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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烤小馒头
京兆尹府的危机,戚丹芙无从得知,她因整蛊了恶霸一家,又多攒下几文,乐呵了整日,哼着小调给元嫂子的插瓶丹桂换了水,还将简单的饭菜摆得错落有致。
因戚家五口拉了整宿,戚老娘觉是油水多了,清晨便警告她,晚食只煨清粟粥,连菜也不用备,无须捡婆子们挑剩的烂菜叶,也不必守肉铺罢市,她早早地往戚家邸院走。
宵禁未闭,城中莫名有几分肃杀,百姓们低头匆匆,街边也不见占道的商贩,连正经的铺子都半掩门脸。
忽觉眉心一跳,她用汗巾遮面,快步往邸院去,比平日早两刻进了巷。正要拐过小弯,十步远的戚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推开。
下意识退后半步,戚老娘和张老汉从里钻出来,各抱一个小娃,鬼鬼祟祟往巷尾奔去。心觉不妙,她蹑手蹑脚跟上,至巷尾入另一条街时,前头俩人停下耳语,似要分道走。
“丑儿姐,你在玩追踪把戏?”
趴着滚草的李二狗,凑到她耳旁轻声询问道,将她吓了一跳,扯了把他的耳垂,同其低语一番后,给了他一枚木刻小刀。
“事成之后,再给你一把!”
“定不负所托!”
李二狗学着老学究严肃道,跟上张老汉往西巷走,她则坠在戚老娘身后往东街去。
穿过东街,折上朱雀大街,掠过兴道、务本、崇义三门,随戚老娘踏入了平康坊的北门,迈进了教坊婆子口中大名鼎鼎的“东回三曲”。
三条曲巷东西并列,巷口皆通十字小街,是西京的“红灯区”,号称“风流薮泽”。
南曲和中曲为名妓所居,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前后植花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褥帷幌①。
“呜呜呜——”戚老娘怀中的小娃剧烈挣扎起来,她捂住小娃嘴的手更紧了,提步奔进南曲一家颇为气派的楼子。
听着小娃无助的呜咽声,戚丹芙心头百转千回,一咬牙,裹紧汗巾,扯乱头发,贴着墙根跟了进去。
迎上前来的老鸨,在三曲又叫假母,头上攒满了珠花,穿了身富贵百花裙儿,手里扬一条薄如蝉翼的丝绢。
戚丹芙躲在梁柱后,尖耳听着两人讨价还价,忽闻戚老娘高声痛呼:“啊——死妮子——”
女童趁她分神,挣脱一半脸,狠狠咬在了她虎口上。
“快松口!”手背被咬出血痕,戚老娘用另一只手将她扯开,扔到了地上。
女娃翻身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高呼:“我乃罪臣京兆尹陆正之女,买了我,金吾卫半刻就到!”
正抄手看戏的假母,瞧着四周望过来的官人们,面色一变。
唐朝无狎妓禁令,六品以上官员方能纳妾,且家花哪有野花香,家中婆娘没楼中窑子妓女懂得多、放得开,多的是官人来寻花问柳。
不知何时竟成了风尚,连新进士和权贵都窃游于此。
假母原不惧罪臣之女的名头,如今嚷嚷开了,她却不愿多事,怕真招来好事之人上报金吾卫。毕竟京兆尹被抄家流放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她也知圣上赦免了陆大人年幼的子女②,只是不知怎落到了这婆子手中。
见假母不肯收,戚老娘追上前去,骂骂咧咧道:“死妮子,我这就将你卖去北曲!”
北曲是那下等勾栏,折磨人的法子,令人胆寒。
正要钳住女童,忽而被一从天而降的圆凳砸中胯骨轴子,她顿时哀鸣倒地。女童趁机一溜烟跑出了楼,戚丹芙在拐角接上她,领着她往曲外跑。
穿过两条窄巷,女童气喘吁吁地哽咽道:“姐姐,我跑不动了!”
戚丹芙回头,她惨白的嘴唇咬出了血,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脚还有些跛,想来是方才摔疼了,但她还是坚持跑了这般久。
“快上来!”
拉她躲在巷子转角处,背上她,避着醉醺醺的臭汉子,七拐八绕终是出了东回三曲。
“你在看甚?”
推杯换盏一圈,徐子安得闲来寻临窗而坐的崔兰泽。
见他不错眼地瞧着外头的街巷,拎着茶盏似随时要往下泼,忙也探头向下看,却并未察觉异样。
“瞧见一眼熟之人,却不用我相帮。你聊畅快了?”
敛下眼底的好奇,崔兰泽抬起佩刀将一身酒气的徐子安推远了些,扫过笙歌未歇的雅阁,疏离的神色愈发冷淡。
今岁春闱,恰逢唐玄宗兴起,招前十进士行御前复试,玄宗属意他为榜首,李林甫和杨国忠各另择一人。
“何不交给天意?”杨大夫如此说。最终,由玄宗在三人中抽签选定夺魁之人,崔兰泽顺利无缘榜首。
时值七月,吏部依照官缺已初步拟定了官职,待新科进士抽签后就能走马上任。掣签前,杨国忠遍柬新科进士,于东回三曲狎妓痛饮,行平康一醉。
因此前龃龉,崔兰泽不便回绝,但他早已猜到其用意:首相李林甫欲告老,杨国忠想拉拢新科进士,进一步壮大其朝中势力。
然,崔兰泽身为五姓七望的崔家子弟,自不能轻易选边。
他极厌恶旷日无功的酬酢,便挑一临窗处,躲开满屋子脂粉气,同时将杨国忠和同窗们的神情、姿态尽收眼底。
“肉不笑,皮也要笑,给杨大夫几分面子罢!”徐子安遮住他寡淡的面色,苦口婆心地劝告。
崔兰泽依言勾起唇,刚露出假笑,身后就响起杨国忠的询问:“崔郎躲这般远,是嫌弃这些庸脂俗粉?”
说罢,他击掌三下,十余名花冠妙女摇曳而入,容貌身姿更甚,香风绕梁,珠翠夺目。
将领头的妙女推向他,杨国忠调笑道:“拾翠生香只在君之一念,崔郎何不从了这温柔乡?”
“学生粗鄙,早已许国,怎能再许温柔?”崔兰泽躲开女子,朝杨国忠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好气魄,尔等自当效仿!”杨国忠开怀大笑,扫过众进士的眸光逐渐转冷。
——
“知晓自己叫何名,家住何处?”逃出东回三曲,戚丹芙柔声问道。
惊魂未定的女童,一下子红了眼,像被丢弃的布偶猫,低声呜咽道:“大姐姐,我名儿陆乐然,阿娘唤我然宝。我没有家了,耶娘全没了,连兄长也不见了——呜呜呜——”
猛然想起张老汉怀中的男童,她暗道戚家人作大孽,思来想去,也唯有将她送去教坊当学徒,方能暂时收留她。
然,天色渐晚,待她们行至教坊,坊主已回住宅,无缘得见,然宝今夜的住所就成了难题。
官驿的通铺价廉,但一宿也要二十文,算上她全身的家当也不够,只能厚着脸皮敲开了崔三娘的房门。
“崔姐儿,我……她……”戚丹芙握着然宝软乎乎的小手,不知怎么开口。
崔三娘一把将她们拉进了屋,探头瞧了瞧,拴上门,转身见她惭愧地低下头,噗嗤一笑道:“大苦瓜要救小苦瓜。”
“我……”一抬头,却见崔三娘笑着笑着,一串泪珠子滚了下来。
“没事,想起你小时了。她长得和你小时真像!”崔三娘掏出香帕子拭泪,温柔又硬气道:“你且安生留她在我这儿,明日若坊主不收,我正好缺个压箱童子。”
见她呐呐颔首,崔三娘撩起珠帘,将花猫似的两人塞进了自己的妆阁。
说是妆阁,不过是一道黑漆围屏隔成的小间,里头坐着个七宝镜台,镜台旁立张矮几。
矮几上挤满了瓶罐,正中是个铜盆,崔三娘提起银瓶注子,就是保暖壶,往盆里添水。
瞧着水差不离了,又往里撒了粒澡豆,指挥两人搓洗干净。
“你去翻橱柜,捡几样能热的做口吃食,小丫头应是夜饭也没用。”崔三娘找了件穿小的旧裙衫给然宝套上,摸着她饿扁的小肚,转头叮嘱戚丹芙。
心中欣慰丑儿出息了,手上也不停,用篦子给小丫头盘了个双髻,又就着澡豆水,顺手将她脏兮兮的裙儿搓了。
戚丹芙点头应下,启开橱柜罩子,里头还剩一笼小巧玲珑的蒸饼,就是馒头,约莫鹅蛋大小。
垫脚拉开最上头的橱柜,找到一瓶琥珀茶油、半罐芝麻,她脑海中自动匹配了碳烤小馒头。
提开小炉子上的茶壶,她将炭火通得红彤彤的,抽两根筷子串小馒头。
唐朝的筷子长,约莫三十厘米,一根筷子竖着串三个小馒头,还剩能握的筷柄。
在小馒头的皮子上,划几道花刀,用茶油瓶中的鬃毛刷涂一层薄油,再放炭炉上烤,馒头皮子像吹胀的糖人般鼓起,发出嗤嗤的低响。
嘴里数到十,鼓起的皮子变得焦黄,她转动筷子轻翻一面,又上一层薄油。
如此往复,每翻转一回就能焦上一个色,麦香也愈发浓郁。
“咕噜——”然宝乖乖跪坐在一旁,腰背笔直,上身端正,规矩交叠的双手顺带遮住咕咕叫的肚儿。
见她望过来,红着脸娇憨道:“好香啊,是肚子在叫,不是我。”
晾裙衫的崔三娘恰巧听见,心都被萌化了,翻出蜜糖泡了一壶甜水,让她先填肚儿。
戚丹芙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两分,瞧外皮已成了酥脆的壳,蘸然宝碗中的蜜糖水刷上,又洒了把芝麻。
麦香、焦香、芝麻香掺在一起,直把然宝香迷糊了,一口咬下,酥脆的外壳还掉渣,里头却是绵软香甜得很,连夜间少食的崔三娘也用了整整两个。
吃完碳烤小馒头,暮鼓也敲响了。
见戚丹芙要走,陆乐然心头很是不舍,像只黏人的猫崽,蹭蹭她的手心又倾上前来,用软乎乎的小脸贴上了她的面颊。
“别怕梦魇,我明儿就来看你。”抱着她小小暖暖的身子,戚丹芙安慰道。
陆乐然点点头,嫩声嫩气地为自己打气:“就算在梦中,大姐姐也会从天而降救我!”
说罢仰起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坚定地望着她,心头瞬觉被小可爱击中,戚丹芙同崔三娘道谢后,一步三回头地往戚家邸院去了。
另一条路的李二狗,跟着张老汉进了一处院子,从门缝往里一瞧,瞳孔不禁猛缩,吓得飞快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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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里志》中有提及,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北曲则为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视。
②《唐律疏议·名例律》规定:凡被判处“反逆缘坐流”等重罪,若罪犯家中有“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者”,只要“无家口同流”,即可“放免”,不必随父母远赴配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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