和少将背负骂名,含冤而死?”
朝歌接上严昌的话,如立誓一般,铿锵说道:“从今日起,我们便是主子的刀,谁敢阻拦,必杀之!”
言毕,一阵孩童的哭声骤然响起。
严昌急忙解释,“主子莫惊,里头都是些年纪不大没了家的孩子。”
宋知鸢跟着二人进了里间,放眼望去,屋中竟满满当当躺了有几十号孩子。
只见一个瞧着不过两岁的婴儿正在哭闹,旁边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在哄逗那婴孩。
宋知鸢眸中惊诧,低声问道:“这是?”
朝歌一脸温柔地看着孩子们之间的温馨一幕,怜声回答道:“这个婴儿是前两天在乱葬岗发现的,抱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孩子救不活了,但好在他命大,活了下来。”
“这些孩子都是你们收留的?”
“是。最早只有几个从朔州幸存下来的孩子,后来到荆州,又有了很多被父母抛弃的,或是没了爹娘的可怜儿,我便和严副将商量,将他们一起收留下来,一直到现在。”
严昌唇角也带着浅笑,指着几个年岁稍大的孩子,转眸同宋知鸢说,“那几个年岁稍大点的,都是从朔州带回来的孤儿,五年过去,他们长大了不少,也能帮我和朝歌分担一些。”
其中一个小姑娘笑意满满地跑过来拉住朝歌的手,好奇问道:“朝歌姐姐,严叔,这个大姐姐是谁呀?长得好漂亮!”
朝歌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柔声说:“我和严叔都听这个姐姐的话,以后你们也要听这个姐姐的话,记住了吗?”
小姑娘眼睛发亮,“嗯嗯,记住了,她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漂亮的少将军呐?”
朝歌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宋知鸢微笑着走到小姑娘身前。
宋知鸢蹲下身,抬眸望向眼神清澈的小姑娘,温声说:“姐姐不是那个漂亮的少将军,那个少将军是姐姐的阿姐。”
“姐姐长得这样好看,那姐姐的阿姐肯定也一样好看!”
宋知鸢笑着笑着便红了眼,她说:“嗯,姐姐的阿姐是天下最漂亮的阿姐。”
其实在夜深人静时,她也经常会想,为何活下来的是她,而不是她的阿姐宋知礼。
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骑射武艺,宋知礼样样拿得出手,堪称整个世家的模范。
可自宋知鸢记事起,她的姐姐便什么都让着她,宠着她,哪怕她比自己优秀那么多,她也向来都是夸她做得最好。
她得到了家里所有人的宠爱,甚至可以说,她抢走了属于她阿姐的一部分爱。
可她竟然在宋知礼同父亲出征前同她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每每想到这些,那钻心的疼痛就像千万只细细麻麻的虫子在啃噬她的血肉。
她宋知鸢欠宋知礼的,这辈子都难以偿还,若死了的人是她,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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