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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悉
无数道或疑惑、或迷茫、或责备、或嘲讽的目光汇聚在一起,一瞬间,迟奉澜和涔厘成为了整个庭院的视线焦点。
不被发现则已,一被众人发现,自然不能完全不理会。
无奈地看了眼站起身后晃晃悠悠的涔厘,迟奉澜默默叹了口气。
他甚至有些怀疑,涔厘是不是已经清醒了,不然怎么早不站起来晚不站起来,偏偏在最离谱的时机站起来。
可他微眯的双眼和泛红的脖颈又做不得假。
苍天可鉴!涔厘真的没有装醉,先前那“无言的吹捧”持续时间太久,他还以为这个没趣的聚会终于散场了。
原谅他吧,他只是个拥有流浪经验数月、吃席经验零次的失忆患者而已。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迟奉澜站起身来,与涔厘并肩。
他朝众人说:“各位,我这朋友坐得太久有点腿麻,所以才站起来活动活动,您吃好喝好,我们这就坐下。”
不待他将涔厘按下,立刻有人接话说:“此话不妥,长辈在前,都站起来了,还是得展示一二,年轻人不必怕生!”
迟奉澜的面孔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唯有多年前常常来往迟宅的老一辈或许能凭借久远的记忆将他认出。时光荏苒,这样的人并不多了。
但不多不代表没有,说话的这位正是其中之一。偌大的家族里,总有些人自诩年岁,妄图挑战族长权威。他并不在意涔厘是谁,但只要跟迟奉澜混在一起,总还是有些说法。毕竟,曾经最受宠爱的长孙,对上现在最受宠爱的外孙,肯定能上演一场好戏。
果然,立刻有赞同的声音响起:
“就是,身为我迟家人,可以技艺青涩,不能畏畏缩缩。”
“倒是从来没见过两位,这次正是个在家族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还是得好好把握住。”
“不会感物之术也没关系,吹拉弹唱也可以表演的。”
七嘴八舌里隐含着浅浅的嘲笑声。
“是啊。”迟奉雪冷冷一笑。
她是迟老太爷的亲孙女,一开口,其他人自觉闭了嘴。
“哥哥,没想到默霖哥哥的光芒已经耀眼到让你感觉惧怕,甚至在这种礼数周全的场合也要不顾脸面地闹事。还有你身边这位,今天可是我们迟家家宴,从没有人邀请过他,现在这样是意欲何为?”
哥哥?
众人疑惑:除了迟默霖之外,迟家哪有人配得到奉雪小姐一声哥哥?难道是……
夹枪带棒的话听得太多,迟奉澜早就已经习惯,他说:“奉雪,我刚刚解释过了,我们没别的意思。”
迟奉雪才不想管那么多,她只觉得自己要在爷爷姑姑还有默霖哥哥的沉默注视里燃烧起来了:“哥哥,你不妨上来表演制作油纸伞的手艺,也让各位族人们开开眼。反正你最擅长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了开店甚至不惜离开迟家。哦对了,还有你额间的桃花胎记,像极了戏子上台表演前精心描摹的花钿,多适合用来娱乐众人啊。”
真是颠三倒四,他什么时候为了开店离开迟家了?至于桃花印,生来就有,他也不想有。迟奉澜在心底默默道。
再说,他还真不会自己制作油纸伞,所有的货源都来自舍州市一个普通的油纸伞手艺人秦叔,进货价每把三十六元,就这还是看在与他母亲是旧识的份上给的折扣价。
生活困难,步履维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迟奉澜并不想回应奉雪的阴阳怪气,正准备敷衍过去,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
对,他没有听错。
本应迷迷糊糊的涔厘又又诈尸了。
淡定,要保持微笑。
迟奉澜暗暗咬牙。
不同于刚才的迷蒙,涔厘双眼已经清明,脸上的绯红也消退干净,恢复了一贯的高冷表情。
看来他终于成功战胜了酒精,可喜可贺。
涔厘看向迟奉雪说:“站起来的是我,收场的人自然也该是我。”
说完,不带一丝犹豫地迈开腿往庭院中心屏风摆放的位置走去。
迟奉澜反应极快,赶忙拉住他的衣袖:“干什么?”
涔厘答道:“展示。”
迟奉澜一个头两个大:“你要展示什么?”
涔厘想了想,说:“我会端茶送水,我干过,有经验。”
……
迟奉澜没想到他走的是这个风格,不是他看不起端茶送水,而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真这么干了,无疑只会得到更多的嘲讽。
他倒是没事儿,可从早上买早餐那事儿来看,涔厘是个脸皮很薄的人。被围观着讥笑,恐怕会让他难以承受吧。
罢了,终究是自己对他目的不纯,也是自己把他拉来迟家,是该负责到底。
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戴好,熟悉的杂乱感直冲面门。迟奉澜将涔厘拉近,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他心中已有打算,只是需要涔厘的配合。
……
听完,涔厘略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纠结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他们耳语。
奉雪小姐情绪不对谁都看得出来,坐在主位的迟老太爷也没发话,身为主角的迟默霖更是满目愤恨。
似乎过了好几分钟,迟奉澜才开口打破沉默:“各位,其实我这位涔厘兄弟,幼年时曾遇到过一番仙缘,从此便渐渐修得了能阅人的本事。”
“什么叫阅人?”
问话的是迟老太爷,语气中包含着两分不悦,六分疑惑,好像还有一分期待和一分赞许。不熟悉他的人绝对是听不出来这么多层意思的,但主桌上坐的那群人,个个都是人精,哪还有什么不懂?
桌上一片和谐,实则心思各异。
迟奉澜也能听懂话里的隐意,但此情此景之下,还是懂装不懂最为合适,只答道:“意思就是像刚才默霖少爷那样,一人站在屏风后,而涔厘站在这一侧。他将通过隔空感受,描述出此人现有境况,甚至是心中所想。”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读心之术?
迟老太爷眉头微皱:“此话当真?”
迟奉澜:“当然是真,只是涔厘作为被天道眷顾的有缘人,同时也受天道挟制,因为看透太多反而不善言辞。我与他相熟,他只信任我,所以,他会将感知到的内容告诉我,再由我转述给大家。”
哪有什么转述?
迟奉澜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特殊视物能力,所以才将涔厘推到众人面前。他是外姓人,哪怕迟家怀疑或者有什么其他想法,也可以及时抽身潇洒离去。
说到底,迟奉澜就是不愿意被迟家重新注意到。
见涔厘点头,迟老太爷才半信半疑地给了管家一个眼神。
后者立刻会意,自觉站到了屏风后:“奉澜少爷,涔厘少爷,不如就以我为例吧。”
管家是迟老太爷的心腹,他们彼此认识、彼此陪伴已经超过了五十年。对于管家的近况,迟老太爷不敢说百分百了解,至少也知道百分之九十九。
所以,只要涔厘给出结论,他就可以立刻判断出真假。
涔厘看了迟奉澜一眼,忽然无师自通一般双手结印,嘴唇微动,似乎正在施法读心。
看他这架势,好像还真有那个感觉。
迟奉澜悄悄给他点了个赞,还行,演得不错。
周遭斑驳的能量在迟奉澜眼中闪烁,人的形体轮廓化为若隐若现的彩色光晕,他仔细分辨着,对具体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众人看他装模作样地凑到“施完术法”的涔厘面前,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连连点头,不禁信了三四分。
只听迟奉澜说:“管家,涔厘告诉我,您最近恐怕不太好啊。”
闻言,管家的语气略带慌张:“此话怎讲?”
迟奉澜:“春日未完,还不到闷热的时节,可您整日眩晕无力,无端苦起夏来,自然是不好。”
“你,你怎么知道,你是医生?”
哪有那么专业?不过就是看他周身阴水衰竭,大概率肾虚罢了。
结合过往了解,迟奉澜又说:“晚辈斗胆劝说您一句,年纪大了,风流不再,都是人之常情,不必惋惜。”
迟家富甲一方,作为管家,他地位卓然,能有什么烦恼?好几十岁的人了还学人家小年轻花前月下,身体肯定受不了。随着时间积累,慢慢也就形成今天的景象了。
管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昭示着迟奉澜所言句句是真。
周围众人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就连迟老太爷看向涔厘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审视。
也有人怀疑,或许这位被驱逐的迟家少爷私下里得到过管家的接济,所以他和涔厘才能准确说出他的现状。
可能背后还有迟老太爷的授意,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地让迟奉澜出现在大家眼前,然后慢慢推进他认祖归宗返回迟家的事宜。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终究血浓于水。
可他们想不通,若真是这样,直接让迟奉澜做这个“有仙缘的人”就好,何必多扯个涔厘入局?
别人不清楚,迟老太爷却清楚得很,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让管家去接济过迟奉澜,甚至不允许除了奉雪以外的任何人与他来往。
难道这位叫涔厘的神秘年轻人,真的拥有非凡的感知能力?
不待他疑惑,迟奉澜又到涔厘面前晃了一圈,似乎再次交换了什么信息。
迟奉澜随手指了个年轻女孩说:“你,最近情感不顺,大概率是遭遇到了劈腿或冷暴力。”
因为她身上五行之力比例失衡,土遭木压制,这是情感发展不好的表现,看她满面愁容,问题自然在对方身上。
闻言,女孩眉头紧锁,长叹一声。
迟奉澜又指着另一个中年男人:“你,日子过得不错,但总是控制不住情绪,整日郁郁寡欢,仇恨这个世界,为此还引出了不少生意或家庭上的麻烦。”
因为他的五行属性极其均匀,可世间没有绝对的圆满,太过风平浪静反而预示着更大的祸事正在酝酿,这是外物难以左右的,症结源头一定在心里。
男人听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涔厘。
最后,迟奉澜转身看向迟奉雪——背后的迟默霖,语气轻松地吐出了几个字:“而你,默霖。如果不收起无意义的恼怒,你的危局,只会来得更快。”
作为迟家真正的少爷,迟默霖吃穿不缺,备受重视,现下没有任何灾妄。可就在刚才,他的心火突然剧烈涌动,很明显是因为迟奉澜和涔厘的出现。
过多的忌恨只会伤及自身,强烈稳固的能量场遭到破坏,厄难自然容易趁虚而入。
心中所想被看穿,迟默霖愣在原处一言不发。
他倒不害怕迟奉澜所说的危局,有净无道长的倾囊相授,无论什么危局都可以完美解决。
忽然意识到什么,迟默霖冷笑一声。
看来自己也是被捧得太久了,遇到芝麻大点儿小事儿就如此失态。强大的是涔厘,而不是迟奉澜,他们纵然相熟而非完全一体,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迟奉澜双手一拍,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各位,涔厘的展示已经结束,再多的预测就是泄露天机了,于迟家无益。”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魂。
万万没想到,天才以外,有更出色的天才。看涔厘的年纪,应该跟默霖少爷差不多大,居然已经掌握了如此厉害的阅人能力。
迟默霖的感物之术固然神奇,但仅仅只是停留在表面而已。而涔厘,跳出物质判决人心,这种能力才能称之为玄妙。
此刻,真正的“天才”迟奉澜,看着周边众人对涔厘的满目崇拜,以及涔厘略显局促但强装高冷的模样,心中只有庆幸。
他准备来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于是朝看不出喜怒的迟老太爷说:“今天在场的大家看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或许也疲惫了,我和涔厘这就告辞。”
然后不顾迟老太爷想要阻拦的眼神,拉着涔厘就快步往出口走去。
有人起身挽留,却听到主桌上传来一句:“让他们走。”
离奇。
这句话并不是由哪位沉默的长辈或是敬佩的小辈所说,而是来自于原本已经濒临爆炸的迟奉雪。
在她身侧,旁观了整场好戏的迟家长女,那个被迟奉澜称为大姑姑的女人,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顷刻,又消散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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