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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没苦硬吃
阳光和煦,不似昨夜那般阴冷。
“好无聊啊,简直度日如年。”一缕细风轻拂带起她耳边的细碎发梢,她仰头感受着府外的空气,心里的沉闷也驱散了不少。
她自问:“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朝代,实在难以想象那些名门闺秀整日困在深宅大院里,是靠什么消磨时光的。”
“当然是整日与针、线为伴,绣花了。”一道声音迎面传来。
许楠伊身形不稳,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她捂着左边肩膀,刚想开口骂。
那人仰着头,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挥舞着的鞭子,又问了一句:“许楠伊,你打扮成这幅鬼样子做什么?”
此人眼神并不友善,还拿鞭子指她,又能叫出她的名字。
许楠伊猜测两人定是相熟,多半还有过过节,可她实在又想不起这人是谁,又怕露出马脚便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许家是簪缨之家,许征少年便立下了不少战功,又因学识渊博,用人这方面颇有造诣,刚娶亲便被先帝破格提拔为宰相,统领百官。
后辅佐新帝治理朝政几十载,可谓是荣耀加身。
如今许楠伊的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眼前的女子却如此肆无忌惮,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又见她穿着锦衣绸缎,琳琅珠钗环身,身后还跟着丫鬟、婆子,那只有一种可能。
她的身份比许楠伊还要尊贵。
那女子见她不说话,反而得寸进尺起来,继续叫嚣着:“喂,许楠伊,今日怎么变成哑巴了?以前的嚣张劲儿被狗吃了?”
许楠伊还有要事去办,并不想惹事,只道了一句:“要你管。”
女子皱起眉头,继续道:“以前我说你一句,你至少要回嘴十句,今日却装作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成?”
身后的嬷嬷上前,在女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女子收起手里的鞭子:“许楠伊,今日就先放过你。”
转身大步昂扬的走了,尾巴更是翘到了天上。
许楠伊还是让她毁了好心情,暗想自己倒霉,以后出门一定要多看看黄历。
她耳畔传来来来往往的行人脚步声与街头小贩的吆喝声,转过街角,便见一个白胡子的老头,他声音浑厚唾沫横飞,一群人围在摊前听得如痴如醉;旁边还有几个顽皮的孩童在追逐打闹,阳光照在脸上生动得像幅画。
“还算有烟火气。”
突然,许楠伊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
她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未见任何异样,她收回视线可心里的不安并未散去,便加快脚步顺着街道前去。
待许楠伊赶到医馆却发现人早已不在,震惊道:“什么?他走了?”
她原以为那位公子会安心留在此处养伤,谁知竟扑了个空,她疑惑起来他伤得那般严重,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他如此急着离开?
难道是诊馆赶人?
她目光越过伙计,转向掌柜道:“该不会是你们收了银子不办事吧?”
掌柜的正在与清点药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他脑中飞快闪过那只价值不菲的玉镯,昨日就有了算计料定她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万万得罪不得,他眼珠一转,便换上了一副委屈又无辜的模样:“小姐,冤枉啊,我可是实打实的良善之人,你切莫错怪了我,是那位楚公子执意要离开,无论我们怎么劝阻都拦不住他。”
许楠伊获取到了重点:“你说什么?他真的姓楚?”
果真被她猜对了。
掌柜的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心里不禁暗暗叹息:又是一个富贵千金与落魄公子的戏码。
显然这位千金小姐在不知道那公子姓名的情况下,却愿意当掉自己贵重的镯子慷慨相助,只为救他一命。那公子可倒好,连句告别的话都未曾留下便悄悄的离去。
他暗自摇头,这般情景真真是人间最难偿的情债。
又见这位小姐脸色不好,他可不敢再继续探究下去,回应道:“那位公子确实姓楚,名砚朝,家中还有一位病重的老父亲。”
许楠伊心想能在这条最繁华的街市上将医馆经营得风生水起,此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也是,能在皇城根儿下立足的人,哪个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再看他如此低声下气,想必是早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至此他定然知晓其中的利害,断是没有胆量骗人。
见掌柜的不像是撒谎,许楠伊便缓和了语气,问:“你可知他家在何处?”
掌柜的连连点头,快步走到诊馆门口,顺手往前方一指:“小姐沿着这条街一直往西走,走到尽头便是楚公子的宅子。”
他再三交代:“嗯,是宅子。”
许楠伊伸出嫩手,横在掌柜面前:“把他的药给我。”
掌柜立刻反应过来,抬脚便朝着旁边那愣神的伙计踹了一下,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楚公子的药拿来,没眼力见的东西。”
许楠伊还是不满意:“还有呢?”
掌柜赶紧转身,又朝着里面药柜处大吼了一声:“把楚公子父亲的药也一并取来,动作快些。”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应了一句,随即从荷包里抽出两张银票递到掌柜面前,“这是赎金,我要赎回我的镯子。”
掌柜的见到这张银票,眼神立刻变得贪婪了起来,随后又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应声:“那、那只镯子已经被人买走了。”
可他的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接伸向了银票。
许楠伊眼神一冷,掌柜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她顺势将银票塞回了荷包,道:“是何人买走的?”
掌柜惴惴不安,低下头不敢作答。
“算了,办正事要紧,账,以后再算。”她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一把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药,道,“我那只镯子成色上佳,岂是区区几副药就能抵消的?当初你可是亲口应下会尽心为楚公子他们医治,难不成想反悔?”
掌柜的扶额擦汗:“不敢反悔,不敢反悔。”
许楠伊吓唬道:“既然如此,从今日起,每日巳时务必派一名大夫前往楚公子府上诊治,直到将人治好为止,若是敢耍花样敷衍了事,这医馆嘛,你也别想再开下去了。”
那只翡翠镯子可是许征送她的,昨日小蝶也叮嘱过他们要好生保管,岂知他转头就卖给了别人,既然说话不算数,那总归要在他们身上讨些利息才是。
掌柜的连连称是,待她离去后,才道:“终于把这祖宗送走了。”
许楠伊一路上都在想,“究竟是谁把我的镯子买走了?”
“那个掌柜一看就是个奸猾的老狐狸,断不会将我的镯子轻易贱卖出去,能从他手中买下的镯子的人想必非富即贵,楚公子是第一个可以排除的人,他那身装扮全身上下都凑不出几文钱,难道是白溪?此人也绝无可能。”
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难道是宋毅?若真是他那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昨日除了他也没有再接触过别的达官显贵。”
突然,她的思绪再次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那声音时远时近,她稍作停顿,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减弱;她继续迈步向前,那匆匆的步伐又再次响起。
“想跟踪我?那就陪你们玩儿到底。”她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随后转身回头,漫不经心地走向街边的一处货肉摊儿,语调轻快的道:“老板,这猪肉怎么?”
“老板,这蜡烛怎么卖?”
“老板,这宣纸怎么卖?”
“老板,这......”
“......”
这一路她逛得兴致盎然,抱着满怀的“战利品”,直到夜幕降临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脚步。那些跟踪她的人早已不见了踪迹,她嘴角带笑,心满意足地朝楚砚朝的府邸去了。
*
黄梨花棋桌的左侧,一位身着一袭红衣的男子静坐其间,开口问道:“刘风,可打探清楚了?”
他的脸庞如雕刻般棱角分明,剑眉英挺似远山横峙,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挑,眼眸漆黑清澈,宛如一汪不动声色的泉水。
其腰间系着一条墨黑色的云翔纹锦带,勾勒出宽阔健硕的胸膛,发以镂空白玉冠束起,余下的三千黑丝如绸缎般垂落于双肩,玉冠正中嵌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与他清冷的容颜交相辉映。
话落,守在门外的侍卫闻声迅速进门,躬身答道:“回禀主子,许小姐今日去了医馆取药,又买了些笔墨纸砚和些许吃食,皆为日常所用,未见异常之处。”
红衣男子执棋的手微微一滞,沉默片刻后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棋子,淡声道:“恐怕是你早已暴露了行踪,倒真是低估了她。”
坐在棋桌右侧的蓝衣男子可算是逮着了机会,他将手里的棋子一扔,“腾”的站起身来,满脸不耐烦道:“不是我说你,你放着大事不做,成日里盯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做什么?莫不是你看上她了?若真如此你也犯不着绕这大圈子,直接抢过来不就是了,不过我听闻这许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品行不端,你可别没苦硬吃啊。”
他身为武将,只懂的带兵打仗,对棋艺则是一窍不通,却屡屡被拉过来对弈,他早就坐不住了,正好有了话头借机脱身。
红衣男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语气也冷了几分,道:“你是嫌日子太安逸了?若真如此,不介意再把你送回土匪窝。”
说罢,他将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罐中,眼帘一抬,继续问:“兵书可都看完了?”
蓝衣男子不敢再放肆,摇了摇头。
红衣男子随手抄起棋桌旁的《君子之道》,宽大的衣袖扬起一阵风,他不紧不慢道:“把这本书拿回去仔细研读,等你真参透了其中的道理,身上的匪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蓝衣男子伸出手一把接住那本被他抛过来的《君子之道》,随手翻了两页里面的内容堪比天书,实在是不适合他,他挠了挠头,兴致不高的说:“温文尔雅做不了大将军,我生来就是个大老粗,自然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道理。”
说着,他恭恭敬敬的将手里的《君子之道》又原样放回了棋桌上,想着今日得先应付过去,于是他随意扯了个理由:“我看了两眼,确实是一本好书,不过我还是先将书暂时寄放在您这里,等我把手头儿的兵书看完了,回头再过来找您取。”
话落,红衣男子又问起:“粮草可都备好了?”
果然,蓝衣男子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万事俱备,唯独缺了粮草。
蓝衣男子脸色僵硬,开始变得谨慎起来,恭敬道:“还没有。昨日刘副将提到有价格更低的粮草,我原本打算今日去实地考察一番,可谁知他还没出门便被您叫过来对弈了。”
站在一旁的刘风看到他那副尴尬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红衣男子一个眼神投过去,吓得刘风当即变了脸色,他连忙噤了声,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生怕再惹得主子不悦。
蓝衣男子傲娇的哼了一声,仰头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们。
红衣男子再次命令道:“过来。”
刘风得令立刻乖乖地走上前,恭敬地站好,红衣男子轻轻低语了起来。
蓝衣男子听到身后的低声细语,赶紧扭过头,不满地问:“你们又在背地里密谋什么?当我是外人是不是,我就奇了怪了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旁人藏着掖着,更何况他俩还是当着他的面儿蛐蛐。他正想上前辩个一二,却被刘风一把拽住,硬生生拖了下去。
夜色沉沉,小道尽头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旧屋,墙顶瓦片残缺脱落,墙体青砖斑驳,缝隙间爬满了青苔,墙下一角泥土剥落露出泛黄的土胚,她望着楚砚朝的“陋室”,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早就知道楚砚朝家境贫寒,却没想到竟至如此地步。
如今他又因她而受伤,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许楠伊走到门前抬手,迟疑片刻才伸手敲了敲门,院内却久久无人应答。
她推开门抬步走进院中,只见院内空荡冷清,四下寂寥无声,偶尔有一阵风掠过枯树枝头沙沙作响,那扇单薄的纸窗下隐隐泛着暗黄的火光,光影之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低沉而虚弱,仿佛每一声都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歉意强行压下,走到屋前再次抬手敲门。
屋内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谁啊?”
不多时,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出来的是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他一手扶着门框,步伐蹒跚,脸上带着明眼可见的疲态。
许楠伊语气温和,稍稍垂下头恭敬地对老人施了一礼,才开口:“楚伯父,我是楚公子的朋友,今日特地过来看看他。”
老人听罢,神色稍稍缓和几分,突然他喉咙一阵发紧,想说话脸色却憋得通红,他极力的忍着咳嗽,连连摆手催促:“快,快进来吧!”
说完他吃力地挪了挪身子,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
许楠伊轻轻颔首,低声道了谢,才缓步走进屋内。
屋内光线昏暗,烛火在窗边暗暗闪烁,斑驳的光影落在几张陈旧锃亮的桌椅上,角落堆放着整整齐齐的木柴,此屋乃是一个小套间,外屋是炊食之所,里屋则用以休憩。
还真是一贫如洗。
许楠伊将怀里带来的东西放至桌子上,抬脚进了内间。
楚砚朝倚在窗边睡着了,他睫毛颤动,可见睡得并不沉,修长的手指紧捏着那本泛黄的《帝王之道》书册,忽闻脚步声响起,他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遂即眼帘一抬视线落到了她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惊愕,道:“你怎么来了?”
许楠伊见他的脸色比昨日红润了许多,精神也略显好转,她才稍稍安心,温声解释:“我去了诊馆,掌柜的说你已经回来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楚砚朝垂下眼帘,声音疏离道:“姑娘可知男女有别?我已无大碍,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离开吧。”
话音落下,他稍稍动了动手臂,哪知这细微的动作却牵扯到了伤口,霎时,他的脸色蜡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伤口,原本压在腿上的《帝王之道》书册也顺势滑落在地。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额头沁出层层细密的冷汗,身子僵直不动。
疼。
实在太疼了。
楚砚朝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要被那突如其来的痛意抽空了,他咬了咬牙强忍着伤口的撕扯感,故作镇定地续道:“姑娘已经替楚某付了诊费,恩怨算是两清,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牵扯,天色不早了,姑娘还是请回吧。”
“楚公子野心倒不小。”许楠伊弯身拾起那本掉落在地的《帝王之道》,轻轻拂去尘土后才重新放回他手中,“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说到底是我欠你的。”
书脊划过指尖,楚砚朝的身子顿时一紧慌忙侧过脸去,另一只手紧紧握起,眼神有些游离始终不敢看她:“姑娘又何苦自降身份?”
许楠伊不解:“你年纪也不大,怎这般顽固?过来看看你就自降身份了?”
楚砚朝将那本《帝王之道》压在枕头下,带着倦意道:“姑娘昨夜所赠的药材和银两已经足以抵消此事,再说楚某不过一介布衣寒士,实在不值得姑娘如此挂怀。”
一听这话,许楠伊心里直接凉了一截,她没好气的说:“你不要多想,我看看你就走。”
楚砚朝顿了顿,语气越发冰冷:“更何况此时夜深,若叫旁人知晓姑娘孤身探我之事,传出风言风语,只怕有损姑娘的清誉。”
许楠伊她脸色沉了下来,怒意瞬间涌上心头,今日为了甩掉那些跟踪之人,她在外头兜兜转转了大半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便匆匆忙忙赶来看他,换来的却是他一通冷言冷语:“人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者来者皆是客,可我却瞧着楚公子真是枉读圣贤书,连最基本的待客之礼都不懂,真直叫人寒心。”
楚砚朝头依旧没抬:“楚某的宅院简陋,容不下姑娘这样的贵客,还有姑娘当真不顾及自己的名节?”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晓?”许楠伊直直的望着他,心里越发的不满,“我问心无愧,又何须在意旁人所言?至于名声,那更是虚无缥缈之物,于我而言向来无足轻重,倒是楚公子,莫非是活给外人看的吗?”
听到他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楚砚朝身子怔住,猛地抬眼望向她,仿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名节。
良久,他喉结滚动,语气坚定道:“楚某在乎。”
许楠伊毫不留情地一语道破:“我算是明白了,楚公子费劲心思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归根结底,你不就是怕白姑娘误会吗?”
“你?”
楚砚朝的心事被她拆穿,开始心神大乱,紧接着腹部一阵抽痛,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许楠伊慌张道:“楚公子莫要动怒,我不说就是了。”
她的系统任务是保护楚砚朝的安全,敌人还未动手,总不能先被她自己气死了,她稳了稳情绪,继续道:“楚公子莫要胡思乱想,好好静养才是正理,待你恢复些许,我再来看你。”
还未等楚砚朝张口,她转身已经走到了外屋,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待许楠伊离开后,屋内静的只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
楚砚朝独自倚在窗前,眼神空落落地望着跳动的烛火,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她的话,久久无法散去。
许楠伊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见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从侧面扑来。
眨眼之间。
一个粗麻制成的袋子猛地朝她罩了下来,她眼前一黑,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扛在了肩上飞速地离去。
她这是被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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