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之时

　　林朝言睡得很沉。
　　他迷糊地眨眨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昏黄中。疑惑地抬手，头发似乎短了。袖子处的扣子有点紧，他下意识去松开束缚，一扭头，一个女孩正站在他身边，嘴巴开合着，笑意明显，像是在说什么很愉快的事。
　　“唔。。。朝言？你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却感觉喉间一片干涩，可以感觉到喉结动了，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朝言。。。”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解和委屈。林朝言无奈地放弃，把自己的手臂从女孩的双手中抽了出来。他厌恶女人的碰触。
　　“朝言。。。”女孩又唤了他一声。林朝言想做点什么掩饰自己明显的厌恶，直视对方的瞬间，猛然发现对方没有脸。
　　只有两片似曾相识的唇在翕动。
　　她。。。她是谁。。。
　　林朝言无意识地盯着那两片唇看，大脑混乱着，一个名字狡猾地藏得极深，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谁。。。”
　　无声地问出口，女孩的唇在同一时间，不动了。
　　随后，一声惨叫。

　　林朝言猛地坐了起来。那声惨叫还在耳边，那么响，像是在他耳蜗里放大了无数倍，甚至还带着回音。林朝言用力地晃晃脑袋，张开嘴大口地呼吸。
　　梦。。。这是梦。。。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那个女人是谁。。。
　　摸过床头的杯子，一口凉水下肚，林朝言觉得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管她是谁，”他对着黑暗里清冷的空气说，“那是个梦。”
　　放回杯子，他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单。

　　白先礼也在梦中。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尽管清楚地知道是梦境，他的意识还是放松地，由着梦境变幻，像是一次阔别已久的享受。
　　他闲适地站在一片树荫下。眼前站着一个人。他细细地看着对方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然后，咧开嘴笑了。
　　“嘿。”他听见自己说。
　　对方有些拘谨地动了动手指头。白先礼看见他的耳廓动了一下，脖子下意识地颤了一颤。他的笑容更大了：对方有点紧张，这么面对自己的时候。
　　“我们这么讲话，还是第一次吧？”白先礼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语气轻快，“毕业典礼就是有这个好处，不会有那么多人围着转。”
　　面前的人笑了，肩膀也放松了下来。但只是笑，没有话。
　　白先礼觉得自己心情很好，于是不去计较对方的不言语：“你有什么打算么？如果暑假你有空的话，一起去游泳怎么样？游泳馆办一张卡就20。”
　　面前的人还是笑，嘴唇闭得死紧。
　　“你什么意思啊？我在问你话。”白先礼不耐烦了，他不喜欢别人对他敷衍了事：“有没有时间？去不去游泳？还是。。。”他促狭地扬起了眉毛：“忙着谈恋爱，没时间？”
　　眼前的人不笑了。白先礼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对方的笑容在树叶缝隙间落下的点点阳光点缀下，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他有点后悔，他不该提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步跨出，眼前一花，原本离他有三步远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比自己略矮。
　　对视。白先礼看见了自己，一头短而硬的发，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在一双纯黑色的瞳孔里。
　　唇上有种触感，软软的，温温的。

　　白先礼睁开眼。眼前依旧黑，静谧的黑。
　　像那个人的眼睛一样，安静的黑。
　　那是什么。。。
　　白先礼不由得伸手触碰自己的唇。
　　然后他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狠狠地往枕头里一倒，拼命忍住快要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声音。
　　他梦见了，自己和林朝言，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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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林朝言掀开被子一侧，下床，踩着地毯无声地走向浴室。
　　十五分钟后，他走出浴室，对着空气咧了咧嘴，耸了耸肩膀。
　　也许是睡得不好，肌肉都僵硬了。
　　他的视线在床边的钟上停留了一下。几乎是同时，门被轻轻叩响：“小言，吃饭了。”
　　他没有回答，听着林母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远去，回头看了一眼睡了一夜却依旧整齐不见凌乱多少的床铺。一时间，他有种重新扑回枕头里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走过去，把被子抖开了些。
　　像是一种小小的叛逆行为。
　　他的心情也因这一小小的举动好了不少。即便是前夜梦中的惨叫再响起。。。
　　咳了一声，他迅速拉开门，下了楼。
　　把昨夜以前都留在门后。

　　白先礼胡乱地在枕头上蹭了几下，口中喝了一声，用力坐起。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床边的长凳上放着一套西装，前夜到家后随意放在床头的公文包也好好地搁在凳旁。
　　慕华是一个极好的同居人。白先礼一向都这么认为。
　　五分钟后，白先礼咬着牙刷，用额头蹭了蹭门厅口换好了鞋子等待着的慕华的脸，努力露出一个含着牙刷的笑，差点没在关门声响起的瞬间把泡沫咽进去。
　　呼。
　　白先礼回到浴室里，用水冲了下脸。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几秒钟后，才发现视线停在了自己的下唇上。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匆匆拿毛巾擦净。
　　一定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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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朝言用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地在鼠标上滑动。
　　白先礼穿过走廊，身前带路的秘书小姐带着很明显的兴奋情绪，不时地回头说些“请问您在哪儿高就啊？”“您的西装是什么牌子的呀？”诸如此类的话题。白先礼回答了第一个“请问您找谁”的问题后，余下皆以微笑与语气词带过。年轻的女人虽然没有得到多少答案，但那张拍粉拍得算有技巧的脸上红润的颜色告诉白先礼——这样的应付足够了。
　　“啊，这儿就是我们总经理的办公室，请您稍等一下。”秘书小姐整理了一下裙摆，仔细而熟练地对着玻璃门查看了一下领口、袖口和头发后，抬手在门上敲了敲：“总经理，有一位白先生找您。”
　　林朝言把脸从手掌上移开：“请他进来。”
　　看见白先礼走进，林朝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多了几分生动的神色：“是你啊。请坐。”说着站起身，在白先礼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里多了一些兴奋。本不该有的兴奋。
　　白先礼笑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就算是昨天才刚见面，难道就没想过今天会再见？”
　　林朝言下意识想回答“本就想今天联系但是怕你在忙”，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大声地说着“这太客套了！”，于是他重新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最老实的回答。
　　“昨天。。。不是没来得及留联系方式么。”
　　啊。。。白先礼这才想起来：他们并没有互留号码，林朝言也没有告知工作地点，就这么找来。。。太轻率了。他看了看林朝言，见他除了脸上微笑，并没有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之类的话，暗暗舒了一口气。
　　林朝言一说出口，才想起前一日二人分别时的尴尬情状。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凝住，他努力克制住突如其来的心慌感觉，凝视对方的脸，见白先礼只是笑着，没有再提及“与女人约会”之类的话，心安之余，竟有点失落。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门上又传来轻轻叩动的声音，秘书轻车熟路地端了咖啡走进，放在两人面前。
　　白先礼端起喝了一口，忍不住看向对面，只见林朝言收敛了笑，用近乎挑剔的神情端起咖啡缓缓啜饮了一口，秘书小姐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良久，抓着托盘的手指有些紧张。
　　“很好喝。”白先礼在林朝言将咖啡杯移开的瞬间，说了一句。
　　秘书小姐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林朝言看了他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高兴：“你觉得好喝？”
　　“当然。”白先礼点头，看着林朝言眉间的点点笑意，暗自庆幸自己做得对。他看了看林朝言轻舒的眉眼，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他的唇。这一眼，让白先礼突然觉得咖啡很烫，办公室的空气。。。也热了起来。
　　林朝言浑然不知对方的脑袋里闪过怎样的关于自己的念头。他几口喝掉了咖啡，把咖啡杯放回桌上：“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顿了一顿：“顺便吃个饭。”
　　白先礼张嘴应了声“好”，把只喝了一口的咖啡笨手笨脚地放回，跳起身，近乎狼狈地从林朝言身边走过，在门边站定。
　　林朝言疑惑地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的人，回到桌前关掉了电脑。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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