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噼啪、噼啪”，尖锐的响声惊醒了沉浸在过往记忆里的肖云松，吓了他一跳，他赶紧定神一看，原来是一根有着巨大松节的木柴熊熊燃烧时发出了一声炸响，这时候粥也煮开了，他赶紧揭开了锅盖子，以免粥汤沸扬出来。煮粥用的是农村常用的那种铝锅，这种锅容积较大，可以盛得更多更满，用来煮粥尤为合适，红苕在锅里随着沸开的粥而不停的翻滚着，红苕煮粥这是在农村最为普遍的一种早餐主食，大米加上红苕这种粗粮在一起熬粥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其实算得上是最健康的食品了，加上这种红苕粥的熬制过程比较特别，它是由干木柴用大火快速熬制而成的。肖云松记得妈妈常说要“大火煮粥、文火炖肉”，老百姓总是喜欢用最简单易懂的俗语来概括精炼出内涵丰富的科学道理，可谓是言简意赅。红苕粥还要用小火焖一会儿才能达到最佳状态，肖云松熄了柴火，为避免干松木柴再重新燃烧起来，他又用火钳将灶堂里剩余的些许燃烧过后的稻草灰覆盖在烧了一半的木柴上。然后起身在锅边沿上架起一个锅铲，再把锅盖盖在上面，在锅与锅盖间留出一些间隙，这样粥就不会因余热而二次沸腾而溢出来。做完了这些，他走出了厨房，来到了堂屋里，堂屋的四腿小方桌上放着昨天晚上吃剩的咸萝干和自制的豆腐乳，还有一盘绿豆芽，他端起这些菜，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了倚着小桌子的那一面土墙上面贴着他上小学时获得的那些奖状，其中最多的是他参加乒乓球比赛而获得的奖状，他想起刚才正想到这些奖状时被粥煮开的声音所惊醒，不禁一脸苦笑，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又返回了厨房。
　　这时候已经差不多早上八点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七月里的天气，太阳是最让人生厌的，从早上一开始，它就已经开始显露出它的威势来，像一个巨大的火球一般炙烤着大地，仿佛要散尽全身的光热，把大地上含有水分的东西全部烤干气化。“现在的夏天真是越来越热了”，肖云松看了一眼从厨房窗户里照射进来的阳光，心里这样想着。
　　从厨房里的柴垛子上扯下几个干稻草把子，肖云松点着了放进灶堂里，再起身绕到灶台后面，用干葫芦做的葫芦瓢舀了小半瓢水倒在大铁锅里，再拿起棉抹布，抹布因为长时间使用粘满了油污而变成了黑褐色，他用抹布把铁锅洗干净后，又用葫芦瓢把洗锅水舀到了一只土红色的塑料木桶里，拧干抹布，把锅擦干，径直走到灶堂前面，又用火钳夹住一个草把子往里面送了进去，两个草把子烧完后，铁锅已经差不多烧热了，锅面上升起了缕缕白气。他随手拿起陶制的油壶，用铜油勺子舀了一勺菜油沿着铁锅边沿熟练地做了一个划圆圈的动作，将油均匀地撒在了锅里，油一碰到温热的铁锅，随即发出“滋”的一声，一阵青色的油烟随即从锅里冒了出来，见油温差不多了，他将昨天晚上吃剩的三个菜一一倒进锅里热了一遍，间或还要到灶堂下面添几个干草把子，就这样一会儿上面一会儿下面，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忙完这些，肖云松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顺利烧好了早饭让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七月下旬的天气正是农历的三伏天，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虽然还是在早晨，加上厨房里柴火燃烧时火焰的烘烤，肖云松干完这些活的时候，脸上不觉已是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渗进他浓密的眉毛上，凝成汗珠一滴一滴滴落在灶堂前的稻草灰里，身上那件几乎长及膝盖的背心有一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这种炎热是对人的意志的一种摧残和磨练，唯有志坚如铁的人在面对这种煎熬的时候才能坦然承受。尽管如此，肖云松在心里时常会燃起希望的火花，他在冥冥中总感觉自己的命运定会有所改变，而改变自己命运的方式在他看来目前也只有一种，那就是努力把书念好，明白这个道理是他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肖云松有一个表哥，是姨妈的大儿子，比他大七、八岁光景，这个表哥跟他一样也是生在农村，但读书却是非常的用功，肖云松上五年级那年，表哥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当时令无数读书人艳羡不已的清华大学。在即将离开家乡去北京上学的前一天，姨妈家摆酒招待所有的亲朋好友，肖云松跟着妈妈和哥哥们也一起去姨妈家目睹这位大表哥当时的无限风光。他清楚地记得，表哥在给在坐的亲戚敬酒时，激动得泪流满面，不禁号啕大哭起来，让在坐的许多人惊愕不已。回家的路上，妈妈的一番话让肖云松如梦初醒，原来表哥家从小就家境贫寒，表哥还只有十三岁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到田里地里干活，跟一个大人没有两样，但表哥自小就体弱多病，长得身形瘦小，所以干这样的庄稼活对表哥的身体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上所要承受的苦痛可想而知，□□上的折磨势必引发精神上的触动，也许从那个时候，表哥在内心里也跟现在的肖云松一样希冀着自己命运的彻底改弦更张，只是在时机尚未到来的时候，首先要学会的就只有是隐忍。
　　“你们今天都看见了吧，你们一定要记住，只有像你表哥那样，你们才不会一辈子在田地里勤扒苦做，以后在学校里可再也不能贪玩了。”妈妈在讲完表哥的故事后语重心长地对肖云松和两个哥哥说出了这样几句话，说完后盯着肖云松的眼睛看了看，肖云松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仿佛若有所思。经过表哥的事件，他似乎又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要依靠自身的努力，而在改变自己命运的时机到来之前，首先要学会的一点就是隐忍。
　　童年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阶段，不同的成长环境形成不一样的童年时光，而在这段时光中，一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然形成，以后再如何变化也是不能动摇其根本。
　　只是事情发展的轨迹往往总是事与愿违，肖云松本以为上完五年级就可以像哥哥们一样上中学了，谁知道从他一届开始小学实行六年制，平白多出来一个六年级，让他为改变自己命运而承受的隐忍时间无端又多出一年来。每念及此，肖云松内心总会平生出一种天意弄人的感慨，再想想自己当下的处境，不由得愈发地惆怅起来。
　　正在这叹气的当口，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肖云松不禁一怔，抬头往外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窗外一闪奔着厨房就过来了，只见来的这个人个头不高，身形略显瘦弱，脸上隐约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只不过在此刻，这种笑意被隐藏得恍若不见，来的这个人正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保平。保平快步走到他近前，气喘吁吁，慌忙说道：“小松，出事了，你爸爸早上在田里割稻子时晕倒了，你妈让我来告诉你的，让你快去！”
　　“那现在我爸没事吧？”保平还未说完，肖云松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呢，我回来时看见你妈和你二哥在扶着他到树荫下面休息去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保平赶紧回答道。
　　“哦，那你帮我在家里看着一下，我马上去一下，他们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肖云松问道，脸上显出焦急的神情。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大鸦雀树下呢，现在应该还在那边吧，你快点去吧！”保平一边回答一边催促着他，仿佛在他看来，肖云松家的事就是自己家的事一样。
　　肖云松前脚刚迈出堂屋的石头门槛，就像触了电一般身子猛地一抖，身体迅疾无比地转了过来，朝着厨房的方向快速跑了过去，保平吃惊地看着他，见他跑到灶堂下面，俯下身来，手上拿着一块破抹布就往灶堂里面伸去，保平越发疑惑地看着他，这时候，只见肖云松手托着一个用抹布包着的搪瓷杯子缓缓从灶堂里退了出来，搪瓷杯子上盖着盖子，杯身上有些地方出现了淡淡的土黄色，大概是因为火烤的原因。
　　“这是什么？”保平不解地问道。
　　“是给我爸爸做的猪油鸡蛋羹，他一直有头晕的毛病，仲康爹让他平时多喝这个的。”肖云松一边回答着一边从碗柜里拿出了一个玻璃罐，拧下塑料盖子，里面装的是红砂糖，他用勺子舀了满满三勺子糖放进了搪瓷杯子里，然后从墙上挂着的筷子竹篓里拔出了一根筷子，在搪瓷杯子里搅了四、五圈，看了下鸡蛋羹没有被火烤糊，点了点头，盖上了搪瓷盖子。
　　原来刚才肖云松热菜的时候，顺便把妈妈凌晨交待他要做的鸡蛋羹一并做好了，装在搪瓷杯里放进灶堂里用柴火的余温加热，刚才因为保平急着回来告诉他爸爸的事而差点忘了这件事，临出门前终于想起来了。约摸过了一会儿，他用手试了下温度，觉得不是那么烫了，然后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点鸡蛋羹放到嘴里抿了一下，一股又香又甜的味道直达舌根。肖云松从小就很喜欢甜食，穷人家的孩子在成年后也大都一直保持着喜欢吃甜的东西的习惯。
　　“我走了啊，你在家看着门。”肖云松对保平交待道，拿了一块旧毛巾，把搪瓷杯子放在上面，然后将毛巾两端拎起来打了个结，把搪瓷杯子固定住，拎起来就往外走去。
　　“外面太阳大，戴个帽子啊！”保平从墙上随手拿了顶大草帽，边追着肖云松边喊着。
　　“不用了，来不及了。”肖云松一面回答一面小跑起来，又不敢跑得太快，唯恐搪瓷杯子打翻里面的鸡蛋羹泼洒出来。看着肖云松趿着拖鞋在太阳下快步小跑着，保平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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