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逐神

　　我不喜欢这里的晚上，但是我阻止不了一切，今天同样也是。

　　“咚——”
　　一声闷响后恢复了寂静，然而寂静又很快被打破。

　　楼下停驻着嗡鸣不止的救护车，黑暗中光影摇曳的红与蓝，好像一切存在的秩序都被打破。人们恐惧失措的尖叫伴随着匆忙上下楼的脚步声，夜里无数个偷偷探头的学生，没人在意的空洞的走廊……

　　今天是第八天的晚上，我提醒自己。
　　事实上，这种事我已经经历了七天，再不能接受的事情都已成为了平常。我以为我会在今夜醒来，再一次被这打破了寂静的喧噪声吵醒。
　　——第八天，没有。

　　我好像掉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宁静与平和，如丝绸般拂煦的清风就在我身边，淡淡拨起脚下的草叶。温柔和煦的暖阳倾斜着半打在我身上，缠绕在我指尖。
　　我伸手，企图将它留在掌心。

　　我居然感受不到一丝生气。尽管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美好，可我还是觉得荒凉。
　　——人心的荒凉。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世界，也不是别的地方。
　　这里不属于现实的任何一个角落。

　　……

　　“滴滴——滴滴——”

　　意识在瞬间回笼，抽离于那个幻境般的地方，被叫醒后，我有点发懵地盯着上铺的木床板。
　　在床上翻了个身，我握住已经停止震动的手机，眯起眼，瞧那份微弱的光。

　　手机在被摸到屏幕的那瞬自动亮起，只看了一眼，我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

　　今天是继续的第九天。
　　循环着重复的第一天。

　　我从床上坐起来，一只腿支着，从被子里伸出手，试着抚平几缕因为睡觉压得有些起翘的头发，无精打采地盯着窗帘发呆。屋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屋外更是。
　　是什么地方变了呢……哦，同伴。

　　“同伴……嘶。”空气中因布料摩擦生成的窸窣声转瞬即逝，空气里压抑着浓墨般暗沉的黑，我动作缓慢地穿上一件件衣服，下床。
　　“哗啦”一声，我用力拉开暗蓝色的窗帘。

　　外面天色还是黑的看不出时间，但路上已经亮起盏盏明灯。我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观察楼外的情况，除了模糊的灯光，还有能够辨析的人影。

　　零星几个，接着慢慢变得更多。
　　开始了吧，旧的一天。

　　……

　　踏上一阶又一阶，走过楼梯转角，我的视线穿过熙攘的喧哗，望向熟悉的位置。
　　——熟悉的座位旁已经坐着三个眼熟的身影。

　　我停步他们身后，久久凝视着三人。相对于麦克的慌神，檀知然的无措，燕间神的背影简直淡定地不像样子。
　　在预料之中，但还是有点意思。

　　我先去盛了一碗粥，照常落座。“你看了吗？手机。”燕间神低头把手机一转，顺势推给我，灰暗的屏幕适宜亮起。
　　“没。”我余光一瞥，目光不觉停留。

　　这是什么？放到唇边的粥碗停滞在半空片刻，往视线所及外移了移。
　　——全黑的背景，有点像素体的文字，短小的填空框。

　　“死者姓名？”屏幕上硕大的一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扫视一圈屏幕展现出的全部内容，还有一行：“友情提示……”
　　我抬头。燕间神与我对视，目光中带着探究，眸光微闪。

　　只是这一眼，我竟看的有些蹊跷。但一闪而过的直觉没能抵过未知带来的危机，我将两指抵上他手机底部，按原路推回，徐徐喝下凉了半天的那口粥。

　　“友情提示的内容是什么？”我擦了擦嘴角。
　　“你怎么不问我点没点。”燕间神嘴角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支着下巴看我。
　　“是什么。”我不带情绪地机械重复道。
　　燕间神看起来颇为无奈地耸耸肩，麦克抢先一步回道：“就俩字儿！高二！”

　　我愣了一下，麦克不等我反应过来，嘴巴就不带停的：“昨天我们都出不了屋！我几乎要把门把手拧下来了啊那个门就是打不开！”

　　他瞳孔急剧收缩，眸光涣散，再一次陷入昨夜的恐惧之中，讲述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
　　“楼下是120吧！我看见它的车灯了。楼里来来回回有人出入，听着光是急匆匆的脚步声和楼道内的低声回响！”
　　檀知然腾出手，抚了抚他的后背。麦克深呼吸了几口气，面色土灰，语调微弱：“你们……都不怕吗？”

　　“怕。”檀知然摇头，深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当一个微乎及微的答案出现在我大脑里时，我感觉我一刻都在那个屋子里呆不下去了。我也试着逃离，就像刚才麦克说的，没有用。”
　　“我几乎是含着泪水睡下的。”她戳了戳自己的脸蛋，“还好，应该是我们又回到了事情发生那天，我的脸蛋丝毫没有水肿。”

　　檀知然双眼依旧清亮有神：“这大概就是唯一的一件好事吧。”
　　麦克赶紧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还是后背发凉。”
　　檀知然呵呵，一副“刚才就不该安慰你”的表情。

　　燕间神表情平淡，看起来也没有想表达什么的意思。我和他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整个饭桌沉寂一片。

　　“……孙砸！”
　　“哎呦！我%*&*”
　　又是熟悉的声音。

　　我轻叹一口气，摇了摇手里那碗粥，将碗底喝光。
　　“我没醒。”面对冷寂下来的对话，我解释道。

　　“啊？！！”

　　“你没醒？不可能啊，那后来动静多大了！你说你连醒都没醒？”

　　我把脖颈微微后倾，尽量避免对面可能发生的生化攻击。

　　“你呢？！你不会也没醒吧？”麦克看起来有点崩溃了，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好像只要燕间神说一句“我也没听见”他就会立刻从食堂二楼含泪跳下去，和自己昨晚平白受过的一切痛与累说再见。

　　燕间神笑笑，道：“没，我听见了。”
　　他拿筷子敲了敲碗边，给自己找了个不走心的理由：“我反射弧长，早上起床了才反应过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这理由太烂了，我暗暗吐槽。就连麦克都眨眨眼，好似痴呆般盯着燕间神，对这个简单过头的理由产生了半分质疑：“就这啊。”
　　“是啊。”燕间神也冲他无辜眨眨眼。

　　檀知然表示不想参与这两人的对话，简直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麦克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太能缓的过来，歪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中的略显干瘪的肉包。

　　我垂下眼眉，借着放餐盘的动作不留痕迹地一环四周。
　　——是我多心了吗？

　　为什么今天总有种被四面八方环视的感觉，实在不太舒服。
　　如果说昨天燕间神如影随形的目光只是象征性地勘察，那么今天环绕着的视线就是如同打猎时，猎手毫不掩饰地打量。

　　啧，偏偏摸不到一点头绪。

　　想到这里，我有些烦躁地轻微一甩头，沉沉呼出一口气，站在楼梯口一旁，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明亮的屏幕上，一款纯黑色的软件静静地安置在手机桌面上，散发出一股低调又不容小觑的气息。

　　死者姓名？
　　以及那条线索：高二。

　　这必定对应的就是我们解开时空束缚的关键了，看来是人齐了才给发线索。我嘴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笑，就当那如梦的七天喂了狗。

　　“那，咱们只要锁定了死者是谁就行了？”檀知然突然出声。“守在楼里，然后等自杀的人自投罗网不就行了。”
　　“谁知道她是从哪里跳下去的？咱们四个人，再怎么逛也不能就这么碰巧撞见那个自杀的人吧。”麦克脸色恢复了许多，和檀知然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餐具收纳处。
　　檀知然张了张嘴，想再辩驳些什么，又自觉理亏，没把话说出来。

　　燕间神走的离我近了些，我用余光瞟见他，脚步移动，往他身边离远了点。
　　“下去吧。”燕间神眼眸染笑，“你往这里一站，学生们都被你吓得不敢倒饭了。”
　　我侧头一看，不少学生正穿过餐桌往这里瞅来，见我转头看他们，各个把头低得像是要钻进桌子底下去。

　　看着燕间神一副与我甚熟的模样，隐隐挑动着我脑袋里不安的神经。
　　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没搭他的话，我自顾自下了楼。楼道内这时人很少，只有几个零零散散往上走的学生，大概是因为早自习的习题没有处理完，又或是不想在人挤人的时候哄抢着吃饭。

　　一阵莫名的嬉笑声传来，声音本身并不算大，但在这空旷的楼道里被扩散地嗡嗡作响。
　　来人左手搂着一人的肩，侧头和她右侧的另一名姑娘欢快地交谈着什么，两人表情皆是愉悦。

　　一个齐刘海，一个没刘海。
　　还有一个——

　　我和她四目相对。

　　刹那间，我看清了她的面容，一双眸子里笼罩着灰蒙蒙的雾，皮肤苍白，视线恍惚。

　　墨绿色的胸卡上清晰可见。
　　——她叫，徐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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