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

　　嗯。
　　她点头答应回答眼神有一刻误以为他们已经相识许久。
　　也许是昨晚酒精作用。

　　燕书禾躲开他再向上递来眼神里的期待，想起了昨晚在分叉路口她拒绝他送到家门的提议时，他俯身在她耳边问出的话：
　　“明天十二点，还是我们遇见的那个地方，我会在那里等你。”
　　他后退的脚印在她面前未经涉足的雪地清晰可见，
　　“选择权在你手上。”
　　赵弋峥没给她再拒绝的时间。

　　窗外风声大到燕书禾听不清自己的心跳。
　　如果要问她从小到大从没改变的习惯，其一定有忍不住多看两眼自己喜欢的长相的人就会坠落。
　　此时站在二楼窗台的燕书禾倍感压力，看着霎时数不清到底多少人高远的雪地有些动摇。
　　当然不是这个坠落。

　　“囡囡，还是暖和的。”
　　外婆怀里揣着刚拿到手的牛奶向站在高处的燕书禾展示，
　　“快下来。”

　　她近乎是跑下楼梯。
　　“来了。”
　　每天拿到手近乎没有温度牛奶玻璃瓶她心里失落时是这样，今天除开这个理由推动她下楼速度还有——
　　她想昨晚一定是夜晚让她睡意沉沉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当面礼貌地回绝才是她应该选择的方式。

　　只可惜等她扶着从外婆手中接过果然还暖和的瓶子时，门口石子路上只剩下一排整齐的脚印向远处居民区蔓延。
　　他离开得很快。
　　在她眼里无非担心拒绝。

　　“囡囡看什么呢？”
　　外婆拉着她的手感受着手心温度责备着怎么不穿好衣服。

　　她鬼使神差低声：
　　“在找那双好看的眼睛。”

　　-

　　带好学具装备和外婆辞行出门，外婆关心无非关于晚上会不回来吃饭，燕书禾拖着雪板的步伐还是有些沉重没给出确切的回复。
　　如果表现出些地主之谊，今晚她是不是应该请朋友小搓一顿。

　　十二点，算准时。
　　燕书禾不喜拂别人面子自然如约，同雪场安保打过招呼刚进门就看见站着聊天的少年们。
　　两个人她都巧合得认识。

　　“不去康复训练吗？”
　　她听见面对着她的人先开口问着有些蔫吧的少年，
　　“还是在等人？”
　　注意到她时向他点头示意。
　　对他向来性格说还是有些过分热情。

　　“早上训练已经结束了。”
　　少年没注意到来人低着头玩着正脚下的雪回答心情没由来得低落。

　　但她心知肚明。
　　燕书禾想着本着沉重步调小步走过去向他挥手：
　　“梁在言。”
　　背着他的少年这才转身和来人对视上眼睛，那从失落无奈转变欣喜惊讶瞬间融化的眼神都逃不过燕书禾关注他的动作。

　　“嗨，你来了。”
　　他总保持一副高能量的样子心甘情愿剥出他最甜口的地方递到别人手中。
　　至少这几次见面他给燕书禾的是这样的感觉。

　　燕书禾点头但回绝了赵弋峥伸出想要牵住她的手站在两人中间。
　　就这样三人鼎立的滑稽局面就形成了。

　　梁在言向来无言却关注到两人手上拿着同样的板型识趣一笑：
　　“还以为你被人鸽了，看来是我想错了。”

　　他说着话看着燕书禾停留在她表情上许久才向她暗示点头。
　　“那我先走了。”

　　这些小动作全被一边接不上话的赵弋峥收下，他看着女孩针织帽下脸颊红润，白雾换气遮住小半只眼睛时傲娇地杵着雪具：
　　“慢走不送。”

　　有个熟人在场燕书禾也并没有来时那么紧张被逗笑。
　　“下回见。”
　　却是同梁在言打着招呼。

　　“相处愉快。”
　　这下即使有些迟钝燕书禾还是会意梁在言想要暗示的东西皱眉回答。

　　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得。

　　两人交汇的视线却很快就被拦住。
　　“给你的。”
　　那是一个在雪地衬下保温杯银银闪闪。
　　来时燕书禾就注意到了顺便和先前偷听到的一两句连上，还以为是他要带在身边什么有关康复的药没多想。
　　此时递到面前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关心。

　　保温杯手柄被裹满毛绒的垫手仔细摸去还能感受到垫子底下传来发热的温暖。
　　燕书禾有些意外接过：
　　“这是？”

　　“我做的银耳汤。”
　　他在等待夸奖。
　　而她偏要逗他：
　　“那应该不能喝吧。”

　　有时对上眼神时燕书禾会听见心的呼声。

　　赵弋峥本正顺着燕书禾提手帮忙倒出小部分在盖中，听见这句话疑惑地抬头，这才看见她玩笑眯眯的眼睛。
　　“能，我很厉害的。”

　　原来那是心跳熟悉的感觉。
　　她真的会觉得自己对只见过几面的人产生熟悉感是一种天性。

　　赵弋峥将杯子圈到她手里，手心瞬间被暖和的触感霸占。
　　就好像握住了他的手。

　　“尝尝不就知道了。”
　　认识不就知道了。

　　燕书禾突然冒出的想法顺着甜丝入口的银耳汤一起重新咽回胃里。
　　“走吧，”
　　她开口，
　　“今天要教点什么？”

　　赵弋峥小心将手搭在保温桶把手另边防止她走丢。
　　“先上去就知道了。”
　　说这样其实并未给她什么力。

　　“好的，”
　　她点头，
　　“小赵老师。”

　　-

　　站在雪场顶俯瞰雪道滑下走上的人群配着天气正好就像吃了正合胃口的夹心饼干一样让燕书禾心情大好。
　　这不是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但因为身边这位专业人士而比往常紧张多了些。
　　先不说他到底有多厉害至少作为学校校队队员肯定能挑出业余爱好者身上的不足。

　　她单脚踩在板上低头整理着扣子拉链，一直到头盔护目镜：
　　“我们从哪开始？”

　　“先滑一小段。”
　　他开口似乎心情也很不错。

　　从今天燕书禾出现在他视线里她就鲜少见他出现低垂的情绪。

　　燕书禾挪到边界另一只脚踩上单板扣着刃，戴上手套蓄势待发：
　　“好。到哪？”

　　“下一个红色柱子。”
　　他说时关心眼神看向她不假。

　　燕书禾抬头确认位置顺势比了个OK手势。还没等赵弋峥反应过来，已经八字换刃滑出去大半距离自然绕开雪道上的路人。

　　她享受滑雪。
　　也是她愿意逃到长宁原因之一。

　　她控制身体力量挤压雪道，堆积雪道的雪花随着换刃飞扬，留下属于她的一条狭长蔓延刃道。
　　光线与风冲破雪雾，穿梭其中轻盈闪烁，她耳边清楚响起答案。

　　她勾脚摸着雪地在红色柱子边停下。
　　所有坏事在滑雪时都能一键清除。

　　燕书禾坐在雪地上拍着手套上残留的雪，仰头寻找着身后的人。

　　“很厉害啊。”
　　先听到手套沉闷的击掌声再看见赵弋峥踩着单板，落在她面前带着笑意看向她，
　　“会平转吗？360°。”
　　看见她出乎意料的表现燕书禾似乎已能感受到从他幼师般鼓励的表情。

　　燕书禾摇头。
　　抬头看见他伸出手：
　　“来。”
　　很自然。
　　自然到燕书禾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就已经借力从雪地上拍屁股站起来了。

　　看见他笑时才想起。
　　“360°平转其实就是左右换刃交替，左脚向前出发后刃换前刃，再配合肩膀前刃换到后刃，你可以先感受一下。”
　　只是像平常多个伴帮着练习一样，也像平时学新姿势一样有些磕绊。
　　“左脚向前。”

　　这里雪场坡度相较燕书禾平时自己玩还是有点区别，加上陌生动作心里没底便失了自若的姿态，只是向前稍稍递了力量就向下滑出大半距离。

　　“换到前刃。”

　　燕书禾照做。
　　却一个转身，背对雪坡，直直地停在了原地。

　　正好看见他从刚站的点出发。

　　赵弋峥有些瘦，尽管已经裹了件羽绒服，带蓝绿色的护目镜反射着光，在雪场上格外显眼。
　　真是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身后的雪尘顺着他的控制展现出一副老选手的欣然自得。

　　真想看他在赛场上是什么样的。

　　她看见赵弋峥顺着护栏停在她旁边，回复以尴尬的笑：
　　“没……发挥好。”

　　“没事。”
　　赵弋峥伸手给力，帮燕书禾调整姿势，
　　“再来。”

　　燕书禾点头出板，一个丝滑换刃，配合肩膀换到从后刃换到前刃。
　　她心里焦灼而又认真，此时顾不及思考别的身姿已经再次切换到背对方向。

　　风撩起她的发丝落在护目镜的卡带上，为她扫清了视线的障碍。

　　呼——
　　她听见风响换了个方向。

　　燕书禾还在想着怎么转，单板已经在全身的协调下带着她完成了360°的旋转，还没意识过来在前脚的带领下燕书禾已经滑出大半距离。

　　风还在加速，身后带起的雪尘近乎她半腰高。

　　下意识地换刃接着在雪地上站稳，燕书禾心里顿时庆幸又惊喜：
　　“啊——”

　　“别紧张，刚刚滑得不错。”
　　赵弋峥悠悠滑下。

　　“谢谢。”燕书禾笑对上赵弋峥的眼睛，“意外之喜。”

　　赵弋峥顺着她的话头：
　　“很有天赋，就是一点不好——”
　　他若有所思，
　　“——可能会和我抢饭碗。”

　　“……”
　　要不是护目镜挡住了赵弋峥的眉眼，燕书禾估计能看见他轻佻眉毛开着玩笑。

　　“你可以多尝试一下，连贯起来。”
　　赵弋峥懒懒地扶着护栏说话时还仰头感受着过午的阳光。

　　她点头答应：
　　“不过，在这之前，我倒是想看看某些专业选手在雪场上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燕书禾直白地对向赵弋峥投去求证的眼神。

　　“行。”
　　就单个字后他耍帅地向她做出致敬的动作。

　　换重心，原地轴转。
　　他的动作自信又潇洒，就想平时她看见的赵弋峥一样，张扬恰如其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长。
　　燕书禾跟不上他单板速滑，只是顺着他在雪地上留下的刃道，时而八字时而感受着平地转的动作要领。
　　落到缓坡人逐渐变多，燕书禾的动作也因为一路练习不断连贯放肆。
　　感受板刃和雪道的摩擦，感受四周雪尘的飞扬。

　　“小心小心……”
　　几乎是听见这句话时燕书禾已经做出最快的反应往声音的反方向躲。
　　板和板之间的碰撞格外吵。
　　“砰——”
　　可是还躲不过。

　　燕书禾因为吃力顺着方向双膝砸在雪道面上有一瞬刺骨疼。

　　撞到燕书禾的小年纪女孩还在道歉：“不好意思……”

　　燕书禾下意识摇头，即使生理疼痛的泪水已经到眼眶她也没办法和一个小女孩说不。
　　她坚持想要站起身却不自然地全身发软，这时多希望有人能出现。

　　“燕书禾。”
　　她看见赵弋峥从远处跑过来，
　　“哪里受伤了？”

　　“膝盖……疼……”
　　燕书禾抱着膝盖屁股底还坐着雪板后刃，楚楚可怜，
　　“可能需要你扶着我去一下医务室。”

　　“废话。”
　　赵弋峥弯腰替他解开雪板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燕书禾折着的胳膊肘触到他训练反复练着的手臂慌忙地将双手别在腹前，
　　“就给你拿个水，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有些责备的语气在燕书禾耳里清楚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下抱她起来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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