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千尺雪

作者:铁锅炖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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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下雨天


      运莱酒店会议室101号房间内,座无虚席,都是温氏集团及项目总负责人阮经理请来的来自园林设计领域的佼佼者。

      投影幕前,与曾春见同在一个设计所工作的建筑设计师温明澈面带笑意,娓娓道来:“……除了我,在座的诸位都是毕边这座小城走出来的,我相信大家比我更期盼这项工程的开发与建设,在此,我衷心地预祝明日金鸡湾项目开工仪式圆满成功!”

      言毕,温明澈露出了满怀期待的笑意,深深鞠了一躬。

      参加会议的人员集体起身,掌声雷动。

      温明澈的助理把移动硬盘收好,投屏上是金鸡湾野生动物园林开发后的愿景图。

      曾春见拿起身旁盛雅男递过来的茶水分离杯,目光落在愿景图中的某处河流,神情忧郁。

      ——

      金鸡湾大河边,两岸连山,翠色如涛。

      黄昏将近,暮色渐起,细雨如丝溅落地,若隐士抚弄琴弦,弹起阵阵清音。

      雾蓝色的群山好似一个个沉睡了千百年的神仙一般,用凡人看不见的方式呼吸着,将吐出的气体化作朦胧夕雾,随风飘散,一忽儿朝东一忽儿朝西,令人神思荡漾,沉醉其中,顷刻间忘却尘世间的纷扰与喧嚣……

      一辆黑色江淮商务车慢慢地驶离公路,停在长满斑茅草的石子路边。

      车停,盛雅男撑着伞拉开商务车副驾座车门。

      曾春见从盛雅男手中接过伞,低头看了一眼她几乎落地的黑色裙摆,眼神顿了顿,慢慢走下石子路,来到满是淤泥的河滩。

      盘子随后也下了车,关上车门,叉着腰环顾四周,笑眯眯地道:“你还记得今天,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呢。”

      曾春见见雨下得不大,复又将伞递给了盛雅男,缓缓道:“我是快忘记了,不过看到这条河又想起来了。”

      盘子踩着地上的枯枝和烂泥走近了,与曾春见并肩而立:“每年清明,我都会到这里来,你信不信?”

      曾春见乜他一眼:“他又不是你弟!”

      盘子笑:“但我喂他吃过爆米花啊,还握过他的小手手啊。”

      曾春见乜他一眼:“你都没见过他.”

      盘子呵呵笑道:“我是说你从雪地里抱回家的那个小狗,你给他起名弟弟的那条狗。”

      远处,浓雾弥漫,盛雅男撑着伞站在河岸惊呼:“老师,你快过来看,这河中间有块大石头。”

      盘子一听,兴致盎然地跑过去看,待走近了,看到那块一丈来高的绛红色石块,一脸黑线地道:“我以为是啥呢。你看整块石头是不是像观音首,我们这里叫姻缘石,虽然看着水浅,但据说是上百年前发大水时从河上游冲下来的,停在这里就再没移动过,这附近的人经常会给它供饭上香,挂红布条儿……”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盛雅男连忙随身包里翻出手机小走过去递给曾春见,曾春见没接,只是点了点手机屏幕。

      “我还有两个小时就到毕边东客车站了,记得来接我。”电话那边是个成熟娇媚的女人的声音。

      曾春见垂下眼:“好,你到了打我助理小雅的电话,她会去接你。”

      “好嘞谢谢。”对方说完便挂断了。

      盛雅男再次将曾春见的手机装进包内放好,一回身看见盘子叉着腰大剌剌站在身后,吓了一跳。

      盘子满目鄙夷地道:“啧,听声音是小桃子吧。”

      曾春见:“你还记得她?”

      盘子:“她妈在她小时候跟人跑了嘛。他爸前些年倒卖黑煤,有人买他家的煤,睡觉关窗户被煤气毒死了。不晓得被哪个告,被抓去坐牢还没放出来。她每年都会回家来,我记得印象中是上学时候她拿打火机烧了闻人老师的摩托车……还有一次,应该快中考了吧,是个下雨天……”

      ……

      毕边故里中学门口,学前班、小学生、初中生陆陆续续走进绿色脱漆铁门。

      其间,大半学生没有雨伞,大半的学生抱着书包或者直接抱着书低头冒雨往前跑,小部分学生披着大胶袋往前挤,极个别学生有旧伞和雨衣。

      学生们的高高挽起的裤腿上满是泥水——磨破了底的陈旧凉鞋,前脚破洞及脚后跟磨穿的布鞋、不合脚的水鞋、开胶的湿布鞋在雨中踢踢踏踏,如涨洪水时漫过河堤的游鱼在污水里穿行……

      小桃子淋着雨,穿着黏湿的布鞋,双手抱着书在水洼里慢行,忽又停下脚步,咬紧牙关转身欲走出校门。

      闻人书屏撑着伞提着菜从校门外走进来,看到站在校门口的小桃子,见她目光呆滞,抱着书的手臂上爬满青紫色的条纹伤痕,蹙眉走了过去。

      “杨桃,同学们都买了英语备考卷,你怎么不买?你上学期请了那么长的假,应该好好补一补。”闻人书屏握着伞柄,用温和的声音问道。

      小桃子低头撩了撩耳边散落的碎发:“老师,我英语不好,我爸说学英语没用。”

      闻人书屏点点头:“哦,这样啊……没事,我那里刚好多买了一份,你下早读课了去我办公室拿吧。”

      远处,年少的盘子抱着被雨淋得半湿的课本,抬胳膊揉鼻子,嫉妒地对站在身旁一语不发的同班同学王仔说道:“小桃子他爸拉三轮车卖煤嘞,有的是钱,怎么可能不给她买。我看她就是装,拿钱去买好吃的吧,上学期她就上了几天课,没啥大毛病还总是请假。晚上我去麻将馆接我妈的时候还看见她在街上和男的在闲逛……真是不要脸得很,跟她妈一样,一天到晚在别人面前哭穷。”

      ……

      盘子看着曾春见道:“还记得不,我们上初三那年,有一天体育课上,校门外来了个陌生的男的,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和小桃子在乒乓球台那里吵架。围观的同学们都吓得不敢走上前。”

      “后来王仔去把闻人老师叫来了,那个男的骂得更难听了,拽着小桃子让他跟他回家,小桃子挣脱不得,被那个男人扯着衣服一巴掌掴在乒乓球台上,抓着头发就在那撕扯,叫小桃子不跟他回家就还把欠他的钱还了啥的。”

      “小桃子也是犟脾气,也不还手,只跟那个男的在那对骂。那男的暴脾气一发,把小桃子的课本资料书都撕烂掉在地上泡在水里,你走过去捡书包,还被那个男的摁着头骂了很多脏话,骂小桃子贱货,骂你小白脸之类的神神叨叨的……”

      “闻人老师看见你们被骂了,气得不行,一巴掌扇在那个男的脸上,同学们都忙着拉你们,乱成一团,后来不知道咋搞的,有人动手把那个男人的鼻子打流血了,撞倒在乒乓球石板上,撞得头破血流,雨水一冲刷,流在地上,吓人得很……”

      “再后来那男人的家里人闹到学校来,校长就把闻人老师辞退了,而小桃子呢,直接辍学跑外地打工去了,走的时候还是找闻人老师借的钱……”

      曾春见从回忆中抽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凝神旁听的盛雅男,淡淡地道:“当然记得,当时闻人书屏老师是咱们学校里唯一教英语的。咱们班本来人就少,二十一个吧。听说闻人书屏不教我们了,要回惠城结婚去了,都坐在教室里哭。后来甚至拉帮结对旷课买车票去惠城参加婚礼。”

      “不过我没有去,我妈没给我钱买火车票。正好那天语文老师请了孕假,都是唐老师的数学课,唐老师拿粉笔在黑板上写题。底下学生全部趴在桌上哭,提问都没人回答,叫读英语课本,也无人出声。”

      “后来,唐老师走到教室最后排没人的位置上,也在那里哭。”

      盘子嘿嘿笑道:“就我和王仔没去,在网吧通宵玩游戏玩了五天!”

      曾春见也笑:“你还有脸说,打听到其他人都回学校了才回去,校主任知道也没惩罚你们。”

      盘子叹道:“后来我们班的学生都被转到其他学校上课,我就再没遇到一个像闻人老师那样对学生负责的了,免费给我们补课,还买了好多本子和笔放在讲台桌子里,说谁没了就去拿。”

      曾春见点头:“嗯,学校里发免费营养餐的时候,别班都是下楼去吃,闻人书屏直接帮我们搬上楼的,说是叫我们好好学习。”

      盘子笑着说:“我记得那时候班上有个男生叫啥名来着忘了,好像得了白血病吧,经常不来上课。一来上课,闻人书屏老师就先紧着他来,买了啥好吃的也总是先给他。闻人书屏老师还有个巴掌大小的相机,宝贝得不行,谁也不让碰,只有过节日或者办了黑板报才给我们拍照。倒是给那个男生拍了很多照片,当时我们都嫉妒得不行,直到有一天他忽然不来上课了,说是转学了,去北京治病,后来没治好死了……他妈听说闻人老师给他拍了很多照片,哭着跑到学校来找闻人老师要照片。”

      曾春见深吸一口气,别开脸:“现在想起来都挺……挺感动的,特别是闻人书屏用沙城的普通话和我们说话,一开口就想笑。”

      盘子:“对,沙城人的口音,忒逗了,新调来的时候,用毕边话骂他他听不懂,后来听懂了气哭过一回。”

      曾春见:“你还有脸说,是你带的头吧。”

      盘子撇嘴:“你不也是嘛,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看课外书。有一回还态度恶劣地捉了两条滑腻腻的鼻涕虫粘在粉笔盒里,吓得他从那以后每次都自带粉笔盒……哎,说这些咋子,那时候任性,都不懂事嘛!”

      曾春见:“也是,那时候班上的同学都被闻人书屏骗了,以为他真的结婚,去了沙城才知道,是他叔叔结婚。”

      盘子叹道:“唉,说来都怪小桃子,还有那个男的。小桃子去外地打工,那男的听说以后好像也跟着去了……去了就没回来了。村里的人都说是失踪了,他家里人报案了到现在也没找着人,这都是报应啊。”

      曾春见阴沉着眼眸,心不在焉地笑着应声:“对,报应,都是报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边说边笑,看起来好像完全将来时的郁闷之情抛到了脑后。

      直到想说的话暂时找不到说的了,盘子才伸手搭在曾春见肩上,提议道:“毕边市中心新开了一家画馆,离这不远,要不要过去看看。”

      曾春见稳了稳心神,说:“岫岩路那边,妙年书画馆对吗?”

      盘子嘿嘿一笑:“哟,你咋晓得?”

      曾春见不咸不淡地道:“馆长之前找我设计过图纸。”

      盘子愤愤不平地捶了曾春见的胸口一拳:“你厉害啊,又是建筑设计师又是室内设计师,在外面赚了钱还不算,还回老家来抢我饭碗。”

      曾春见笑着推开他:“开车吧,雨下大了,毕边的天气真冷。”

      盘子拿出车钥匙开了锁,盛雅男提着裙摆忙跑过去拉开车门,从后座抱来曾春见的毛呢外套,披在他身上。

      盘子看了,笑眯眯地道:“你这助理,还挺有眼力见。只是这种天气,穿这么薄的裙子,不冷吗?”

      盛雅男笑着摇头,曾春见裹着衣服上了车,往后一靠,道:“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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