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流光的角落

　　“那我先回去了。”
　　离开予介下榻的酒店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四周灯光旖旎，却不见灯红酒绿的奢靡氛围。悠芸不是没有那些糜烂的地方，只是隐藏在角落里成为不了这个城市给人的感觉，或许这是悠芸最大的优点，好像也是传说中畅销作家水玥萦小姐定居悠芸的原因。忆起那些报章杂志一堆莫名其妙的报道，四少爷嘲讽的扯嘴笑笑。
　　这般简单的原因，岂能困住那个女人的脚步。
　　况且，这个城市从没有表面的那么干净。
　　方向盘猛地一打，拐进某个貌似幽静的小巷里，穿过，眼前便是一片灯红酒绿的奢靡景象。这一带是各种娱乐场所的聚集地，是隐藏在这个城市表面的静谧下的喧嚣地带，是揭开那姣好面容下的早已发脓发溃的疮疤。
　　将车停在路边，四少爷伸手扯松领带。
　　走进这家名叫“零区”的酒吧，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从容的接受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带着大同小异的暧昧的视线。点一杯烈酒然后仰头喝掉，感觉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愈发火热，满意的唇角微勾。
　　再点一杯温和点的酒，端起浅酌。他承认自己享受这种受人关注受人追捧的感觉，但他还不想在这这样一个淫靡的地方招惹上谁。这些在白日里严谨认真一副禁欲的优秀人才模样，却在黑夜来临后放纵自己淫靡灵魂的人，他聪明的选择敬而远之。
　　“四少爷。”态度温和的拒绝掉三个搭讪者后，这个直接叫出自己名号的温软女声让四少爷着实打了个冷颤。不为其他，只为那双晶莹的蓝眸下那张典型的东方脸孔。
　　“玥萦。”下意识的朝四周看了看，惊奇的发现她竟是独自一人。
　　玥萦将他的这点小动作看在眼底，不动声色。优雅的一回身，坐在他身旁，将杯子轻放在吧台上，发出些微“叮”的声音。
　　“我是偷溜出来的哦。”玥萦回过头来，脸上满盈笑意，在酒吧里肆意变换的灯光映衬下，一双笑意盈盈的蓝眸明亮得慑人。
　　在这双蓝眸的注视下，四少爷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心开始微微冒汗。
　　然后开始思忖着是否应该及时将此事上报给佩凌。
　　再然后他想到了那个少年。
　　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躲在酒店里不愿回家的少年。
　　尽管他早已不是少年。
　　身侧的女子看着舞池里几近癫狂的人群，唇角那一抹弧线一如既往，四少爷却偏偏觉得其实是面无表情。感觉到了注视，玥萦回过头来，对上四少爷视线，笑容继续加深。
　　“听说，这里的吉他手非常优秀哦。”
　　四少爷一顿，随即了然。
　　佩凌的新男友么？
　　玥萦看着四少爷笑，笑容模糊而暧昧。
　　他不喜欢水玥萦，从最初的最初就开始。那是种近乎本能的情感，本能的觉得不安，或者说是危险。
　　最初的一眼，佩凌兴高采烈的把一个小女孩拉到四少爷面前说要让他看看，从小就喜欢围着自己转的小孩依然拉着自己说个不停，玥萦就那样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看着他们静静的微笑，四少爷却从那双带笑的眸子里读出了寂寞，蚀骨的寂寞。
　　还是少年的四少爷，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的眼里，看见了蚀骨的寂寞。
　　一瞬间，近乎恐慌的不安萦绕心间。
　　四少爷隐隐的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佩凌在第一次见到予介的时候表现出那般强烈的敌意。
　　这种不安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隐匿进佩凌站在玥萦身边时灿烂的笑容下。
　　然后在那个傍晚以最尖锐的姿态的霍然出现在四少爷的眼前。
　　台上乐队的表演进入高潮，舞池里的人群也几近疯狂。那个吉他手的确技艺精湛，呆在这么一家小酒吧里多少有些屈才。郑予介是传奇也是特例，当初那个酒吧里小小的钢琴手成为如今名动世界的钢琴家，他所牺牲的绝不仅仅是休息时间。
　　表演结束，吉他手淡淡的将吉他放下，舞台下女孩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他静静的走在最后，神情淡淡的，似乎眼前的疯狂与他无关。
　　这副模样倒跟旁边的某人有些像。
　　玥萦依旧看着舞台，眼里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四少爷笑笑，起身离开。
　　或许有一日这个年轻的吉他手真的能够续写予介的历史也不一定。
　　至少他现在站着的舞台曾是多年前予介脚下的舞台。
　　四少爷将外套朝肩上一扔，信步走了出去。
　　围在舞台周围的人终于渐渐散去，人们再一次融进舞池里疯狂。吉他手戴了顶帽子后走到玥萦面前。
　　“玥萦姐。”
　　玥萦没有回头，看着四少爷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淡淡开口。
　　“呐，命运，你知道吗？”玥萦轻轻摇晃杯子，“穿着西装开跑车的家伙最恶俗了。”
　　吉他手没有回答，他静静的看着玥萦，看着她那一脸淡漠的神情。
　　*
　　走出考场玥萦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整整两个小时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脚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懒得想自己究竟应该怪这天气实在太冷还是怪学校实在不会挑日子，边朝手里哈气边向前走着。风依然刮得猎猎作响，玥萦在心底无限之怨念。
　　校门口人群蜂拥而出然后迅速的散去，少年推着单车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
　　一眼便望见了那静立的身影，玥萦挥挥手迎了上去。
　　“考得怎么样？”
　　“还好。”玥萦听得微微咋舌，把予介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又是年级前十。别人成天埋在习题里写得天昏地暗也不一定拿得到好成绩，而眼前这个把主要精力都砸在练琴上的人却轻而易举的挤进年级前十，玥萦开始慎重的考虑她认识了一名天才的可能性。
　　“你呢？”
　　玥萦耸耸肩，没有做声。
　　回头看向眼前熙熙攘攘的学生，微微抱紧了双臂。
　　隆冬的大气干燥的厉害，玥萦一恍神想起了英国漫天的大雾。想起自己回来的初衷，想起自己丢下的佩凌，想起那两人那微笑着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不断的有路过的同学朝他们看过来。静立于角落里的英俊男孩和美丽女孩，本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景致，更何况这两人是那样的特别。玥萦侧头，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予介漆黑的黑眸中。
　　身侧的少年一直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存在。玥萦低头，轻笑。
　　予介一直在那看着玥萦，这个女孩最常做的事便是随时随地陷入自己的遐想世界。眉眼低垂，唇角轻扬的模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然后，予介看着玥萦缓缓的抬起头来，蓝色的眸子里一点点的映出自己的身影，“呐，带我去一个地方吧。”
　　予介怔了怔，在有所反应之前女孩已经跳上后座，纤细的手指指明了方向。
　　那个傍晚，逆着已渐渐变得零散的人流，载着身后的美丽女孩，用力朝校园的深处驶去，将隆冬的严寒远远的抛在身后。
　　四少爷和以前的老师攀谈着，从办公楼的阳台上，看着两个少年疾驰而过的身影，突然觉得今年的冬天真是冷啊。
　　四少爷想起多年前初次见面时女孩眼底蚀骨的寂寞。
　　忆起当年那突兀的不安。
　　“夏矢，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老师。”四少爷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昔日恩师优雅的笑。
　　予介载着玥萦，一路穿过高中部再绕过学校里那个知名的湖泊，最终停在了大学部某幢教学楼下。玥萦轻盈的跳下车，将单车倒在一旁，拽着予介躲到了湖边的大树后面。自树后伸出头，循着玥萦的目光看去。
　　两个高大的男孩站在楼梯口，周围不断有下课的学生走出来，女孩自人群中走出，朝两名男孩微笑，“哥哥，轩。”两名男孩中的一名伸手捏捏女孩的脸，然后三人结伴离开。
　　予介的身体僵在了那里。
　　捏女孩脸的男孩与女孩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脸。
　　除去一双蓝眸的玥萦有着与那两人相同的脸。
　　予介转头去看玥萦。玥萦已经回过头来背靠着树干，望着平静的湖面，蓝色的眸子里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只是脸上的淡淡笑意，模糊得暧昧。
　　那时予介第一次意识到他对眼前这名习惯微笑的女子其实一无所知，尽管他们每天一起呆在钢琴室很长时间，尽管他们之间一开始便有着一个佩凌。
　　予介从来没有想明白过为什么当时玥萦将这一幕呈现在他的眼前，玥萦也没有解释。那天直到最后分手，玥萦都没有再说过一个字。只有那模糊的笑意一直不曾淡去。
　　等予介明白的时候，地球已经又围着太阳转了近半圈。冬日已逝，春日接近尾声。盛夏即将来临。
　　而这个女子所有的荣耀与悲哀，在那个盛夏被赤裸裸的摊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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