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南山南

作者:折只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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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季



      景肆有心理疾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还是更早。
      舟南逸直到深夜也还在想那瓶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整只药瓶掂起来很轻。
      他有在好好治疗吗?
      他辗转难眠,一时间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乎景肆。
      悲悯?或者同情?
      更像是少年的初心萌动,青春期对情感别样的情愫。
      ……
      隔日。
      天从一早开始就阴沉沉的,密布的乌云几乎占据大半边天空。
      景肆从医院出来时提着一个小号磨砂袋,里面装着医生新开的药。
      “你情况不是很好,最近失眠很严重吗?”
      “躯体化严重吗?”
      “心情怎么样,再有没有自残过?”
      “……”
      景肆穿着一身黑西装,额前的碎发被捋至后边,露出饱满的额头,锋利的眉眼透着冷厉。
      说是成熟,但更多的是少年的青涩。
      他冷脸回答医生的每一个问题,有问有答,但丝毫不近人情:
      “比较严重。”
      “嗯。”
      “心情……”
      一般。
      他本想这么说,可舟南逸和段辰潇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话到嘴边变成一句:“不错。”
      医生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大好,满意地笑笑,又问:“那最近有自残或者刻意伤害自己的行为吗?”
      景肆顿了几秒:“没……”
      一头扎在放满水的浴缸里应该不算伤害自己吧?对,那是在练习憋气。
      用小刀在大腿上割几刀应该不算自残吧?对,那是在画五线谱。
      ……
      景肆做完所有检查已经下午六点了,他去附近的花店包了两束花,一束茉莉,一束洋桔梗,然后抱着两束花去坐公交,到终点站下了车。
      小时候,解知耿经常抱着一束茉莉花来这个地方,一去就是一整天。
      景肆跟着去过几次,但后面就没再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要称一块小小的石头为爸爸,也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能对着这块小小的石头发半天呆,聊一天话。
      这些话真的能被听见吗?
      时间告诉他,会。
      “妈,您最喜欢的洋桔梗。”景肆把花搁到墓前,却发现有人早他一步,他把洋桔梗摆到另一束花旁边,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往上走了几级台阶到另一个墓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姥爷,我妈说您生前最爱茉莉了,给您买了束。”
      他磕完退回到下面,给解知耿也磕了三个头,顾不得西装裤的贵贱,他一屁股坐到旁边。
      “妈,我现在挺好的,景玺易去了国外,公司还不错。”
      “我小时候性子差,您总说我交不到朋友,现在年级第一是我同桌……您下次来梦里看看我,我也给你考个第一好不好?”
      他也变成了那个自言自语的解知耿,对着小小的石头发呆聊天,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而那些话也一定隔着天空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收件人是解知耿。
      ……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开始飘起雨丝,景肆不舍得蹭蹭墓碑,闭着眼小声嘀咕:“妈,我不想走……”
      几乎是一瞬间,毛毛雨转为小雨,周遭的空气冷下几分。
      景肆就着雨水胡乱抹了把脸,摇摇晃晃直起身:“妈,我下次再来看您。”
      他走到公路边,想打车回家,来来往往的车辆却没有一辆为他停留。
      就如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却无一人为他驻足。
      他掏出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这个点最快回去也要到凌晨一点半,好在他拦到了车。
      窗户玻璃上映出他狼狈的模样,精心梳起的发型被雨水打湿塌了下去,价格昂贵的西装贴在身上也略显廉价。
      景肆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灯火通明在眼前一瞬而过。
      雨势渐渐小了起来,等他回到家已经彻底停了。
      他按开密码锁,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心脏好像被人死死揪住,压得他喘不过气。
      玄关处多了一双不属于景肆码数的皮鞋,客厅的灯亮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倚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
      “回来了?”那人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抬眼望去,一只落汤鸡正满眼怒火看着他。
      景肆命悬一线的心还是死了,他尽力克制怒火不那么明显,不善的问:“你来干什么?”
      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景肆,平静的说:“要不先换身衣服?一会儿感冒了。”
      ……
      景肆一声不吭的回到卧室,换了身白T和运动裤。
      他出来后又质问一遍:“你来干什么?”
      “听医生说你去复诊,来看看……”
      “景玺易!”
      “我不用你可怜我!”
      自从解知耿去世,他就再没喊过景玺易一句爸,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不配做他父亲。
      景玺易衣冠楚楚,黑眼圈挂在脸上显得有些憔悴。
      他扫了眼腕上的金表,神情一顿,揉开眉宇间的疲惫:“景肆,我三点半还要赶飞机,国外的会议我推了半天你知道吗?别再任性了,你已经十九了,以前你闹我当你年纪小,现在呢?你还是小孩子吗?你妈要是活着看见你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会怎么想?”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的心智能不能也跟你的年龄一起长大……”
      该接受的不接受,所以困在原地淋了一场又一场雨。
      时间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
      “够了!”景肆忍着耳鸣,指尖已深深嵌入掌心,他心脏抽得痛,说话一抽一抽的:“你明知道妈怕黑,停电那晚为什么要走?”
      景玺易怔在原地,沉默了……

      五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停电让解知耿的生命永远葬送在了那晚。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景玺易听说公司新员工在文件上出了点问题,就想过去看一眼。
      他刚走没多久,家里就停电了,解知耿怕黑,就打电话问景玺易能不能回家。
      “很快就会来电的,别怕,你让景肆陪你待会儿,我忙完就回来。”景玺易安慰她。
      她挂断电话坐在阳台外,似乎夜空中的星星能悄声带来一丝安慰。
      景肆就默默坐在她旁边数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景肆数到一半停下,鼓起腮帮子,像只河豚,然后又挽着解知耿的胳膊撒娇:“我明天想喝南瓜粥,多放糖!”
      解知耿捏捏景肆的脸,笑着说:“你在妈这里永远是小孩子,南瓜粥妈妈明天给你熬好不好?”
      “好!我最爱妈妈了!”
      “妈妈最爱爸爸和景肆。”
      景肆急了:“不行!最爱的只能是一个人!”
      “那妈最爱爸爸……”
      “不行!!!”
      解知耿宠溺的摸他的头,嘴角深深的酒窝陷了下去:“好好,那妈最爱爸爸,最喜欢景肆好不好?”
      “好……”
      两人依偎在一起,在阳台上聊的忘我。
      门突然被敲响,解知耿以为是景玺易回来了,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走过去开门,还没碰到门锁,敲门就变成了砸门,还有刀具撞到门上沉重的响声。
      解知耿听到骂人的声音呆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立刻报了警,然后把景肆撺掇到衣柜里,告诉他捂紧耳朵,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那你呢?”景肆眼泪快流出来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乖乖待着,妈答应你一定会回来,好吗?”
      没等景肆开口,她就关住了衣柜,然后把能推动的东西全移到门口,从厨房抽了把菜刀守在旁边。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躲在一起或许两个人都能活,也有可能都死,但她只要拖住时间,拖到警察来,景肆就可以活下去。
      天下没有母亲不爱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为了孩子,她们愿意付出一切,哪怕背离世界也无所谓。
      景肆被警察带出来,再次见到解知耿的时候是在阳台上。
      她浑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中,肠子被剖了一地。
      解知耿的一句一定会来压断景肆脑中最后一根神经。
      ……
      景玺易头痛欲裂,血淋淋的画面他至今都忘不掉,从公司跑回来时的缺氧,让他空白的大脑瞬间被鲜红填满甚至溢出来。
      一切好像都发生在昨天,等他回过神来时,景肆已经破门而出。
      夜里温度低,景肆吸了吸鼻子想把手揣进兜里取暖,竟从里面摸出来一把美工刀。
      他躯体化正发作,握着刀的手不停颤抖,他推出刀片,想冲自己腕上的大动脉狠狠割一刀。
      “爱己方可越走越远……”聂松关怀的声音像回声一般不停萦绕在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
      他紧闭上眼,一咬牙将刀丢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克制住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平静下来。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拉得很长,闲来无趣地盯着一堆蚊虫围着灯罩转。
      “坐这里不冷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拉得很长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两个。
      景肆转过头,和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对上视线。
      他眼眶还有些许泛红,怕被舟南逸发现异样,他倔强的摇摇头。
      舟南逸套了件薄衫,但看到景肆这么犟的模样三下五除二脱下塞到他怀里:“你穿,我不冷。”
      衣服上还有他的余温,散发淡淡的木槿香。
      景肆没有拒绝,乖乖穿上,他低着头,轻声说:“这么晚你还在外面做什么?”
      舟南逸把手里的药举起来在他眼前晃晃,笑了笑:“我妈发烧,我出来买点退烧药。”
      总不能说大半夜在外面看别人准备自残,然后还在手里捏着一个号码是120的手机吧。
      太扯淡了。
      雨后的月光似乎更亮,舟南逸执意要将景肆送回家。
      送回家不行的话……送到楼下也行,他不希望景肆在半路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景肆死死住衣角不想说话。
      眼见快走到自家楼下,他连忙掏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二。
      还好还好,这个时间点景玺易已经坐上飞机了。
      他带舟南逸去了24小时便利店,请他吃了份关东煮,临走又结了两个饭团和两盒蛋糕,然后一把塞到舟南逸的药袋子里。
      回家前还顺手做了件好事:关心自己的同桌和同桌生病的母亲。
      他感觉自己特别善良好心。
      一进门,讨人厌的家伙果然不在了,只有满客厅飘着的烟味。
      景肆嫌弃地推开客厅所有窗户,想喝一瓶冰镇过的可乐转换一下心情,他几步走过去拉开柜门。
      “……”
      空荡荡的冰箱不知何时被塞的满满当当,而且大部分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他用力一拍关上冰箱门,走进厨房,发现所有的刀换成了切东西不伤手的瓷刀。
      “?”
      这人什么毛病,景肆暗骂几声,真把自己当仙鹤了?瞎操什么心。
      他骂骂咧咧地走向客厅,却远远发现桌上摆着一封信。
      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放的。
      眼不见心为净。
      他装作不在意去卧室点了支烟。
      不行,还是想看……
      景肆快速摁灭烟头,回到客厅拆开了那封信,信里笔迹锋利流畅,不难看出这人平时一毫不苟。
      亲爱的景肆:
      世事变迁斗转星移,止步不前终看不到花团锦簇和那满天星光。路还很长,人也总归要向前走。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时为什么要出门去公司解决新人的问题,恨我现在把你丢下一个人去国外。我也恨自己。
      但人生不能重来,所有的遗憾和后悔都是必经之路。山有顶峰,湖有彼岸,世界上没有完全正确的选择,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在你的枕头下我放了张银行卡,里面有五千万,拿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人生绝无一帆风顺。
      爸爱你。
      落款是景玺易,可能是因为赶时间,越到后面笔迹越匆忙潦草
      “……”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景肆红着眼从枕头下翻出银行卡摔在桌上,泪珠却大颗大颗划过脸颊砸到地面上。
      狠狠砸进本就脆弱的心里,致使裂痕蔓延滋长,愈加深切。
      我没恨你,我恨我自己。
      恨自己躲在衣柜里捂着耳朵视若无睹:,相信妈的一句“一定回来”。
      恨自己五年还没走出去……
      我不恨你,也不讨厌你,因为妈说过她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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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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